陳雪提示您:看後求收藏(愛的社群免疫學,摩天大樓,陳雪,大文學小說網),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謝保羅這樣角色的出現,代表了陳雪對於個體與社會群體關係的再思考。重複前述,陳雪以往的作品一再演繹惡的無所不在,而防堵、驅逐“惡魔”、保持清明的唯一方法是愛。但她理解其間的弔詭關係。對她而言,如果愛的前提是主體將自己“毫不設防”地信託給所愛,這樣的愛就不得不向各種變數開放,包括主體的背叛或被背叛,傷害,甚至主體(自我)泯滅的可能。愛到深處不僅是無怨無悔,也可能是此恨綿綿,更可能是自我掏空或兩敗俱傷。而在最詭譎的情況裡,愛的救贖竟可能翻轉成愛的棄絕,那惡的誘因。

輾轉在愛的“迷宮”書寫裡,陳雪已經到達一個臨界點。我認為她的摩天大樓雖然延伸了迷宮隱喻,卻標誌相當不同的空間座標以及倫理面向。簡單地說,如果“迷宮”只供惡魔的女兒和她的情人們出入,大樓則住滿了千百戶人家。這是一個喧鬧的,充滿各色相干與不相干人等的小區。美寶的愛與死就算再驚天動地,也還是要放在一個更復雜的社群脈絡裡來看。

這就是謝保羅微妙的位置所在。謝是大樓的管理員,負責全天候過濾出入訪客,處理住戶大小疑難雜症,當然最重要的,維護整個小區的安寧與秩序。良好的管理制度讓大樓以內的住戶住得安全舒服,也因此形成了區隔內與外,防堵閒雜人等、突發事端最重要的設定。

然而謝保羅是個稱職的管理員麼?他負責認真,夙夜匪懈。四十五層的地上建築,六層地下建築,四個小區,大大小小的賣場商店還有公司行號都在他巡邏範圍內。他對住戶彬彬有禮,有求必應。但他有可能太關心住戶?小說一開始,陳雪就告訴我們謝保羅特別同情一位坐在輪椅上的少女,久而久之,同情升等為愛慕。少女最後去世,保羅竟然私自潛入她的屋內,感傷良久。

同樣的,他和美寶的曖昧關係也逾越了職守。更諷刺的是,他如此“保護”美寶,卻居然還是讓她被人殺了。

恰在這裡,陳雪鋪陳了她對個人與社群倫理的尖銳觀察。我的論述基於當代兩種有關社群倫理的說法。阿甘本(Giorgio Agamben)的“裸命”(bare life)觀指出古羅馬社會里的“牲人”(homo sacer)是社會的賤民,只有裸命一條,被社會“包括在外”。正因為牲人曖昧、邊緣的位置,他們被視若無睹的存在反證了社會人與非人、內與外的秩序,以及威權者行使法、又高於法的位置。[1]而在20世紀,“裸命”其實內化成為現代人的宿命。不論資本社會或極權社會,各有精密方式控制成員的生命∕政治意義。政治異議者、難民、非法移民、非異性戀者、植物人等都是存在於合法非法的邊緣、或不死不活的狀態。

埃斯波西託(Roberto Esposito)同意阿甘本對現代社會生命管理的觀察,但指出“裸命”的運用過於僵化消極。同樣從生命∕政治管理入手,他卻指出社群(community)和免疫系統(immunity)之間的辯證關係,才是現代社會性的基礎。對埃斯波西託而言,社群的構成與其說取決於向心力、歸屬感(或持分單位),不如說對危及小區安危者的防堵與排除—也就是醫學隱喻的免疫體發揮功效。社群和免疫系統間的關係不總是涇渭分明的,而是相互消長,不斷在危機處理中劃出界線。免疫系統也有過猶不及之虞:就是它非但偵測、排除有害的入侵者,同時可能偵測、排出自己這樣偵測、排除的功能,造成“自體免疫”(autoimmunity)。換句話說,自體免疫猶如自廢武功,開門揖盜。這成為隱伏現代生命∕政治管理中最弔詭的危機。[2]

回到《摩天大樓》兇殺案和社群倫理的問題。我們不妨說,由謝保羅和其他管理員所形成的保安系統,就如同身體的免疫系統,隔離大樓內外,維護小區共同體的正常運作。但謝保羅的位置耐人尋味。再一次引述陳雪對保羅的描寫:“他只是個平凡得近乎螻蟻的男人,內心揹負著無法清償的罪咎,他孑然一身,不配得到幸福。”保羅是條“裸命”,在社會邊緣討生活。他沒有入住摩天大樓的資格,卻被委以維護大廈安危的責任。更諷刺的是,保羅過分盡忠職守,結果連自己也分不清內外之別。當他成了美寶的入幕之賓,甚至共謀遠走高飛時,他從內部破壞了保安防線,形同摩天大樓的“自體免疫”。以後兇手闖入,不過坐實了大樓安全性的虛有其表。

保羅是大樓小區制度最盡責的維護者,卻也是小區制度最意外的破壞者。我們或許可說保羅與惡魔的女兒搭上線,也陷入了愛的詭圈。但陳雪的用心應不止於此。我們不曾忘記,小說中保羅更是以善人面貌出現。儘管“裸命”一條,他不甘於卑微的身份。他曾遭受過天外飛來的過失殺人指控,而他逆來順受,默默贖罪。他與美寶萍水相逢,願意為她付出。不錯,美寶慘死,保羅難辭其咎。但換個角度看,恰恰因為保羅遊走大樓內外,只求付出,不為所限,他戳破了摩天大樓的防堵系統,或任何現代社會奉理性之名的侷限。

