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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暗多風的日子,湯姆,就像這一帶安息日慣有的天氣。孩提時,我見多了這樣的日子,卻不記得有晴天。我幾乎完全不記得戶外的景物,除了我像個壞孩子似的匆匆奔向教堂。但我跑過頭了,因為在這一天,皮姆根本還沒出生。這是遠在你父親的生命開始之前,還要往前推六個月的事。地點是在離此地不遠的濱海小鎮,有更陡的坡和較為厚實的塔樓——但這裡的塔樓也算厚實的了。一個狂風大作、溼淋淋、充滿毀滅氣息的上午,記住我的話,我自己,就像我說的,是個還沒出世的鬼魂,未成形,未出生,當然也還未付出代價:我自己是個聽不見的擴音器,雖然活著,但除了生物學上的意義之外,別無行動能力。枯老的樹葉、枯老的松針和枯老的彩紙碎屑粘在教堂潮溼的臺階上,彷彿謙卑的禮拜者潮湧而入,領取每週定量的懲罰或救贖,儘管我從未看出這兩者之間有多大的差別。我這個沉默、猶在孃胎中的間諜,在通常還不可能有任何目標的情況下,不知不覺地完成了第一個使命。

只是,今天有些事蠢蠢欲動。耳邊嗡響,它的名字就叫瑞克。一絲惡作劇的火星在他們身旁徘徊,他們無法視而不見,因為火花來自他們內心深處,來自他們幽暗的小世界,而瑞克是主宰者,是創始者,是煽動者。你在每個地方都可以察覺到:在棕衣執事充滿惡兆的步履裡,在那些戴帽婦女的快速心跳和急促喘息裡,她們以為自己遲到而匆匆趕來,卻發現到得過早,白色的粉妝也掩不住她們臉上的羞紅。每個人都因渴望而興奮,每個人都躡手躡腳。出席率一流,瑞克一定會自豪地誇耀,很可能他早已經這樣做了,因為不論在什麼情況下,他都喜歡高朋滿座,就算是他自己的絞刑也無所謂。有些人坐轎車來——在那個年代是和蘭切斯特汽車和勝家縫紉機一樣稀罕——其他人搭公交車,還有些人走路;上帝的海雨如冰芒刺進他們廉價的狐皮外袍裡,上帝的海風灌進他們星期天最好的一套衣服磨損的內襯裡。然而,無論他們是怎麼來的,沒有人因為天氣而稍有遲疑,每一個人都瞪著告示板,以自己的眼睛證實這些天來四處流轉的傳言。告示板上貼了兩張通告,都已因雨漬汙損,對過往行人來說,簡直像兩杯冷茶一樣悲慘。但對那些知道內情的人來說,這兩張通告卻發出了驚人的資訊。第一張是橘色的,宣佈浸信會婦女聯盟將籌募五千英鎊設立閱覽室——雖然所有人都知道閱覽室裡根本不會有半本書可讀,以後一定是用來展示自家烘焙的糕點和剛果麻風病童的照片。欄邊釘了一個三夾板寒暑表,這是瑞克找來最好的工匠設計的,宣告第一個一千英鎊已募整合功。

第二張通告是綠色的,宣佈今天將由牧師演講,歡迎所有人來參加。但這個訊息被更正了。一張堅固的告示釘在原來的通告上,宇字全拼像是法律警告,但卻可笑地有幾個用錯的大寫字母,彷彿是一種明顯的預兆:因某些無法預見的情況,本選區保安官暨自由黨國會議員梅克皮斯·沃德馬斯特爵士將在本日講道。募款委員會請在會後留下來召開臨時會議。梅克皮斯·沃德馬斯特本人!而且他們知道為什麼!

在世界的其他地方,希特勒正興奮地到處點火,在美國和歐洲,經濟大蕭條像無法治癒的瘟疫蔓延不止,而傑克·布拉德福的先驅們正忙著煽風點火,不管白廳走廊流傳著什麼樣似是而非的信條,他們都不予理會。但信眾對上帝神秘不可測的目的不該有任何意見。他們的教會是非英國國教的教會,他們現世的太上皇是梅克皮斯·沃德馬斯特爵士,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傳道者與自由黨人,國家最崇高的人物之一,也是自己掏荷包蓋了這個教堂給他們的人。他並沒有,當然。

