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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字樓是一棟紅磚樓,三層,呈直角結構,坐落在著名的重慶飯店背後的一條古老小街上。其實,渝字樓也是重慶的名樓,曾經本市最出名的妓館就藏在這裡。如果說重慶飯店是明的最熱鬧的場所,渝字樓就是暗的最熱鬧的地方,原先由黑幫勢力把持、經營,杜先生到重慶後,血腥打壓了黑幫勢力,接管了這棟黑樓。黑室的“中美合作皮革研究所”公開的辦公地就在這樓裡。黑室在地球上是找不到的,但它又以中美合作皮革研究所的名義在這兒與外界聯絡、往來,招搖撞騙。

這棟樓裡什麼功能都有,一樓辦公,二樓餐飲,三樓住宿,封閉的後院可以泊車,廣告牌都掛得顯眼。地面之下還有一個寬大的地下室,敵機來轟炸時可以當防空洞用,平時可以行刑逼供,殺人藏屍,天不知,地不知。

就在陳家鵠回家後的翌日上午,陸從駿在他的第二辦公室,即渝字樓公開的辦公室裡,會見了林容容給他蒐羅上來的幾位破譯師人選,其中有兵器部的趙子剛。

“你叫趙子剛?”

“是。”

“我看了你的資料,條件不錯。”

“謝謝。”

“願意到我們單位來工作嗎?”

“你們是幹什麼的?”

“暫時你還無權知道。”

“不知道我怎麼選擇呢?”

“你沒有選擇權。”

“什麼意思?”

“只有我選擇你的權力,沒有你選擇我的權力。”

“聽上去像個特權部門。”

“事實就是如此……”

同一時間,百步之外,在地下室裡,老孫正在審問一個人:姓馬,女,二十三歲。此人是馮警長的義妹,一年前,義妹回重慶時見過義哥,交談中神乎其神地說及了她的工作:在一個極為重要的秘密機構。馮警長被兩根金條打造成走狗後,急於報答少老大,又不知如何下手,便想到義妹的秘密工作。秘密就是情報,裡面一定有貨!為此他專程去了一趟長沙,找到義妹,想挖點貨回來討好少老大。義哥巧舌如簧,把前線戰況和形勢解說得頭頭是道,義妹聽了,感覺幾個月內偌大的中國必將四處插遍太陽旗。又聞義哥已經與日方達成合作,她毅然決定加盟。黨國的忠誠衛士與賣國賊之間的距離並不遠,說只有一紙之隔也不為過。

黑室裡的賊就是她!

她是怎麼露出尾巴的?首先是在木桶裡洗澡這一關沒過好,被所長作為六分之一揪出來了。就是說,三十四個人,透過洗澡洗出去了二十八個,剩下六個被所長盯上了。理由各個不一,比如這位馬姑娘,有個怪動作,沒有脫內褲。三十四個人,男女老少,就她一個人沒脫乾淨。為什麼?所長無法分析出具體原因,應該說有多種可能,但其中也許有一種可能,就是她心裡有鬼,懷疑到這次洗澡是一次打鬼行動。她就這樣被拎出來,成了六分之一。嚴格地說,僅洗澡這個環節她沒有成為頭號嫌疑人,頂多排中間吧。

她的問題出在第二個環節上:想上街。老孫佈網,貼了個通知:所裡決定週末安排四名代表上街購物,請有意者報名,云云。最後,全院共有九人報名要上街,六個嫌疑物件中只有兩人報名。

這下好了,她成了二分之一。

只剩下兩個嫌疑物件,可以派人二十四小時盯梢。盯了三天三夜,她的疑點步步高昇,最後終於被鎖定。她幹了什麼?這要從她的工作說起,她在破譯處密電分析科工作,負責密電基本面的分析判斷。按程式,偵聽處抄收的電報首先要交給他們科室看,做基本面的初步分析、歸類:空軍的歸空軍,陸軍的歸陸軍,例報歸例報,突發急電歸突發急電,並提供相應的敵情資料。有經驗的分析員對有些常見的電報,甚至可以判斷出電報的大致內容,提供一些破譯關鍵詞、關鍵資料。打個比方說,他們就像排球場上的二傳手,是破譯師的架子、搭檔。破譯師拿到的電報,事先都經他們看過,分析過。眼下,雖然沒有破譯師,但他們的工作照常在進行,那個把木桶幻想成男人的鐘姓婦女就是幹這個工作的。她有五個同事,包括科長在內。

