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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為您父親服務的是嗎?”呂西安猜測道。

“您以為銀行業是怎麼運作的?”阿爾方斯反問道,“從古至今,哪一塊金子上不是沾滿了鮮血呢?銀行家們會用筆,債券或是期票這些複雜的工具毀掉自己的敵人,也會用肉體毀滅的方式除掉自己前進道路上的障礙,至於選擇哪種方式,就要看哪一種效益最高了。”

“我父親和那個人談起了最近破產的這位銀行家,而那人也說明了自己的來意——他是來請示我父親如何處置那一家人的。”

“我父親背靠著窗戶,他的臉隱藏在從背後射進書房的太陽光裡,而他的影子拉的長長的,幾乎要把坐在對面的那人整個包裹起來。”

“‘和往常一樣,送他們上美洲吧。’我父親說話的語氣和他在餐廳裡點餐時候沒有任何區別。”

“那人點了點頭,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房間,我父親示意我送送他。”

“當我們來到書房的外間時,我關上了通向我父親所在的房間的門。那人正在穿上自己的大衣,我攔住了他。”

“‘先生,我父親剛才讓您送他們去美洲,是去哪個國家呢?’我問道。”

“那人愣了一下,似乎是沒想到我會問他這樣一個問題。當他終於反應過來之後,他嗤笑了一聲,這笑聲讓我感到自己就像是一個站在老師面前的無知學童。”

“所以他想您做了解釋嗎?”呂西安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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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他向我做了解釋。所謂的‘去美洲’,只是銀行家們的行話罷了,那些人真正去的可不是美洲。”阿爾方斯伸出右手的食指,緩慢地旋轉,直到指尖指向馬車的地板,“他們去的是這裡。”

呂西安有些迷惑,可當他反應過來時,渾身止不住地打了個寒顫——這些人已經長眠地下了。

“他告訴了我這類事情通常是怎麼做的:在冬天,他們會往受害者的腳上捆上一個二十公斤重的鐵球,晚上在塞納河的冰面上掏一個洞,將他裝在麻袋裡扔下去,等到第二天早上天亮的時候,河面就會凍住,沒有人知道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河底的暗流會把屍體衝向下游,等到河面化凍的時候,這裡已經什麼也找不到了。”

“夏天事情就要麻煩一些,需要把屍體或是活人運出城去,然後找一片人跡罕至的樹林,挖一個深坑,再把活人或是死人扔下去埋起來。誰會去叢林深處翻土呢?沒有人,這些遇難者就此從這個世界上蒸發了。”

“所以,您小時候的那位朋友……”

阿爾方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給了呂西安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我不明白……”呂西安結結巴巴地說道,“您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難道您不怕我去舉報嗎?”

“您會嗎?”阿爾方斯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反問道。

呂西安搖了搖頭,“當然不會了,我又不是個傻子。”伊倫伯格一家是他最大的贊助人,他除非是腦子進了水才會因為一樁毫無證據的陳年舊事和他們翻臉,“可您父親和他的朋友們,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如果破了產還能有好下場,那麼我們放出去的貸款會有多少回不來呢?”阿爾方斯攤開手,“有些事情令人厭惡,但卻是必要的。”

“但是總有人會追究呀,不是嗎?”呂西安說話的語調很急促,“您說的這件事又不是發生在北非或是印度這樣的地方,這是在巴黎。這裡的每一條街道上都裝設著煤氣燈,隔幾個街區就有一個巡邏的警探。在現代的文明社會,有檢察官,預審法官和高等法院為死者主持正義,還有斷頭臺……這樣的事情怎麼可能發生呢?”

“您聽上去像個衛道士。”阿爾方斯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其好笑的笑話一樣,“等您進了議會,這些關於法律呀,道德呀之類的空話,可以在講臺上和您的同僚講,也可以和您的選民講,可千萬別和您自己講。”

呂西安恢復了鎮靜,“我知道搞政治難免會弄髒自己的手,可動輒就要取走別人的性命?這未免有些……過於殘忍了。”

“正如我剛才說的那樣,肉體毀滅不過是挪走自己面前障礙的一種途徑罷了,我們選擇這種方式,並不是因為我們殘忍而嗜血,而是由於它有必要,而且最快捷,最不拖泥帶水。拿破崙那樣的偉人,手上不也沾著謀殺當甘公爵時候的鮮血嗎?可如今人人都只記得奧斯特里茨,馬倫戈和耶拿會戰的榮光,記得大軍團和民法典,除了幾個喋喋不休的死硬派保王黨,誰還記得偉大的皇帝也犯下過罪行呢?勝利者是不受指責的。”

呂西安明白阿爾方斯說的是對的,“我並沒有在指責您什麼,我只是有些難以相信……就像是在劇院看戲,結果帷幕掉了下來,後臺的一切全部展現在面前,原來之前所看到的關於社會的一切,不過是某種假象罷了。”

“您知道達爾文嗎?”阿爾方斯突然問道。

“是那位英國的科學家?主張我們的祖先是古猿的那位?”

“他寫過一本著作,叫做《物種起源》,我父親對這本書評價甚高,他認為每個有腦子的人都該讀一讀這本書。幾百萬年前我們的祖先生活在叢林裡,他們遵循著適者生存的法則,強者支配弱者。幾百萬年過去了,我們從樹木的叢林搬進了磚石的叢林當中,但這條法則依舊是人類社會的最高公理——弱肉強食。”

“這世上人人都崇拜強者,他們享受著比他們弱的人的血肉,而弱者還報之以歡呼。沒有人在乎失敗者,也沒有人有時間去打探他們的下落,他們就這樣從這個社會上蒸發了,因為這個社會里沒有失敗者的容身之所。”

“您用這樣無情的態度對待別人,那麼如果有一天您時運不佳,別人也會這樣對待您的。”

“那就隨他們的便好了。”阿爾方斯用力揮了下胳膊,大笑起來,“只要他們有這個本事,不然您以為,我為什麼要學劍術和拳擊呢?我父親如今富可敵國,但和所有的銀行家一樣,他的財富是一座建築於流沙之上的大廈,只要下方的沙子開始流動,頃刻間就要土崩瓦解,那時候或許有人也要送我‘去美洲’呢。”

他將自己的右手握成拳頭,用左手拍了拍,“我可不願意讓他們不費一點氣力就得償所願。”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話,恐怕僅僅靠劍和拳頭,是保不住你的性命的。”呂西安心想,但他並沒有將這句話宣之於口。

“我讓馬車帶您去醫生那裡看看吧。”他向阿爾方斯建議道。

“不必了,我呼吸的時候沒有感到太疼痛,這說明肋骨沒有斷,應當只有一些淤青,我們回去上些藥就好了。”阿爾方斯拒絕了呂西安的提議,“那頭打傷的的肥豬如今一定是在醫生那裡哀嚎,我可不願意把自己降到他那個檔次去。”

見到阿爾方斯如此堅持,呂西安也只得點頭同意,下令馬車伕回返自己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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