是他父親古德曼蓋了教堂,但繼承了領地的梅克皮斯卻有意遺忘父親的存在。老古德曼是威爾士人,是到處傳道、唱歌、境遇悲慘的鰥居陶匠,有兩個年紀相差二十五歲的孩子,梅克皮斯是老大。古德曼來到這裡,收集黏土取樣,嗅嗅海風,建了一座陶器工廠。幾年之後,他又蓋了兩座廠房,並引進廉價的外來勞工,起初是和他自己一樣來自貧窮的威爾士,後來,是更廉價、更貧窮、備受凌虐的愛爾蘭人。古德曼用他的木頭小屋引誘他們,用微薄的工資讓他們捱餓,用講道灌輸他們對地獄的恐懼,之後,他自己升上天堂,從六千英尺高空俯瞰自己立在工廠前庭的謙遜紀念碑,直到幾年前才因興建別墅而被剷平,永遠消失。

而今天,“因某些無法預見的情況”,這位梅克皮斯·古德曼惟一的兒子,將走下他的山巔——儘管這個情況除了他自己之外每個人都預見到了,儘管這個情況如同我們坐著等待的長凳般觸手可及,如同拴住長凳的沃德馬斯特瓷磚一樣固定不動,如同那隻在響起來時不斷嘶嘎作聲的鐘,和兀自為可悲的結局奮力一搏的母豬一樣劫數難逃。試想一下這幽暗陰鬱的景象——讓年輕人愚痴魯鈍、沉淪不前,禁止任何能引起他們關注的有趣話題:從星期天的報紙到天主教會,從心理學到藝術,從薄如蟬翼的內衣到歡樂到消沉,從愛情到笑聲,然後再週而復始,只要能想得出來的人之常情,他們無一不反對。因為如果你無法瞭解這幽暗陰鬱的氣氛,就無法瞭解瑞克所逃避的世界與他所奔赴的世界,也無法瞭解在這陰暗的安息日裡,猶如跳蚤在胸口嚶叫搔癢的那種扭曲的趣味,就當最後的鐘響隨暴雨灑落,瑞克年輕生命裡第一場偉大試煉於此展開。

“瑞克·皮姆終究是要衝天一跳的。”有人這樣說。

還有誰比梅克皮斯這位天下至尊、保安官與自由黨國會議員,是更令人敬畏、更適合調整他頸上活結的劊子手呢?

隨著最後一聲鐘聲響起,風琴獨奏的旋律也告終止。會眾屏息以待,開始計數,搜尋著他們最喜愛的演員。兩名沃德馬斯特家的女士來早了。

她們肩並肩坐在講壇下方專為尊貴人士保留的長凳上。在平常的週日,梅克皮斯會坐在她們中間,六英尺六的龐大身軀,總是側著頭,用他那如小小玫瑰蓓蕾的溼潤耳朵傾聽風琴獨奏。但今天則不然,因為今天是個例外,今天梅克皮斯在廂房裡和我們的牧師,以及幾位募款委員會憂心忡忡的信託人商談。

梅克皮斯的妻子,人稱妮爾夫人,年未滿五十,但背已駝,臉已皺,活像個女巫。她有個習慣,會無預警地搖晃她發灰漸白的頭,就像搖趕蒼蠅似的。坐在她旁邊——坐在吹毛求疵、愚昧無知的妮爾身旁,一個嬌小、虔誠的人兒——是朵莉絲,正確說應該叫她朵兒,一朵純潔無瑕的花,年紀輕得足以當妮爾的女兒,而不是梅克皮斯的妹妹——她在祈禱,對她的造物主祈禱,她小小的手掌握拳壓住眼睛,她誓言奉獻自己的生命與死亡,只要他能聆聽她的禱告,指引她的道路。浸信會教徒是不在上帝面前下跪的,湯姆。

他們只屈膝。但那一天,我的朵莉絲願意趴在沃德馬斯特的瓷磚上,親吻主教的大腳趾,只要上帝讓她脫離困境。

我有一張她的照片,而且有很多次——儘管已不再如此,我發誓,她是為我而死的——我願意付出我的靈魂,好再擁有一張她的照片。我在一本已磨損的舊《聖經》裡找到的,當時我大約是湯姆這樣的年紀,就在一幢我們匆忙搬離的城郊宅邸裡。

