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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大的擔心就是床腳要麼在衛生間的門那兒掛住,要麼在屋子遠處的角落掛住,使她必須往回倒,就像一個女人試圖將一輛大車硬塞進一個小停車場。結果,當她慢慢推著床穿過室內時,床向右劃出的弧度幾乎是完美的。她只需在中途糾正一次路線,將她這一端的床稍稍向左拉一點,這樣就能確保床的另一端避開梳妝檯。正是在她這樣推床的時候——她低著頭,撅著屁股,雙臂緊緊地抱著床柱推著床——她首次感到了一陣眩暈……她靠在床柱上,看上去就像是個醉醺醺、疲倦不堪的女人,只有在和男友跳貼面舞時才能站起來。她想,眼前發黑也許能更傳神地描繪這種感覺。這種感覺主要的是喪失感——不只是喪失思想和意志,也喪失了感官資訊。迷糊的一瞬間裡,她確信,時間鞭打著她,將她拋到了一個既不是達克斯考也不是卡什威克馬克的地方,這完全是個別的地方。這個地方不是任何內陸湖,而是在海洋上。那不再是牡蠣和錢幣的氣味,而是海水的鹽腥味。這又是日食的那天,只有這件事相同。她跑進了黑刺莓亂叢中,要和別的什麼人跑掉,和某個別的爸爸,他除了在她的短褲後面射xx精之外,還想做許多別的事。現在他在井底下。

似曾經歷的情景像沒來由的水朝她兜頭潑來。

噢,天哪,這是什麼?她想。可是沒有回答。只有那令人不解的形象,自從日食那天她回到用床單隔開的臥室換衣服以來就沒有想過的形象:一個瘦削的婦人,穿著便服,深色的頭髮盤成髻,身邊一堆白襯裙。

籲!傑西想著,用傷痕累累的右手抓住床柱,拼命試圖防止雙膝彎屈。堅持住,傑西——使勁堅持住。別去管那婦人,別管那些氣味,別去管眼前那片黑暗。堅持住,黑暗就會過去的。

她堅持住了,黑暗過去了。先是那個跪在村裙旁邊、看著舊木板上洞眼的瘦削婦人形象消失了,然後眼前的黑暗也開始消退。臥室又明亮起來,漸漸地呈現出先前五點鐘時的秋日色彩。她看到從靠湖邊的窗戶裡斜射進來的日光裡塵屑飛舞,看到自己雙腿的影子在地板上拉長。影子在膝蓋處打了個折,這樣影子的其他部分能爬上牆去了。黑暗又回來了,但是它在她的耳邊留下了高高的、嗡嗡的聲響是那麼悅耳。她低頭看看自己的雙腳,看到它們也沾上了血跡。她在血中行走,留下了一串血印。

你的時間快完了,傑西。

她知道。

傑西又將胸口頂著床頭板。這一次要移動床困難些了,但最終她還是設法移動了它。

兩分鐘以後,她站在梳妝檯旁邊了,她曾經在房間裡的對面無望地盯著它看了那麼久。

她的唇角浮現出一絲無聲的笑意。

一個女人整個一生都在夢想科納的黑沙灘,可終於站立於其上時卻不敢相信是真的。

我就像那個女人。這似乎只是另一個夢,也許比大多數夢稍微真實些,因為在這個夢裡你的鼻子發癢。

她的鼻子沒有發癢了,但是她朝下看見了傑羅德的蛇一般皺巴巴的領帶,領結還在上面。即使最真實的夢境也極少提供這種細節。在紅領帶的旁邊有兩個圓管小鑰匙,它們顯然完全相同。這就是手銬的鑰匙。

傑西抬起右手,挑剔地看著它。第三和第四根手指仍然沒精打采地耷拉著。她尋思了一陣手上的神經破壞到什麼樣的地步,緊接著便排拒了這個念頭。這在以後可能很重要——前一陣手在鐐銬裡做緊張的掙扎,在掙脫那最後四分之一英寸時,也排斥了其他一些念頭。此刻,右手神經的損傷對她並不重要,就像奧哈馬市將來豬肚子的價格對她不重要一樣。重要的是那隻手的大拇指及前兩根手指仍然能接受指令資訊。它們有點兒發抖,彷彿對突然失去終生相伴的鄰居表示驚駭,然而它們仍然作出了反應。

