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幽幽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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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蕉目中含淚，有些愕然地看了她許久，方驚道：“你是……歌林？你長這麼大了！”

“阿蕉師姐。”百里歌林走上前向她行禮，剛來萬仙會的時候阿蕉對她照顧頗多，她心裡很喜歡這直爽又暴躁的姑娘。以前她一直以為阿蕉是正宗的東海姑娘，來了萬仙會才曉得沈先生居然是中土人，連帶著對阿蕉師姐也多了份親厚感。

百里歌林有些失笑，這師姐只顧著跟她的墨郎甜甜蜜蜜卿卿我我，難不成以為六七年過去他們這些小孩還是小孩樣麼？

沈先生身邊不遠處還有一個玉一般的年輕美貌女子在拭淚凝立，居然是阿蕉師姐。她是沈先生的女兒，名義上算萬仙會弟子，實際上在派中地位超然，沈先生向來寵她，這女兒是想留就留，想走就走，自從跟星正館的墨言凡成了愛侶後，她這幾年幾乎就沒在東海呆過，修為也始終停留在第四瓶頸處一直沒動過。連她都被叫回來，那真是出大事了。

她素來嘴甜，當即壓低了嗓子道：“我長大了，阿蕉師姐卻還是老樣子，那麼漂亮，師姐回頭告訴我保養的訣竅好不好？”

這是要出什麼大事了嗎？

阿蕉原本滿腹心事，卻也被她逗得笑了起來：“嘴還是那麼甜，誰教你把話說得這麼好聽的？唉，我可沒心思跟你說這些了，現在哪裡是閒聊的時候！”

居然死了這麼多弟子？！百里歌林更是駭然，她放眼四望，但見集中在祿心殿的弟子們全是第一瓶頸至第三瓶頸的修為，平日裡唯有讓弟子們仰望的長老仙人一下子死了兩個，而且聽他們的討論，似乎還有弟子已經被妖物吃了，弟子們不由個個面色蒼白，不知所措。

百里歌林低聲道：“師姐，這是……出什麼事了？”

沈先生身邊還有幾個滿身血跡的長老們神色木然，更有人在垂淚，其中一個顫聲道：“還有十幾個弟子一時未來得及救回，屍體已被群妖……掌門，是我們失職……”

阿蕉嘆了口氣：“反正你們馬上也知道了，先告訴你也無妨……前日東海海水已開始下降，咱們萬仙會有五處試煉地的封印被撞破未來得及補好，裡面封的都是厲害的妖物兇獸，剛好今日有一批突破第五道瓶頸的弟子前往試煉，與那些群妖撞在一處，盡數斃命，連帶隊的兩名長老也未能倖免。”

她心中暗暗驚愕，一時顧不得陸離，急急步入殿中，卻見沈先生與數十名長老圍在殿前，地上用黑布蓋了幾十個屍體，只露出頭臉，看面容竟全是萬仙會的弟子，甚至裡面還有兩個長老仙人。

百里歌林一下想起方才紀桐周說靠海的地方有許多突兀的妖氣，原來試煉地的封印結界真的被撞破了！幾十個突破第五瓶頸的弟子！這事對萬仙會不啻是個極沉重的打擊，能突破第五道瓶頸的弟子便是有了成仙的的希望，哪一個不是各自師父心中的寶貝弟子？突然之間全軍覆沒，簡直就像晴天霹靂一樣。

祿心殿乃修行部第一大殿，平日極少使用，百里歌林馭使蜈蚣精在樹林般的珊瑚中繞了半日才望見殿外瑩光漫溢的避水仙法，大殿內人影幢幢，竟早已密密麻麻來了無數弟子。

阿蕉目中又緩緩流下淚來，聲音發抖：“上回海隕是因為弟子撤退不及時，死了許多人，這件事一直是爹爹心中的坎，想不到這次做了種種準備，卻還是……！”

東海萬仙會的修行部建在海底，海派與山派截然不同，靈氣濃郁集中之地大多在海底，且規模都不大，慢慢就變成了每個門派在靈氣稀薄的外圍陸上各自建設城鎮，修行者與凡人混居，那靈氣濃郁稠結的海底修行部，能一直待在裡面的只有長老仙人和掌門。

她面帶悲慼地望向沈先生，這一次海隕，他身為掌門人，必然是對抗海隕的主力，九死一生，真的不知能否活下來。她這個做女兒的太任性，這些年未留在他身邊好好侍奉，剩下來這些不多的日子，她只有日日陪著父親了。

百里歌林慢慢捏緊拳頭，她想尖叫，想號哭，想把這個人碾碎，可她也只有將這沸騰翻滾的一切都壓在心底，面上做出毫不在意、他全然無法傷到自己分毫的強大模樣來，彷彿這樣她就真的可以強大。