“給朵莉絲,我最特別的愛,梅克皮斯”,內頁有這行手寫的字跡。全世界僅有的一張。

一張泛黃有汙漬的黑白照片,彷彿拍攝自飛行當中的一個瞬間,她正走下計程車,畫面裡看不見車牌號碼,她手捧著一小束自制的花束,很可能是野花,而為了讓我們寬心,她那雙大眼睛裡隱藏了太多的心思。她是要去參加婚禮嗎?她自己的?是要去探望生病的親戚嗎?——妮爾?她在哪裡?這一次她要逃到哪裡去?她把花抵住下巴,手肘緊靠。她的前臂在腰與脖了之間畫上一條垂直線。長袖箍住手腕,棉布的手套,因此看不見戒指,雖然我懷疑她左手中指的第三個指關節稍有隆起。一頂鐘形軟帽覆蓋她的頭髮,在她驚懼的眼裡投下面具似的陰影。她肩膀傾斜,彷彿失去平衡,一隻纖小的腳抵在旁邊,撐住她的重心。她的白襪閃著鋸齒狀的真絲光澤,鞋是漆皮的,尖頭,有鞋釦。不知怎麼的,我就是知道那雙鞋磨腳,那是匆匆買下的,就像她的其他裝束一樣,在沒人認識她、她也不希望有人認識的店裡買的。她臉的下半部蒼白得像是在黑暗中成長的植物——想想“林園”,她被撫育長大的地方!她是惟一的孩子,和我一樣,你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別管她那個大她二十五歲的哥哥。

我是不是應該告訴你,有一次在沃德馬斯特廣闊果園的夏日小屋裡,我自己,就像她一樣的孩子,獨自漫遊時發現了什麼?她從聖經班得來的著色本,《救世主的一生畫冊》。你知道我親愛的朵兒做了什麼嗎?她用凌亂的蠟筆線條塗汙每一張神聖的面容。起初我非常震驚,後來我才瞭解,那些面容來自她未曾參與的真實世界,令她恐懼。那些面容上展現的慈愛與和煦笑容,是她從未享有的。所以她把他們塗掉。不是因為憤怒,不是因為憎恨,甚至不是因為嫉妒。只因為他們生活的安逸自在,遠超出她的理解。再看一眼照片。下巴。僵硬而無笑容的下巴,沒有任何表情。小巧的嘴緊閉下垂,穩當地鎖住她所有的秘密。這張臉無法拋棄任何一點醜惡的回憶或經驗,因為沒有人可以與她分擔。她註定要收藏起這一點一滴,直到她無法負荷而崩潰為止。

夠了。我又跑得過頭了。又名朵兒,朵莉絲,姓沃德馬斯特。和其他任何公司行號都沒有關係。

抽象不實。我的。一個虛幻空無的女子,在永恆的飛行裡。如果她是背對我而非面對我,我對她的那一點點了解也不會再有減損,而對她的愛依然深得無以復加。

在沃德馬斯特家女士的後面,非常遠的後面,剛好是長走道的最遠處,也就是在教堂的最後面,緊閉的門旁邊的長凳上,坐著我們最精英的年輕人,他們漿挺的衣領上打著領帶,頭髮用剃刀修整得光潔整齊。這些是人稱“夜校男孩”

的大眾寵兒,是我們教會明日的宣教者,我們的光明希望,我們未來的牧師,我們的醫生、傳教士和慈善家,我們未來的崇高人物,總有一天將迎向世界,解救全球,彷彿這世界從未被解救過。

他們的熱心贏得了通常賦予較年長人士的職責:分發讚美詩集與特別通知,整理捐獻金,掛外套。

他們每週一次,騎著腳踏車、摩托車或父母親慨然出借的汽車,到每一家崇敬上帝的門口送發我們的教會雜誌,包括梅克皮斯·沃德馬斯特爵土家——他家的廚子已奉命為年輕人準備好一塊蛋糕和一杯檸檬麥汁。他們從教堂簡陋的小屋收取數先令的租金,他們在孩子遠足時負責駕船遊布林克里湖,他們主持“希望樂團”的聖誕節聚餐,為基督徒激勵行動周新增火力。他們自認親承耶穌之命,願意負起婦女聯盟募款的重責大任,目標是五千英鎊,而在當時兩百英鎊就足以供一般家庭一年所需。他們在朝聖之旅中按遍每一戶的門鈴。他們為耶穌擦淨每一扇窗戶,替每一座花壇除草鬆土。日復一日,這批青年軍四處行軍,等他們帶著薄荷的氣味返家,父母早已沉睡。梅克皮斯爵士對他們大加讚揚,我們的牧師也是。如果沒有對天父提起他們的奉獻,安息日就不算完整。教堂門口那個夾板寒暑表的紅線,英勇地衝上好幾個五十一百。但到了第一個一千,儘管他們努力不懈,那條紅線似乎就此固定不前。他們絕不因此而失去動力,還早得很呢。他們的腦袋裡從來沒有“失敗”兩字。無需梅克皮斯·沃德馬斯特再提醒他們布魯斯蜘蛛(Burce’s spider,傳言14世紀的蘇格蘭國王Robert Bruce因看見蜘蛛在山洞口結網愈挫愈勇,深受啟發,矢志對抗英格蘭)的故事,儘管他常提。夜校男孩都是“厲害的人物”,就像我們的俗諺所說。夜校男孩是基督的前鋒部隊,也將會是天下至尊。

