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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瀟看著她,回答:“雖然有著六千四百多年的時間差,但她確實是我的姐姐。”

女人的目光微顫,低聲:“姐姐?她是你的姐姐……鳳姬大人,竟然還有妹妹?”

“嗯。”雲瀟點頭,託舉著火種望向漫天亡魂,如出一轍的熾熱像黑夜裡的燈塔,綻放著銘記心底的那份敬畏和憧憬,甚至讓女人情不自禁的後退一步抬起破碎的手臂遮了一下眼睛,終於呢喃問道,“鳳姬大人……還好嗎?”

“不好。”雲瀟的語調輕如細雪,重複,“她不好。”

“是麼。”她淡淡的接話,這個回答雖在預料之中,還是讓她有一絲難以掩飾的埋怨和心酸,“我們都知道她的身體一定很不好,要不然、要不然她不會整整七年不管不問,任由軍隊踐踏雪寂城而無動無衷。”

“發生了什麼?”雲瀟耐心的指引,誅邪劍陣的力量正在一點點散去縈繞的怨恨之力,女人低頭看著腳下,苦笑,“發生了什麼?看看這片埋屍坑,你難道看不出來發生了什麼?”

雲瀟彎腰,將手心輕放在土地上,無數靈柩花在火光的作用下更顯妖冶,但她的臉色卻更加沉重:“這個下面不止五千人,至少……超過三萬。”

兄弟倆倒抽一口寒氣,不動聲色的互換了神色,女人微微一頓,露出一抹難懂的笑意,雲瀟默默加重了火種的溫度,感到土地下方兇悍的力量正在如潮水一般呼嘯而來,女人安然看著她的動作,指了指周圍散落滿地的鎮魂鈴提醒:“對帝國的軍隊而言,滅族只是一個普通的任務罷了,你猜猜那位手握大權的高總督,為何會一改常態,迷信的製作了這批東西?”

雲瀟沒有回答,掌心的火焰沿著屍塊小心的檢查,歷經六十年,這裡的屍體竟然都是嶄新如初,甚至越往下,越能隱隱感覺到未曾完全消失的體溫,終於,她的目光不可置信的亮起,迅速抬頭看了一眼意味深長的女人,脫口:“軍裝……是軍隊的戰士?”

女人點點頭,嘴角勾起冷笑:“他害怕的不是被視為玩物的異族人,他害怕的……是被拋棄欺騙活活送死的三萬軍人!”

“三萬!”蕭奕白低呼,回憶著這幾天翻看過的記錄,忍不住道,“根據當年的軍情彙報,靈虛族一戰傷亡三千,前後誅敵超過一萬,對一場持續七年的耗時戰而言,已是大獲全勝。”

“大獲全勝?好一個大獲全勝!”女人高聲回應,譏諷回答,“雪寂城唯一的出口在前面的冰川附近,他們雖然很難突破進來,但只要軍隊在外圍堵住出路,我們就是甕中之鱉,只是冰川之森深處有數不清的危險魔物,時常會分散他們的兵力,高成川曾幾度遭襲導致後勤中斷被迫拔營後撤,族中的年輕人趁機逃出去想找尋支援,可出去之後才發現,外面的世界一樣是地獄!到處都是你們的軍隊在掃蕩異族,連白教都自顧不暇,我們出不去,只能被迫死守,等到第三年時候,糧食就已經徹底沒有了,也是從那時候起,我們開始飼養活死嬰,不是為了逃生,而是為了拉著軍隊一起陪葬!”

女人撫著腹部,眼睛卻寵溺的望著天空中的嬰孩:“在那之後的四年裡,我們啃食同族的屍體苟且度日,終於有一天,雪寂城的法術結界徹底被攻破,大軍肆無忌憚的闖進來,我們按照計劃將軍隊引到這裡,放出了一部分飼養的活死嬰,一次就殺了一萬人!哈哈,哈哈哈!軍隊最不屑鬼神亂力之說,可當比惡魔還要恐怖的活死嬰出現在眼前的時候,他們還不是一樣嚇的落荒而逃!”

她在大笑之後忽然又沉默了很久:“那是七年以來我們唯一的一次勝利,在此之前,我們已經戰死了五千同族,靈虛族的人口本就不多,為了不落入敵手淪為試驗品,在最終決戰的那一天,我們親手殺掉了無力反駁的族人,並將亡魂餵食給活死嬰,這一幕被高成川的探子發現了,呵呵,如果那時候他就選擇後退,回祭星宮請些大法師過來協助戰鬥的話,那後面就不會再白白送死兩萬人了,可惜,可惜高成川是個心狠手辣之人,近在眼前的勝利他怎麼可能再拖延,他隱瞞了城內的反常,繼續派兵圍攻城北,我們的活死嬰飼養時間不過四年,太短太短了,若非如此,當年他們一個都跑不掉。”

蕭奕白凜然心驚,三萬人的陣亡,被高成川輕描淡寫的彙報成了“傷亡三千”,十倍的人命,竟能如此一筆帶過!

