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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我搭上東海道新幹線,在京都轉乘地方線,然後在5站下車,招了一輛計程車。在滋賀縣南端與三重縣交界處的山谷裡,有個叫暮之宮的小鎮,那裡是秋繪的故鄉,每年一到秋繪過世的十二月,我一定會去。

“是……嗎?”

一頭花髮的司機一邊握著方向盤,一邊回頭看我。

“先生?”

“抱歉,我在想事情。”

“原來你聽得到啊。我看你用帽子遮住耳朵,還以為你聽不到呢。”總不能戴著超大耳機去掃墓吧,所以來這裡的時候,我總是把耳機放在手提包裡,改戴毛線帽,拉低帽簷,遮住耳朵。

“我問您是專程從東京來掃墓的嗎?”

“是啊……我是專程來的。”

我望向車窗外。

如果在秋繪的墓前靜靜地雙手合十的話,或許因冬繪的事而混亂不堪的腦袋也會稍微清醒些——我抱著這樣的期待。

計程車幵上碎石路,來到墓園的停車場。

“先生,待會兒有什麼打算?需要我在這裡等您嗎?反正您回程也需要叫計程車吧。”

“啊,不用了。”

每年載我過來的司機都會這麼問我,然而我一概拒絕。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會在秋繪的墳前待多久。有時候我會待到日落,有時候因為太悲痛,不到一分鐘就離開了。

(為什麼看鴿子?)

(我喜歡鴿子——)

墓園是開山闢地而建的。我走出鋪著碎石的停車場,從墓碑之間走進去。冬日的陽光明亮溫暖,投射在地面上的樹蔭如同馬賽克般閃閃發亮,就算幽靈想現身也出不來。

突然,腦海中浮現出帆坂的臉。

他曾經把自己比喻為“幽靈”。

“因為,我就像幽靈一樣……”

那是單純的開玩笑?還是以開玩笑的口吻,感嘆自己的遭遇?

我走在幽靜的窄路上,拐了兩個彎,來到秋繪的墳前,稍微看了一下週遭,我脫下毛線帽,跪了下來。

本來想將帶來的鮮花插進瓶子裡,不過,花瓶裡己有新鮮的大菊花。是誰放的?我將帶來的花放在墳前。

“嗯……”

墓碑後面好像有個白色的東西。我站起來,繞到後面一看,原來是個招財貓瓷器。貓髙舉著右腳,坐在鵝卵石上,無聲地笑著,約一個拳頭大小吧。我一拿起來,感覺指尖的觸感有點奇怪,翻過來一看,從貓的後腦勺到背部的正中央幵了一個洞,裡面是空的。這是供品?還是遺失物?

我抬起視線。墓碑似乎剛被洗過,有點潮溼,墓碑內側刻著故人的姓名——野村秋繪、野村宗太郎、野村晴海——她與祖父母三人正快快樂樂地沉睡在地底吧。秋繪曾經告訴過我,她從小就很喜歡祖母,她是俗稱的“奶奶的孩子”。那些總是讓我受惠的廚藝及裁縫技巧,全都是她祖母傳授的,然後她再自習精進。她還曾經笑說,祖母過世時,她哭了整整一個星期,哭到最後從鼻子流出來的不是鼻水,而是鼻血。她笑著笑著,又哭了起來。

後面傳來說話聲。我拿著那個開洞的招財貓,迅速地戴起毛線帽,遮住耳朵。

一冋頭,我看見兩個人從墓園之間的窄路走近,是一對上了年紀的男女。他們看到我,同時訝異地停下腳步。是誰?我沒見過這兩人,我微微向他們點頭致意,便轉身再度面對秋繪的墓碑。其中那位女性,戰戰兢兢地靠近我,於是我再度轉身。

“你是來……祭拜那孩子的嗎?”

我很驚訝,對方好像是秋繪的母親。那麼,另一位就是秋繪的父親囉?

我第一次見到她父母。雖然我每年都來掃墓,但一次也沒去過秋繪的老家。原因和自己的長相有關,而且還得解釋我和秋繪在東京的關係,那的確讓我卻步。我覺得如果他們知道秋繪曾經住過我家,一定會認為我和秋繪的自殺有關。換作是我,一定會那麼想。我不在乎被誤解,不過我不想讓她父母產生什麼奇怪的想法,打擾了他們對秋繪純粹的悼念之意。

“我是她在東京的朋友。”我點頭如此回答,又問,“冒昧請教一下,兩位是她的父母嗎?”

兩人笑容滿面地同時點頭。

“我第一次遇到那孩子在東京認識的朋友。”

她母親以溫柔的口吻笑道,接著突然看到我的手,“啊”的叫了一聲。

“果然忘在這裡。那隻招財貓是那孩子小時候用的儲蓄罐,我們來這裡的時候,一定會帶著,因為那孩子非常喜歡這個儲蓄罐。”

她父親接著說:

“如果一直放在這裡會弄髒,所以我們一定會帶回去。今天洗過墓碑後,就忘了拿走,不知是不是老年痴呆症的前兆。”

他轉向妻子,笑了笑。

我把那隻招財貓還給她父親,不經意地觀察兩人的容貌。

秋繪長得很髙,大概是遺傳自父親吧。她父親有點駝背,但仍然比我高很多。這對夫婦的容貌讓我想起秋繪,特別是她母親,秋繪如果就這麼一直老下去,大概會跟她母親一模一樣吧。肌膚如果少了點水分,大概就是這副模樣吧。她母親緩緩地眨了眨眼,非常有禮貌地向我鞠躬。

“非常感謝你專程從東京過來,那孩子一定很髙興,因為沒什麼人來掃墓。”

“那孩子從小就比較內向,朋友不多……”

她父親突然一臉寂寥地加了這句話。

我突然很想問他們有關秋繪的事,秋繪很少跟我提起到東京之前的事,所以秋繪的從前我幾乎一無所知。她是個怎麼樣的孩子?乂是個怎麼樣的學生?

當我正想找機會切入話題時,她父親帶著笨拙的笑容對我說:

“怎麼樣?要不要到我家坐坐?難得你專程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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