他們總共有五個人,坐在中央的是瑞克。創始、管理這個團體的瑞克是靈魂人物,也是他們最寶貴的資產,此時正夢想著他的第一輛賓利。

瑞克的全名叫理查德,托馬斯,是以他親愛的老父親名字命名的。他那位被暱稱為TP的父親備受愛戴,曾在大戰中打過壕溝戰,後來擔任我們的市長,七年前過世,一切恍若昨日,在造物主召回他之前,他真是位了不得的傳道者。瑞克,你徒有其名的祖父,湯姆,因為我不願讓你見到他。

我有兩份梅克皮斯的佈道辭,兩份都不完整,兩份都剪掉了時間、地點與出處:泛黃的剪報,顯然是用指甲剪從本地報紙的傳教版上剪下來的,當時的報紙忠實地報道傳教者的動態,就像追蹤我們的足球明星一般。我在夾著朵莉絲照片的那本《聖經》裡找到剪報。梅克皮斯沒直接指責任何人,沒羅織任何罪名。含沙射影,坦白說是影射罪人。

“梅克皮斯嚴厲警告年輕人的覬覦、貪婪,”第一份剪報說,“年輕野心之危險,天下皆知。”在梅克皮斯令人難忘的高貴風采裡,這位不具名的記者寫道,“融合了凱爾特人的優雅詩情,政治家的滔滔雄辯,與立法者堅定不移的公義意識”。

“對這位謙遜的國會議員如痴如醉”——沒有人比瑞克更如痴如醉,他狂喜出神地坐著,隨著梅克皮斯演說的抑揚頓挫不住點頭,儘管這帶著威爾士口音的每一個字句——在周圍興奮莫名的耳朵和眼睛裡——都跨過長長的走道,透過沃德馬特斯抑鬱的手指,直接刺向瑞克個人。

第二個版本這種開示的意味比較少。此地最崇高的人物並未激昂斥責年輕人的罪孽深重,絕對沒有。他對年輕人的怯懦退縮伸出援手。他讚揚年輕人的理想,並將之比擬成星辰。如果相信第二個版本,你一定會認為梅克皮斯對星星有著無比的狂熱。他無法不談到星星,這位作者也是。

星辰是我們的命運。星星指引智者橫越沙漠找到真理的搖籃。星星為我們照亮了絕望的黑暗,甚至罪惡的深淵。各種形狀的星星,各有功能的星星,在我們頭頂閃爍,如同上帝的光芒照耀。這位作者一定擁有梅克皮斯的特質,無論肉體或靈魂都是,如果他不是梅克皮斯本人的話。沒有其他人能將講壇上那個令人望而生畏、難以親近的幽靈賦予如此甜美的形象。

雖然在這一天我的眼睛仍未睜開,但我卻可以清楚地看見他,就如同我日後見到他活生生的本人,而且也常常看見他一樣:高大尖聳,如他自己工廠的煙囪。強韌富彈性,有纖弱的窄肩與變形的胖腰。一隻僵直的手臂像火車標誌般指向我們,末端卻垂蕩著鬆垮垮的手掌。他那張溼潤、有彈性而小巧似女人的嘴,即使要喂他吃飯都嫌太小,此時忽而張大忽而聚攏,費力地吐出憤怒的母音。最後最後,令人敬畏的警告說夠了,嚴懲罪惡的細節也已一一詳述,我看見他向後一靠撐起身子,濡溼嘴唇做出拒絕的表情,拒絕我們這些孩童四十分鐘以來的苦苦哀求,我們夾緊腿,急著想尿尿,雖然我們通常在出門前才剛尿過。

有一份剪報完整刊載了最後這段荒謬的講辭,我在此引述——這是他們寫的,不是我——儘管我此後聽到的沃德馬斯特證道辭都必有這一段,儘管這些詞句已融入瑞克的天性,一生伴隨著他,接著又延續到我的生命中,如果他過世時這些詞句沒有迴盪在他耳際,陪伴他走向造物主,我會驚訝不已,這一對夥伴終於重聚:“理想,我年輕的弟兄們!”——我看見梅克皮斯在這裡頓了一下,又瞪了瑞克一眼,才重新開始——“理想,我親愛的弟兄們,就像我們頭頂上的燦爛星星。”——我看見他抬起哀傷、渺無星光的眼睛,望向松木屋頂——“可望而不可即。星星離我們幾百萬英里遠。”——我看見他伸出下垂的手臂,彷彿接住墮落的罪人——“但是,噢,我的弟兄們,它們的存在帶給我們多大的益處啊!”