女人嘆了口氣:“我腹中是最後一隻活死嬰,才養了幾個月尚未成型,它太小了沒有能力在我死後破體而出,此戰結束之後,高成川命人將自己部下的屍體先填入坑中,再將靈虛族的屍體砍碎覆蓋在上面,他用火油毒液各種手段想要將我們銷燬,然而都沒有用,最後他害怕了,大費周章的製作了一塊百米長的海魂石封層,又在此地懸掛了三千多個鎮魂鈴,加上束縛亡魂的法陣三管齊下,我們就這樣……被虛假的記憶騙了六十年!”

她仰頭髮出一聲悲涼的長嘯,忽然大聲吼了起來,目眥欲裂:“直到五年前一個陌生男人闖了進來,他破壞了海魂石的封土,讓一部分亡魂清醒過來,但他只是為了找尋能短時間大幅激發靈力的靈柩花而來,並不敢冒然出手破壞鎮魂鈴,他發現封土下的屍體依然栩栩如生,於是撒上了種子,利用我族的血肉種植靈柩花,呵呵,真是個物盡其用,惡毒又卑鄙的男人。”

“那個人……還做了什麼?”雲瀟忍不住追問,女的人唇角浮出一絲冷笑,“除了種花他什麼也沒做,他知道封土被破壞之後亡魂全部甦醒是早晚的事,所以想在最短的時間裡獲取最多的靈柩花,甚至施展過催生的法術最大限度的汲取屍體中的血液,他的修行很強,我們根本無法靠近他,不過拜他所賜,越來越多的亡魂開始清醒,連我腹中尚未出生的活死嬰都醒了過來,哈哈,最多十年,我們一定會殺出去,讓那群該死的人類得到應有的報應!”

雲瀟望了一眼沉默著的兄弟倆,誅邪劍陣的力量一直在持續,亡靈的數量也越來越多,歷經六十年,不僅僅是遭逢滅族的五千靈虛族飽含怨念,連同三萬戰士也發出了震人心魄的怒吼,曾經的敵人在長久的禁錮中有了同樣的憎恨——殺出去,讓一切寸草不生!

“抱歉,我不能讓你們如願。”雲瀟冷定的看著狂笑中的女人,眼睛堅定的一眨不眨,“飛垣不是六十年前的飛垣,過去的恩怨,不該禍及現在的人們。”

女人的笑聲戛然而止,伴隨著她臉上的陰霾,高空的嬰孩齜牙露出兇狠的神態,雲瀟鎮定的站著,火種中飛出絢爛的火蝴蝶,頓時整個雪寂城撲面而來一股清澈的神力,迫使亡魂避諱的發出一聲悲鳴,不甘的退了幾步,她的五指輕輕握合,控制著和誅邪劍陣的力量越發強大,一字一頓:“我可以幫你們洗淨戾氣,驅除陰煞之息,迴歸天地去吧,就像你們一直以來所信仰的那樣,與天地共存。”

“不!”女人厲聲制止,容顏在火光下扭曲,那一瞬,殺氣再也無法控制的湧起,“我寧可墮落成魔,也要手刃仇人,一雪當年之恨!”

劍陣劇烈的顫抖,邊緣赫然出現裂縫,她手心的面板也經不住這般兇悍的力量被撕裂血流如注,雲瀟沒有迴避,火色的雙瞳始終凝視著亡魂:“下令的皇帝已經死了,奉命的高成川也已經死了,如今的飛垣,是從上天界的控制下重獲新生的飛垣,我知道仇恨不是一朝一夕能釋懷的,也知道歧視不是三年五載能扭轉的,但活著的人需要向前看,死去的人絕不能淪為魔物,魔物無心無智,哪裡分得清誰才是真正的仇人,根本毫無意義,只會被有心之人再次利用!”

話音未落,活死嬰一口咬住了她的肩骨,那樣迅如雷電的急速讓三人均未反應過來,她的聲音有掩飾不住的衰弱,但手心託舉的火焰卻越加旺盛:“四大境開設了學堂,異族的孩子也能學習知識,限行令廢除了,所有的城市都不會再拒絕異族,軍隊將特殊的武器分給了獵魔人,一起聯手保護祖國,他們在成長,變得獨立而強大,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零散如沙,更不會再將所有希望寄託在鳳姬姐姐一人身上!”

火種緩緩盤旋,飛到雪寂城的正上方,然後朝著更高的天空掠入,夜幕被照耀的宛如白晝,彷彿是要徹底湮滅千年以來的敬畏,那束光變得極其刺目,讓所有亡魂避之不及,也讓飛垣各地的人同時仰頭瞭望。

有數秒的萬籟俱靜,之後是一聲極輕極輕的震盪,響徹所有異族人的心中,有什麼縈繞骨血深處近千年的東西倏然消失。

當年,託舉箴島墜天落海的明媚火種將自身的光與熱深深的刻入了每一個異族的靈魂,如今,她要親手抹去這份光與熱,讓所有人迴歸自己。

女人捂住破碎的胸膛,死去多年的軀體情不自禁的顫抖,掩面哭泣,亡魂停下了動作,有清澈的淚水幻化落下,剎那間,誅邪劍陣平靜無瀾的鋪向整座雪寂城,伴隨著鎮魂鈴被碾碎成灰,禁錮六十年的靈魂也終於得以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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