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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了。”路易斯說。

查德回頭興高采烈地叫道:“不太遠了……路易斯,你還能支援住嗎?”

路易斯想,我的老天,這老人都80多了,可我想他甚至還沒出一點汗呢。

“我沒事。”路易斯有點挑戰似地回答。即使他感覺自己要得了冠心病,自尊心也會使他這麼回答的。他咧開嘴巴笑了笑,緊了緊揹帶,繼續前進了。

他們爬到了第二座山的山頂。小路沿著山坡蜿蜒而下,逐漸變窄。路易斯看到查德和艾麗走到一塊風吹日曬的弧形木牌下,木牌上用黑色依稀可辨地寫著“寵物公墓”幾個字。

路易斯和瑞琪兒互相好笑地看了看,走到木牌下,一起本能地伸出手來握著對方的手,好像兩人到這兒來舉行婚禮似的。

這是那天早上路易斯第二次陷入了驚訝的沉思中。

這裡沒有松針鋪成的地毯,有的是一個整齊修剪了的圓形草地,直徑大概有40英尺。草地三面是厚厚的縱橫交錯的灌木叢,另一面是雜亂堆放的一片倒了的樹木,看起來陰森恐怖,危機四伏。路易斯想,大人要從那裡走過或翻過那片亂木堆也得穿防護靴才行。空地上插滿了標牌,有用木板條做的,有用碎木片做的,還有用白鐵皮條做的,顯然孩子們能弄到什麼就用什麼來做。在周圍樹木和灌木生機勃勃地擴充套件領地、爭奪陽光的對比下,彷彿更襯托出了人們建造寵物公墓的目的。生與死的對稱性在這兒體現得更深刻了,讓人感到神秘莫測,不是一種基督教的神聖,而是異教徒的詭秘。

“真好看。”瑞琪兒言不由衷地說。

“哇!”艾麗叫道。

路易斯摘下揹帶,把蓋基放到地上,蓋基可以隨處爬動了,路易斯也覺得背上一陣輕鬆。

艾麗從一個墓碑跑到另一個墓碑,每見到一個就大叫一聲。路易斯跟著她,瑞琪兒看著蓋基。查德背靠著一塊突出的石頭,盤腿坐著抽菸。

路易斯注意到這塊地方不僅看著整齊劃一,而且墓碑都是按著同心圓的形式排列的。一塊木板條做的墓碑上寫著:小貓斯馬基,下面是:一隻聽話的貓,再下面是:1971——1974。筆跡是孩子寫的,但很認真。在外圍的一塊木牌上用紅色筆跡依稀可辨地寫著:比佛爾,下面是兩行詩:比佛爾,比佛爾;能幹的小狗鼻子靈;它死了,為我們創造了財富減了窮。

查德說:“比佛爾是戴斯勒家的長毛狗,去年被一輛車壓死了。那上面有首詩吧?”他一邊說一邊用鞋後跟在地上蹭出個小坑,把菸灰都埋了進去。

“是有兩句詩。”路易斯回答。

有些墳墓上放著鮮花,有些已經枯萎了,還有的已爛掉了。路易斯試圖辨別的碑文有一半是用鉛筆寫的或粉刷的,一多半模糊不清或根本看不出來了。另有些根本沒什麼標誌,路易斯猜想可能是用粉筆或蠟筆寫的。

“媽媽!”艾麗叫道,“這兒還有一條金魚的墓呢,快來看哪!”

“我可不看。”瑞琪兒說。路易斯瞥了她一眼。妻子一個人站在寵物公墓的最外圍,看起來極不自在。路易斯想:即使在這裡她也感到沮喪。她在涉及死亡的場合總是很不自在,也許是因為她姐姐的緣故。瑞琪兒的姐姐死時很小,她的死在瑞琪兒心頭留下了傷痕,他們剛結婚時路易斯就知道了這事,因此很少提及。她姐姐的名字叫賽爾達,死於脊髓性腦膜炎。她的這種致命的病可能是持續的時間很長,令人痛苦難熬,而瑞琪兒可能那時剛好處於易受影響的年齡。也許忘掉那段往事對她有好處。

路易斯對妻子體貼地笑了笑,瑞琪兒感激地笑了。然後路易斯抬頭望去,他們置身於一片自然的開闊地裡,青草茂盛,陽光充足,但草需要澆水和精心地養護。而水可能是用水罐提上來的或是用背背上來的。路易斯又一次想,真奇怪,孩子們能堅持這麼長時間做這些事。他也想起自己小時做事的熱情,就跟艾麗現在一樣,像燃燒的新聞紙,著得快,燒得熱,但很快就滅了。