埃斯波西託指出以往有關現代社群論述過分著重界限、領域的劃分,與保安∕免疫系統的監理作用。他建議我們不把免疫當做天衣無縫的設定,而是一種滴漏、過濾的程式。認清惡既然防不勝防,我們就必須重新思考保安∕免疫的功能。據此,謝保羅的意義就不再只是暴露摩天大樓管理的“自體免疫”缺失,而是提醒我們任何免疫系統內二律悖反性的積極面。只有理解保安∕免疫系統的百密一疏,才能打破小區自成天地的幻象,面對小區以外的世界,無論是善的,還是惡的。為了自保,我們不可無防人之心,但我們同時又必須撤下心防,與人為善。謝保羅從“裸命”出發,跨過僵化的人我之間門檻,以寬容的愛來擁抱美寶。他的行為未必見容於常情常理,卻指向埃斯波西託所謂“肯定的”生命∕政治(affirmative biopolitics)。[3]

據此,我們可以理解陳雪如何將她的社群倫理免疫學落實到肉身基本面。小說中的羅曼史作家吳明月罹患多年廣場恐慌症,自我隔離。鍾美寶命案之後,她似乎若有所悟,竟然破繭而出,離開多年幽閉的房間,重新進入(仍然危機四伏的)社會。更有意義的例子是中介妻子林美琪。她罹乾燥症的病因正是自體免疫功能作祟。她遍尋治療無效,卻在女性按摩教練的推拿中,肉身甦醒,重獲生機。而林美琪一直以為她只是個規規矩矩的異性戀者。

而我們記得,陳雪的《迷宮中的戀人》所處理的,不正是一個女作家發現自己免疫功能失常,罹患了乾燥症?乾燥症讓作家生命停擺,身陷疼痛無孔不入、病因無從追蹤的迴圈裡。與此同時,作家感情也遭遇空前僵局。她周旋在舊愛新歡間,全心投入,求全責備,結果反而適得其反。

陳雪的戀人們在追逐愛的過程中,不知道如何劃下停損點,或一種“免疫”措施。他們極端到或唯我獨尊,或自我作踐時,愛吞噬了愛,惡意瀰漫,痛苦橫生。她們成為一群愛的“自體免疫”者。《摩天大樓》的鐘美寶只是最近的犧牲。但這回陳雪理解,摩天大樓裡還有成百上千的住戶,也各自有他們和她們的故事。痴嗔貪怨,各行其是。美寶的死引起憐憫,引起恐慌,或引不起任何反應,都必須預設小區其他住戶的感同身受的經驗或想象。這一對群體、他者存在的承認與同情,是陳雪愛的倫理學的重新起步。

而這重新起步的契機只能由謝保羅來承擔。摩天大樓兇殺案在媒體上喧擾一時,但美寶的葬禮淒涼無比。保羅南下,繼續孑然一身的流浪,以大量勞動和酒精麻痺自己。他更孤獨了。

直到有一天,保羅意外收到一個包裹,竟然是美寶的遺贈,一條黑白格子手織毛線圍巾。那是美寶打算私自離開摩天大樓前,託人留給保羅的。南部豔陽高照,圍巾卻溫暖了一顆冰冷的心。保羅開始學做麵包,那原是他和美寶的浪漫計劃。在一封信裡,保羅如此寫著:

美寶確實死了,但就像她活著時那樣,無論身處什麼樣的絕境,她從沒有自暴自棄,更不可能會讓身旁的人不幸。後來我想,是該離開臺北了。麵包店的工作還等著我,老小區也還有空屋,沒有美寶,也還可以過著美寶想要的生活。我想,這才是繼續愛美寶的方式。

愛原不是封閉的系統,而是開啟未來可能的介面。“迷宮”闖蕩二十年後,陳雪以前所少見的溫柔結束她最新小說。摩天大樓兇殺案很快就會被淡忘,但惡的陰影揮之不去。“那樣巨大的一座大樓,隱藏著多少種地獄呢?”唯有善人保羅從地獄歸來,收拾記憶碎片,謙卑地重新開始生活。置之死地而後生,“沒有美寶,也還可以過著美寶想要的生活。我想,這才是繼續愛美寶的方式。”愛,以贈與,以無須回報的方式,移形換位,繼續傳衍。這是惡魔的女兒最後的禮物。

<hr/>

註釋

[1] Giorgio Agamben,Homo Sacer:Sovereign Power and Bare Life,trans.Daniel HellerRoazen(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8).

[2] Roberto Esposito,Communitas:The Origin and Destiny of Community,trans.Timothy Campbell(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09).Timothy Campbell,“Bios,Immunity,Life:The Thought of Roberto Esposito”,Diacritics36,2(2012):2-22.

[3] Greg Bird and Jonathan Short,“Community,Immunity,and the Proper”,Angelkai,18,3(2013):1-14.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在火影練吸星大法

三服

吾妹千秋

木秋池

秘境3:迷失的絕世秘藏

冷娃

大佬他又開掛了

月色遙

官路梟雄

小鬼上酒

南北朝那些事兒:劉裕拓跋珪卷

雲海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