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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戈爾德曼說。麻煩就這麼開始了,瑞琪兒的父親接著說:“她嫁給你時我就知道了,我對她說:‘你會受很多痛苦的,有的你都承受不了。’看看這些,看看這——這一團糟。”

路易斯慢慢地看著他的岳父,戈爾德曼像個戴著便帽的邪惡的中傷者一樣。接著路易斯本能地向門口看去,瑞琪兒下午應該在門口的架子旁接待來弔唁的人,但瑞琪兒沒在那兒。下午弔唁時,人少了些,大約半小時以後,路易斯走到前排坐在過道的椅子上,腦子裡一片空白,只覺得又累又困。他想到可能是因為喝了啤酒的緣故。他的大腦可能要休息了,也許是件好事,也許睡它12或16個小時以後,他能安慰一下瑞琪兒。

過一會,他的頭就點一下,眼睛就會看到垂放在兩膝間的手,後面人們的嗡嗡聲聽起來讓人感到寬慰。他們四個吃完午飯回來後,沒看見瑞琪兒的父母,路易斯鬆了口氣,但他本來應該知道他們不可能長時間離開這兒的。

路易斯現在面對著岳父問:“瑞琪兒在哪兒?”

“和媽媽在一起,在她該在的地方。”戈爾德曼帶著一個剛做完一大筆生意的成功的口氣說,他的氣息裡帶著酒味,很濃。他站在路易斯面前像個區律師站在一個受審的人面前,一個罪人面前一樣,他有些站立不穩。

路易斯開始覺得有些驚慌,他說:“你跟她說什麼了?”路易斯從戈爾德曼的臉上看得出來他對瑞琪兒說過些什麼。

“沒什麼,只不過是實情。我告訴她這就是她不聽父母的話嫁給你給她帶來的下場。我告訴她——”路易斯難以置信地問:“你對她說這話了?你沒真的對她說這話吧,是嗎?”

“說了,還有更多的呢。”戈爾德曼說,“我一直就知道會發生這種或別的像這樣的事,我第一次見到你就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了。”他身體前傾,口裡散發著酒味接著說:“我早就看透了你。你這個神氣活現的江湖騙子,你誘騙我女兒嫁給你這個愚蠢的不中用的傢伙,你把她變成了一個整天洗碗涮碟的女僕,你讓她的兒子在公路上被撞死,撞得像個——像個金花鼠。”

這些話大部分沒進到路易斯的腦子裡,他還在想這個愚蠢的小個子竟能——

“你對她說這話了?”路易斯又說道,“你對她說了?”

“我真希望你下地獄爛掉!”戈爾德曼說,很多人順著他的聲音轉過頭來看。戈爾德曼充血的棕色眼睛裡開始擠出淚來。他的禿頭在燈光下閃閃發亮,他接著說:“你把我的好女兒變成了個洗碗涮碟的女僕——毀了她的前途——搶走了她——讓我的外孫子慘死在一個鄉下的公路上。”他的聲音逐漸變成了一種尖聲咆哮:“蓋基在路上玩時你在哪兒?沉著屁股坐著想著你那愚蠢的醫學文章嗎?你個臭狗屎,你在幹什麼?你這個臭狗屎,謀殺孩子們的兇手!兇手——”

他們就在那兒,在東廳靠近棺材的前邊,他們就在那兒,路易斯看見自己伸出了胳膊,看到襯衫鏈釦一閃,他的拳頭打在了戈爾德曼的嘴上。他感覺到老頭的嘴唇被砸癟了,那種感覺很讓人噁心,就像拳頭打到了鼻濞蟲身上的感覺吧。但這還不夠,路易斯覺得老頭嘴巴里堅硬的假牙還沒掉下來。

戈爾德曼向後面踉蹌了一下,手扶住蓋基的棺材,把它碰斜了,上面的一個裝滿鮮花的花瓶掉下來摔碎了。有人尖叫起來,是瑞琪兒,她正掙扎著要從她媽媽手裡掙脫出來,而她媽媽正試圖拉住她。那裡的人,大概有10或15個人,在恐懼和尷尬中全但住不動了,路易斯暗地裡有點高興,查德不在這兒,史蒂夫送他迴路德樓鎮了。路易斯不希望查德看到這一幕。

瑞琪兒尖叫著:“別傷著他,路易斯,別傷著我爸爸!”

高傲的戈爾德曼尖聲大叫道:“你喜歡打老頭,是不是?”他咧著滿是血的嘴說:“你喜歡打老頭嗎?我一點都不吃驚,你這個臭流氓。我一點都不吃驚。”

路易斯面對著戈爾德曼,戈爾德曼扇了路易斯一巴掌,雖然有些笨拙,像劈柴似地一掌打在了路易斯的脖子上,路易斯一點防備也沒有,他脖子上一麻,後來兩小時裡他喉嚨痛得難以下嚥東西。路易斯被打得向後一晃,他一條腿跪在了過道上。路易斯想,先是鮮花摔下來,現在輪到我了,拉蒙茲怎麼說的?嘿——嗬,讓我們走吧!他以為自己想要大笑起來,但他沒笑出來,從他受傷的喉嚨裡發出的是痛苦的呻吟聲。