科長姓劉,是個湖南人,四十五歲,經常生吃辣椒,吃得滿臉通紅,鼻頭常年充血。陸所長安排他監視馬姑娘後,那幾天他的鼻頭就更紅了,像紅辣椒似的。後來,眼睛也紅了,因為他發現了馬姑娘驚人的秘密:她看電報時居然在做手腳!

怎麼回事?分析師看電報時,一般手上都捏著鉛筆,發現個別數字寫得模稜兩可,會描一下。偵聽員在抄錄電報時,因為訊號不好,或者報速太快,有些數字會寫得不規範,潦草。分析師經常看他們的電報,熟悉他們的字型,對個別書寫不規範的數字會修正一下,以免破譯師猜錯。劉科長在監視中發現,馬姑娘不是在修正,而是在篡改:筆頭一畫,“0”變成了“9”,或者“6”;一勾,“1”變成了“4”,或者“7”。

這哪是傳球,這是搗蛋,攪渾水!可想而知,這樣的電報破譯師是永遠破不出來的,因為基本面被破壞了。她怎麼會幹這事?不言而喻,她不是黨國的忠誠衛士,而是內奸,賊!

證據確鑿,可以審訊了。

“知道為什麼要帶你到這兒來嗎?”

“不知道。”

“那麼你知道我們黑室有內賊嗎?”

“不知道……”

畢竟沒有受過什麼專業訓練,是臨時拉入夥的,哪經得起審?說第二個“不知道”時聲音已經顫了。審第七個問題時,恐懼的眼淚奪眶而出,招了,認了。老孫很開心,咚咚地上樓去報喜。他知道,今天陸所長在這裡接待趙子剛等破譯師候選人。

半個小時後,陸所長接待完人,和老孫一同下來,準備挖出內賊的上線或下線。開門一看,傻掉了,凳子四腳朝天,人的雙腳也離地了,懸在空中,微微晃悠。舉目看,眼睛睜得大大的,舌頭伸得長長的,但永遠不可能收回去——也就是說,永遠不可能吐字發音了。

她上吊了!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忠心——對她義哥。馮警長就這麼躲過了一劫,有點死裡逃生的幸運,似乎暗示著他日後必將大幹一番。

天堂巷和渝字樓相距不足三公里,這會兒陳家來了一位客人,沒進門,就家鵠家鵠地喊。待走進院門,看見陳家鵠的父親躺在廊道的涼椅上看書,便喊了聲:“陳伯伯,您好!”

來人叫石永偉,身上有股棉絮的味道,仔細看一定可以在頭髮裡發現棉花屑。這跟他的職業有關,包括他說話總是提著嗓門,高八度,也屬於他的職業病,要壓倒隆隆的機器聲呢。他是陳家鵠在日本早稻田大學的同學,可以說也是惠子的校友。石永偉看陳父手上捏著書,亮亮堂堂地說:“陳伯伯,人都打仗去了,您還在做學問啊。”

陳父哼一聲道:“現在誰還有心思做學問,國難當頭,學生們都忙著抗日救國,沒心思上課。我一把老骨頭,學校讓我提前退休了,沒事幹,只能拿本書消遣消遣。”他晃晃手裡的書,笑了,“這就是我一輩子打的仗,天塌下來了我也丟不掉,你是來……”

“看家鵠啊,”石永偉道,“聽說他回來了。”

“回是回來了,可是……”陳父看看樓上,遲疑著。

石永偉是個急性子,又搶過話頭,“可是出門了是不?該不會是去看我了吧?”

陳父支支吾吾,“嗯,不清楚……不知在不在家……可能出去了……”

陳家鵠一邊從樓上下來,一邊搭著腔:“爸,我在家呢,誰來了?”

“家鵠,是我!”

“啊喲,是你啊!”

“說,我是誰?看你還認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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