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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小穎走後,我覺得好累,不一會就睡著了。

吃了午飯,我還是覺得累,想再休息一會,剛上床,卻聽到又有人敲門。陳姨把林嬰嬰放進來,帶她去了書房。我穿好衣服去書房,林嬰嬰對我四處嗅嗅,笑吟吟地說:“嗯,我聞到一股女人的氣息,莫非是革靈剛走?”我氣不打一處來,不客氣地頂她一句:“你別革靈革靈的,這出戏結束了,你別再演了。”她問:“我演戲?我演什麼戲了?人家喜歡你,追你,跟我有什麼關係?”我說:“別裝了,我都知道,革靈怎麼會喜歡我,還不都是你在煽風點火。你把她弄得暈頭轉向,好讓你牽著她鼻子走。好了,夠了,該結束了。”

她顯出高高在上的樣子,說:“聽著,你別衝動,我不知道你的情緒從哪裡來的。”我說:“就從你身上來的。”她問:“我怎麼了?請問。”我說:“你就仗著幫過我,我不會告發你,膽大妄為,如果我沒猜錯,今天早上你一定大有收穫吧。”她打斷我,說:“我們的關係難道僅僅是我幫過你?不不,請記住,我們是同志,同看一本書,同一個信仰,同一個目的。如果我沒猜錯,你昨晚一定看了我給你的書,並且我相信你一定大有收穫。”我哼一聲,“對不起,我一個字都沒看,撕了,又燒了。”她說:“這不是你,也不是我的眼力。跟你說,口說無憑,在我沒有對你充分的信任和把握前,我是不會把那本書給你的,那不是給你把柄嘛,你拿它去告發我,我百口難辯啊。我敢給你是因為我相信,我深信,你在心靈上已經是我的同志,只不過還沒履行手續,給你書就是履行手續之一。”我大聲說:“別扯了!我不姓革,會任你擺佈的。告訴你,我已經下決心要跟劉小穎結婚,靜子那邊你也別指望了。”我估計她一定早從革靈那兒瞭解到我和小穎的事。果然,她聽我說起劉小穎的名字一點不驚訝,徑直對我說:“你別衝動。”我說:“我冷靜得很。”

她說:“那我告訴你,這是一條不歸路,你不但傷害了我,也傷害了診所的人,你會無路可走的。”綿裡藏針。如今,她自信的口氣就像如來佛的手掌。我真的想大發脾氣,破口大罵,只是環境受限,只能咬牙切齒。我說:“我已經無路可走,我生不如死,你知道嗎!你知道我為什麼病嗎,我大冬天跳進冰冷的湖裡,我想自殺!只是想到孩子,沒孃的孩子,我才……”林嬰嬰上來扶我,我打掉她的手,繼續發作,“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自殺?我受不了,受不了她!我一挨著她渾身就起雞皮疙瘩,你知道嗎?!”她變得幽幽地說:“你不是說靜子人很好的嘛。”我說:“可她不僅僅是她!她是一個鬼子的前妻,這個鬼子曾經在這片土地上殺過無數像我妻子和孩子的中國人!現在你讓我去跟這麼個女人睡覺,怎麼受得了,我抱著她就看見一個劊子手也抱著她,看見我的妻子和孩子抱著我,對我哭,對我喊,你受得了嘛!我的天哪,這哪是人過的日子,所以我懇求你,看在我們曾經合作過的分上,我請你就別再折磨我了,我決心已下,哪怕這是一條死路,我認了!”

她毅然上前扶住我的肩膀,說:“我理解你的心情,非常理解,真的……我可以想象你有多麼難受。現在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同意你的決定,只怕革老……他是個冷血動物,要改變他太難了。”我輕輕撥掉她的手,說:“我已經有辦法去說服他。”她問:“什麼理由?”我說:“這你別管了,我自有主意,只要你保證剛才說的是真話,不要給他出餿主意就行了。”她說:“我保證,我絕對是真心的,甚至我還可以幫你怎麼樣從靜子身邊脫身出來。”我感興趣地問:“有什麼辦法?”她說:“這不難的,有很多種辦法,最簡單的就是讓你當個陳世美,讓劉小穎當個潑婦,上街逮住你們罵,趕去幼兒園罵,去鬼子司令部罵,罵得你們倆臉沒地方擱。”我一聽就明白,點點頭,問:“那靜子那邊的任務怎麼辦?”她爽快地說:“放心,我們可以另外想辦法。等你成了他人夫,我成了靜子唯一的好朋友了,我的機會也許會更多。”

我深深舒一口氣,伸出手,和林嬰嬰握手,說:“我會協助你的。”她趁機深情地說:“做我的同志吧,你的生命會更燦爛的。”

我抽出手,說:“對不起,我不能答應你。”

她笑了笑,說:“只是暫時的。”