瑞琪兒又尖叫起來。

戈爾德曼嘴巴里流著血,走到女婿跪著的地方,迅速地在路易斯腰上踢了一腳。一陣巨痛像火一樣燃起來,路易斯雙手扶在地毯上以使自己不跌趴在地上。戈爾德曼粗著嗓子興奮地大叫著:“你連個老頭都打不過,龜兒子!”他又向路易斯踢了一腳,這次沒踢在腰上,踢在了路易斯的左邊屁股上。路易斯疼得直哼,這次他確實被踢趴在地毯上了。他的下巴撞在地上,發出一聲響,路易斯咬了舌頭一下。

“來!”戈爾德曼高聲叫著,“我第一次見你來圍著我女兒打轉就該踢你屁股幾腳,你這個混蛋。來!”他又抬腳踢了路易斯右邊屁股一下。老頭又哭又笑的,路易斯第一次看到老頭沒有刮臉,一種悲哀的跡象。殯儀主持人飛快地向兩個人跑來,瑞琪兒也掙開母親,邊尖叫邊向他們跑來。

路易斯笨拙地滾到一旁坐了起來。他的岳父又向他踢來。這次路易斯雙手抓住了他的鞋,他手掌中緊握著鞋就像牢牢地抓著一隻足球,然後路易斯用力向後一推。

戈爾德曼大聲叫著斜著飛了出去。他伸出兩臂想保持平衡,但卻落在了蓋基的棺材上。路易斯頭暈眼花地想,渥茲恐怖大帝剛剛掉到我兒子的棺材上了。棺材從基座上咔嚓一聲掉下來,先是左邊,接著是右邊。後來又聽到鎖斷開的聲音,即使在眾人的尖叫大喊下,在戈爾德曼的咆哮聲中,路易斯還是聽到了鎖的斷裂聲。

棺材並沒真的全敞開,露出益基那可憐的被撞爛的屍體。路易斯清楚地意識到他們沒被棺材砸到是因為棺材掉下來時是底部先落地的,而不是側面先落地。要是側面先落地的話,棺材蓋就會掉了。然而就在蓋子脫離棺材又合上了的剎那,路易斯看到裡面有灰色的東西一閃,那是他給蓋基買的灰色衣服,還有一點粉紅色,可能是蓋基的手。

路易斯坐在地板上,手捂住臉開始哭起來了。他已經對岳父、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此時此刻,路易斯希望自己死掉了才好。突然他腦子裡閃現出一種不可思議的景象:蓋基在米老鼠的耳朵裡大笑著,在迪斯尼世界正跟一個怪人握手。他清楚地看到了這一切。

棺材架的一個支柱倒了,另一個斜靠在聖臺上。戈爾德曼四肢攤開地躺在散落在地上的花上,也在哭泣,從倒了的瓶子裡不斷地流出水來。那些花有的壓碎了,有的弄亂了,散發出更濃烈的花香。

瑞琪兒在一遍遍地尖叫。

路易斯對妻子的尖叫毫無反應。蓋基在米老鼠耳朵裡的形象逐漸消失了,但消失前他還聽到有個聲音說那天晚上晚些時候還要放焰火,路易斯捂著臉,坐在那兒,不願人們看到他,看到他那沾滿淚痕的臉,他的失落,他的罪過,他的痛苦,他的恥辱,他那懦夫似地想以死來逃避的想法。

葬禮主持人和瑞琪兒的媽媽把瑞琪兒扶了出去。她仍在尖叫著,後來,在另一間為特別悲痛的人準備的屋子裡,瑞琪兒變得異常沉默。路易斯雖然有些頭暈眼花,但還神智清醒,還能控制自己,這次他親自給妻子打了一針鎮靜劑,不過是在堅持讓眾人離開,只剩下他們夫妻二人以後。

回到家後,路易斯把妻子送到樓上,讓她上了床,然後又給她打了一針。接著他給妻子把被子蓋好,一直拉到她的下頜處。路易斯看著妻子那蒼白的臉說:“瑞琪兒,對不起。我寧願付出一切來挽回那件事。”

瑞琪兒聲音平淡而又奇怪地說:“沒關係。”然後她就轉過身去,側躺著,不看路易斯了。

路易斯剛想問那句老話:“你沒事吧?”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個問題太不真實了,這不是他真正想知道的,他最後問:“你覺得很糟糕嗎?”

“糟透了,路易斯。”瑞琪兒說,接著發出一聲可能是大笑的聲音,然後說:“實際上,我糟透了。”

好像該再說點什麼,但路易斯說不出來。他突然覺得恨瑞琪兒,恨史蒂夫,恨丹得麗芝太太和她那長著尖尖的喉頭的丈夫,恨所有的人。為什麼必須是他來安慰他們?這是什麼狗屁事?

路易斯關了燈,離開了妻子,他發覺自己也安慰不了女兒。

有一個狂亂的時刻,他以為女兒昏暗的房間裡的人是蓋基,他腦子裡想,白天裡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場可怕的噩夢,就像他夢見跟帕斯科去了樹林裡一樣,有一會他疲憊的腦子裡閃現出這個念頭。房間裡的暗影幫了他的忙,只有查德搬到樓上來讓艾麗消磨時光的電視閃亮的光影。艾麗在這兒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

但是,當然這人不是蓋基,是艾麗,她現在不僅手中緊抓著她用雪橇拉著蓋基的照片,而且還坐在蓋基的椅子上。她自己把蓋基的椅子從他的房間裡搬到了自己的房間裡。這是一把小椅子,座位是帆布的,靠背上有一個帆布條,上面用蠟筆寫著“蓋基”。瑞琪兒郵購了四把這種椅子,家裡每人一把,靠背上都用蠟筆寫了各自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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