傑西低下頭對它們說起話來。

“你們得停住別發抖。如果願意,將來你們可以盡情地抖個不停。可是現在你們得幫幫我,你們必須幫我這個忙。”是的,因為,想到好不容易到了這一步卻把鑰匙弄到了地上,或者從梳妝檯上碰落……這不能想象。她嚴厲地盯著她的手指們,它們沒有停止顫抖,沒有完全止住。可是隨著她的注視,抖動漸漸平靜下來,幾乎察覺不到它們在彈動了。

“好的。”她輕聲說,“我不知道那是否達到要求了。不過我們會搞清楚的。”

至少鑰匙是相同的,這給了她兩次機會。傑羅德把兩副鑰匙都帶回來了,她對此毫不感到奇怪。他辦事確實有條不紊。他常說,未雨綢緞就是好與偉大的差別。這一次他沒有意料到的惟一不測事件就是心臟病發作以及導致這一後果的那一腳。當然,其結果是他既不好,也不偉大,只是死掉了。

“成了狗的晚餐。”傑西嘀咕著。她又一次根本不知道她在大聲說話。“傑羅德以前總是贏家。可是現在他只是狗的晚餐。對不對,露絲?對不對,寶貝兒?”

她用絲絲作痛的右手拇指與食指鉗住一把鋼鑰匙(當她觸到那金屬時,這一切都是夢的瀰漫的感覺又產生了),她拿起鑰匙看看,然後又看看鎖住她左手腕的手銬。鎖安裝在手銬一側,那是一個小圓形。在傑西看來,它就像富人在莊園大廈的工人入口處安裝的那種門鈴。要開這種鎖,你只要將鑰匙的空心管插進那圓形中,聽到咋喀一聲進入位置,然後轉動它就行了。

她把鑰匙對準了鎖。可是她還沒來得及將空心管插入,又感到一陣特別的頭暈目眩,眼前發黑。她的雙腳有些踉蹌,她發現自己又一次想到了卡爾·沃倫達。她的手又開始抖了起來。

“別發抖!”她尖叫起來,不顧一切地把鑰匙往鎖眼裡塞去。“停住——”

鑰匙沒塞進鎖眼,而是捅到旁邊硬硬的鋼圈上,在她被鮮血弄得滑溜溜的手指中轉動了一下,不到一秒鐘,便從指間竄了出去——上了潤滑劑,有人會這樣說——落到了地板上。現在只剩下一把鑰匙了,如果她再喪失了那一把——你不會的,寶貝兒說。我發誓你不會的。趁著還沒失去勇氣去拿它吧。

她再次彎起右臂,把手指送到眼前。她仔細地看著它們。抖動又一次減緩了,可還是沒達到她滿意的程度,但是她不能等了。她擔心如果等下去她會昏過去的。

她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正要抓住鑰匙時,卻差一點兒將剩下的那把鑰匙推到了梳妝檯的邊緣。麻木——這該死的麻木死活不肯離開她的手指。她深深吸了口氣,屏住呼吸,握緊拳頭,也不管這樣使她又流出了血,疼痛難禁。然後她發出長長的嘯聲,將那口氣從肺裡撥出。她感覺好一點了。這一次,她將第一個手指按住鑰匙的小頭,將它朝梳妝檯的邊沿拖去,而不是馬上把它拿掉,直到把鑰匙拖到邊沿突出一點出來才住手。

傑西,如果你把它弄掉下去,伯林格姆太太憂鬱地說,唉,要是你把這一切也弄掉了下去……“住嘴,太太!”傑西說著,將大拇指貼著鑰匙下面往上抬起,像是一把鉗子。緊接著,她連想都不想要是這個行動出了差錯會怎麼樣,就舉起鑰匙往手銬那裡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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