百里歌林越想越是心驚，昨夜姐姐便提到聚集在東海附近的各路仙家似乎越來越多，想不到此次異象來得那麼快，海水下降得那麼早，難道說將他們這些第一到第三瓶頸處的弟子召集起來，是為了撤退的事？

陸離依舊不為所動：“隨意。”

很快，沈先生面色灰白地緩緩轉過身來，他身為東海萬仙會的掌門人，在整個海派都舉足輕重，這素日裡天打雷劈都面不改色的仙人，此刻面上竟帶了一絲哀慟。

百里歌林移開視線，冷道：“本來我就不喜歡你，如今更加厭惡你了。”

他在殿內掃視一週，弟子們不知所措的喧囂聲漸漸沉澱了下去，祿心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她既不掙扎，也不說話，只是冷冰冰地看著他，陸離不為所動地慢慢將她放開，淡道：“把脖子扯斷，它也不會斷，不用再試了。”

他忽然開口道：“今日卯時，東海海水已降了八寸，海面向東五千裡外，雷雲密佈，數月內天雷之災便要降臨，海隕很快要來了。”

陸離一言不發，湊過來將她領口毫不客氣地一提，低頭望向她的脖子——那根九頭鳥的掛墜還在，只是上面血跡斑斑，想必她試過無數次扯得脖子都破了也沒法把它取下來。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又道：“我萬仙會百般警惕，卻依舊未能護得所有人平安。昨夜五處試煉地封印被破，內裡群妖兇獸已撞破結界傾巢而出，即日起，任何弟子不得靠近東海範圍百里之內！若有違者，殿前的屍體便是後果。”

百里歌林目不斜視，低聲道：“離我遠些。”

話說完，祿心殿中依舊一片死寂，弟子們顯然一時都無法反應過來。

她馭使著蜈蚣精高高飛起，將陸離甩在後面，誰知很快他便追了上來，縱身一躍，落在她身邊。

沈先生朗聲道：“有時間發愣，不如好好收拾東西去！山派諸位長老已開始趕往東海，東海這裡所有門派都要開始撤離弟子前往中土內陸，先將你們這些修為最淺的弟子帶走。弟子撤退並非兒戲！這一去便是數年，自己好好想想要帶什麼，莫要遺忘了東西！咱們海派的東西，中土山派那邊可沒有！”

她不想看著陸離跟葉燁他們聊得那麼悠閒自在，自己先跳上了蜈蚣精的腦袋，勉強笑道：“好在黎非他們沒事，既然師父召集弟子，那我先去了。”

這話說得像平地驚雷一樣，瞬間炸醒了迷惘中的弟子們，想到這突如其來的背井離鄉，多年恩師與掌門興許再無相見之日，祿心殿中忽然悲聲大作，傷心不捨者有之，驚慌失措者有之，絕望恐懼者亦有之。

百里歌林乾笑道：“只是表象而已。”他這個人比中土男人還糾結多了。

平日裡聽說海隕，和真正親身經歷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這些天東海越演越烈的異象已叫無數人感到壓抑，雖然未曾真正遇到什麼危險，可弟子撤離又一次叫他們感受到了這天災的無形恐懼。

他跟葉燁在那邊寒暄敘舊，蘇菀見著他反倒有些好奇，拽著百里歌林低聲道：“是你師兄？真是一表人才！看著就跟中土男人不一樣。”

沈先生皺眉厲聲道：“哭什麼！怕什麼！五百年前那次最慘痛的海隕不也過來了麼？！那一次我和這些長老也都是跟你們一樣的弟子！五百年後便是你們站在前方成為戰力護衛後面的年輕弟子了！到那個時候，你們想起今天的狼狽樣子，不羞恥嗎？！”

陸離款款而入，落落大方，掃視一圈後含笑拱手行禮：“一年不見，諸位修為果然更精進了。前些日子我一直跟隨長老在試煉地修行，諸位來了東海未及相迎，過意不去。”

殿中的哭聲漸漸靜了下去，沈先生又道：“好了，都去吧。三日後辰時祿心殿匯合，這三天時間，有什麼未竟的憾事，自己明白要怎樣做。”

陸離這個人很得其他幾個人的好感，特別是葉燁，他們來了東海萬仙會這邊，早就跟歌林提陸離的事了，可她老是含糊其辭，不是說他修行忙就是說他沒空，此時忽然再見，葉燁當即拱手溫言道：“陸兄，別來無恙。”

第二更，啊哈哈，改了好久。

百里歌林一見著他，臉色立即有了微妙的變化，陸離渾身也溼透了，他的表情藏在層層雨簾後，看得並不真切，聲音也平淡得有些不真實：“百里師妹，掌門召集弟子前往祿心殿，請立刻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