臨走前,她給我奉獻了一個說服革老同意我跟小穎結婚的計謀。

第二天,我來到診所,請革老扎針。這次感冒發燒後,我的身體一直沒有完全恢復,燒是退了,但渾身乏力,也沒胃口。革老很開心,對我笑道:“給你紮了那麼多次針,以前唱的都是空城計,今天看樣子要動真格的了。”我說:“主要是沒胃口,渾身乏力。”他說:“我剛才看你的舌苔就知道了,沒事,今天一輪針紮下去,晚上就見胃口。胃口長,力氣也就長了。”我問:“革靈呢,出去了?”他朝一旁呶呶嘴說:“在家。”

我側耳聽,隱約聽見電波聲。看來,革老這邊近來是夠忙的。趁著扎針的閒工夫,我想和革老談談我和劉小穎的事情,可是我一出口,革老就不耐煩,“你又來了,又是劉小穎!我說深水啊,你怎麼跟個小孩子似的,一句話要說幾遍啊,我的態度很明確——不行!理由很簡單,靜子這條線我們不能失去。”革老的態度我早有思想準備,我說:“革老你聽我說,不是我不懂事,有些事根本不像你我想的一樣,靜子其實是希望我早點跟人結婚。”他說:“鬼話。騙鬼去,我已經七老八十了,鬼話騙不了我。”我說:“真的,革老,我不騙你,你以為人家真是愛我,還不就是想玩玩我。”革老盯著我看,卻不語。我說:“其實道理很簡單,我沒有婚姻,人家反而有壓力,怕我纏著她跟我結婚。可她能跟我結婚嗎?就算她想,野夫也不會同意的。鬼子說到底是鬼子,靜子表面上看溫文爾雅的,骨子裡跟別的鬼子沒兩樣,好色,貪婪。我是看透她了,見面就想上床,下了床就想走人。”

革老有些驚訝,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問:“你們關係有這麼深了?”我說:“從來就這麼深,也可以說這麼淺。不瞞你說,革老,我們第一次見面就在外面開房間了,否則你不想想,憑什麼我們的關係能快速發展並維持至今,還不是一個‘欲’字,一個‘色’字。老人家,我今天跟你倒個苦水,我不容易啊,我在飾演什麼角色,你知道!”他真切地嘆口氣,說:“我還真沒想到你……有人說我們是吃軟飯的,在花園裡抗敵,吃香喝辣,屁話!犧牲是多種多樣的,雨花臺同志,你做出的犧牲黨國都記著的。”我也做出動情的樣子,說:“我今天跟你說這些也不是邀功領賞,我也覺得丟人,一直羞於跟你說。可是……你如果想讓我在靜子身邊留的時間久一些,讓我們這種關係能夠維持下去,我看……必須要斷掉她的後顧之憂。說了你都不信,近來她常常在我面前誇林嬰嬰怎麼怎麼好,言外之音什麼意思,我聽得出來。你說,我能跟她發展關係嗎?”他說:“當然不行。”我說:“她也看不上我。”他說:“這不是她看不看得上的問題,這是紀律,你們兩個人怎麼綁在一起?”我說:“我想來想去還是劉小穎最合適,一來也了了陳耀的一個遺願,二來,我們的關係是明的,保安局上下都知道我們兩家是老交情,今天重新組合可能在人們的意外之外,但也在意料之內,可以理解的。”他問:“你們有感情基礎嗎?”我說:“感情嘛,是可以培養的,現在當然沒有。”

革老認真地看著我,沒有說話,態度和眼神裡卻有前所未有的溫存和慈悲。

革老開始取針,神色沉重,半顯猶豫地說:“你說的這個情況是個新情況,容我想想再說。”我說:“革老,今天我把該說和不該說的都說了,樹要皮,人要臉,有些話就到此為止,別跟人說了。”他說:“知道,我把它帶到棺材裡去。”我起身穿衣,說:“唉,人在病榻上,一聽棺材二字心裡都發虛啊。”他說:“這叫什麼病,不找醫生過幾天也會好的,要有時間,明天再來扎一次什麼事都沒有了。怎麼樣,現在人是不是要輕鬆一點?”我試著眨眨眼睛,說:“嗯,眼睛都覺得亮了一些。”他說:“你走吧,明天沒事再來吧,你現在生病單位都知道,往這兒跑勤一點也沒事。”我看看自己,說:“我這個樣子還真像個病人。”他說:“你本來就在生病,回去看看你的舌苔,跟青苔一樣的,又黑又厚。”我笑了,說:“你這個神針紮了,說不定我沒到家青苔就沒了。”

有人說,這世上的一半事由謊言促成,這天我對革老撒了一個彌天大謊。謊言像陽光一樣驅散了層層霧靄,讓我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我收拾好東西,與革老告辭。不知道是革老的針真的管用,還是我心情的變化,走在路上,周圍的樹木、街道、房屋,果真變得亮堂了許多,我的身體也變得輕快起來。

只是,很遺憾,這點子是林嬰嬰奉送的。

不過,更遺憾的是,第二天下午革老讓陳姨給我捎回來一紙條,上面寫著一句話:再次請示重慶,依然不同意你與小穎的事,請諒。我看完,對著紙條吐了一口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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