越往裡走,寵物的墳墓越古老,上面的碑文也越來越模糊不清,不過仍能看出年代。有1968年的,有1965年的,有1958年的,還有1953年,甚至1929年和1939年的等等。這些寵物包括兔子、狗、鸚鵡等等。路易斯發現有一塊墓碑是用石頭做的,上面刻著:哈娜——最好的狗。雖然字很小,但路易斯能想象出某個孩子為了在石頭上刻這幾個字一定是花了好幾個小時。它所體現出的孩子對寵物的愛和對寵物死的悲痛真令人揪心。有些人即便對自己亡故的父母或夭折的孩子也做不到這一地步。

“好傢伙,這個墓真是年代久遠了。”路易斯對正漫步走向他的查德說。

查德點點頭說:“路易斯,你來,我想領你看點東西。”

他們走到離墓地中心只有三排的地方,查德在一個墳墓前停了下來,木條做的墓碑已經倒了。查德跪下扶起了木條,然後對路易斯說:“這上面原來有字的,我親自刻上去的。不過現在已經全沒了,我的第一隻狗,斯波特就葬在這。它是老死的,剛好死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1914年。”

想到這個墳墓竟然比有些人的墳墓還要古老,路易斯有些茫然。他繼續向墓地中心走去,一邊檢視了幾個墓碑,上面的字幾乎都認不出來了。大部分上面長滿了青苔,有一塊倒了的墓碑上還長滿了草。他扶起木板,下面有幾隻甲蟲在亂爬。路易斯覺得有點寒氣。他想,這是寵物的墳山,我可不喜歡。

“這些是什麼時候的墳墓呢?”

查德雙手插兜,說:“老天,我也不知道。當斯波特死時,這些就在這兒了。那時我有一大幫朋友。他們幫我一起給斯波特挖的坑。你知道,在這兒挖坑不容易,全是石頭。我有時也幫別人。要是我沒記錯的話,那邊那個是派特的狗的墳,而那個裡並排埋了格婁特雷的三隻貓。老佛利奇養了好多信鴿。我、格婁特雷和漢納一起埋過一隻,它是讓狗給咬死的。就在那兒。”他停了一會兒,想了想,說:“你知道,我是我們那夥人中的最後一個活著的了。我的夥伴們,都死了,他們都死了。”

路易斯只是兩手插兜,站在一邊看著這些寵物的墳墓,什麼話也沒說。

“這兒的地裡全是石頭,沒法種東西,我想,只能用做墳地了。”查德說。

蓋基在路的對面輕聲哭起來。瑞琪兒把他抱起背到背上,然後對路易斯說:“孩子餓了,我想我們該回去了,路易斯。”她的眼睛也在請求,回去吧,好嗎?

“當然。”路易斯說。他背上揹帶,轉身讓妻子把蓋基放進去,又叫道:“艾麗,嗨,艾麗,你在哪兒?”

瑞琪兒指著倒掉的亂木堆說:“她在那兒呢。”艾麗正在亂木堆上爬著,好像在爬學校裡的欄杆。

“噢,小寶貝,趕快下來,離開那兒!”查德警覺地叫道,“你會不小心把腳陷進樹洞裡和樹縫裡,把腳脖子折斷的。”

艾麗跳下來,邊叫邊揉著屁股向他們跑來。她倒沒擦破皮,不過一個硬硬的枯樹枝劃破了她的褲子。

“你看我沒說錯吧,”查德邊撫弄她的頭髮邊說,“像這種亂木堆,就是對樹林極熟悉的人只要能繞過去都不會去爬越的。倒在一堆的樹木變得邪惡了,要是它們能的話,它們會咬你的。”

“真的嗎?”艾麗問。

“真的。你看,它們堆在一起像亂草。要是你碰巧踩不對了,所有的木頭就會像雪崩似地全倒下來。”

艾麗看著路易斯問:“爸爸,是真的嗎?”

“我想是的,寶貝。”

“該死的!”艾麗回頭對著亂木堆喊道:“你們這些破木頭,你們掛破了我的褲子!”三個大人全大笑起來。亂木堆可沒笑,它只是在陽光下泛著白光,彷彿已經堆在那兒好幾十年了。路易斯覺得它看起來像很久前被騎士殺死的怪物的骨架,像在巨大的圓石堆中的巨龍的骨頭。

路易斯又突然想,這亂木堆是條方便之路,可連線寵物公墓和那邊的樹林,那片查德後來無意提起的印第安森林。這隨意堆放的亂木就像大自然完美的藝術作品。它——

就在這時,蓋基抓住了路易斯的一隻耳朵,高興地叫著,擰著,路易斯就忘掉了寵物公墓那邊的那片樹林。是回家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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