記住這些話,湯姆。傑克,你會以為我瘋了,但那些星星,不論如何庸俗,卻都是作戰情報最關鍵的一部分,也讓瑞克對自己的命運有了堅定不移的第一印象,作戰,並不隨瑞克而止息;如何能止息呢?因為先知的兒子自己也是先知,即使在上帝創造的這片土地上,根本沒有人發現他們兩人曾預知些什麼。梅克皮斯,像所有偉大的傳教人一樣,不需要落幕或掌聲。然而,在一片靜寂之中卻清晰可聞——我有指天立誓說聽見了的目擊證人——瑞克低聲說了兩遍“美極了”。

梅克皮斯,沃德馬斯特也聽見了——他那雙大腳的腳步遲疑,在講壇的臺階上停頓了一下,目光閃過面前,好像有人用不雅的名字叫他似的。梅克皮斯坐下,風琴奏出《我心渴求什麼?》。梅克皮斯再度站起來,不確定該把他小得不可思議的臀部往哪裡擺。讚美詩唱到陰鬱的尾聲。瑞克星光閃耀地站在中央,夜校男孩走過通道,以訓練有素的動作四散去履行各自的職責。今天(其實每個星期天都是)光鮮整潔如肖像畫的瑞克為沃德馬斯特家的女士呈上奉獻盤,他藍色的眼睛閃耀著非凡的智慧光彩。她們會給多少?多快?

沉默為這些大問題增添了緊張氣氛。首先是妮爾夫人,她咒罵著在手袋中翻找,讓他等候,但瑞克今天滿懷寬容,漪FF愛心,滿懷星光,每位女士無論老少美醜,都能享受他動人、神聖的微笑。儘管他讓妮爾衝著他傻笑,想弄亂他服帖的頭髮,蓋在他寬闊、充滿基督徒精神的額頭上,但我的小朵兒卻只看著地上,不斷禱告,禱告,直到她站起來,直到瑞克的手指輕觸她的前臂,以上帝似的親切喚醒她。此時我可以在自己的胳膊上感覺到他的碰觸,給我傳送了如醫病者般柔弱的憎惡與虔誠。男孩子們在聖餐檯前排成一列,牧師接受祭獻,因循敷衍地念出一串禱詞,然後命令所有人儘速離去,只有募款委員會的人留下。

這“無法預見的情況”就要開始,這是理查德·T.皮姆的第一個大考驗——諸多考驗中的第一個,事實的確如此,但也就是因為這個考驗,才真正挑起他對最後審判的渴求。

他這天早上站在那裡的情景,我已看過千百遍。擁擠的房間,瑞克獨自一人,站在門廊陷入沉思。瑞克,他父親的兒子,額頭有一道與生俱來的光榮皺紋。瑞克等待著,像開戰之前的拿破崙,等待著命運晌起攻擊的號角。在他的一生中,他從來不會無精打采地登場,也不會錯失時機或誤用影響力。無論到目前為止你心中有何看法,都可以全部拋在腦後:今天的主題才正要展開。

因此,在這個陰雨安息日的禮拜堂裡,當上帝的狂風呼嘯吹過高聳的松木屋,一群絕望的人在前排固執地等著瑞克。但星星,我們知道,就像理想,難以捉摸。大家開始伸長脖子,椅子開始吱嘎作響。但瑞克還是沒來。夜校男孩已站在被告席上,舔著嘴唇,緊張地拉歪領帶。瑞克臨陣逃脫。他敢做不敢當。穿著棕色西裝的執事帶著工匠神秘不可解的痛苦表情,蹣跚走向瑞克可能藏身的祭具室。接著,砰然一聲。所有人都隨著聲音猛地轉頭,他們看見背後長長的通道另一端,西側大門已被一隻神秘的手從外面開啟。一個身影浮現在不祥的灰暗海雲中,是瑞克·T.皮姆,大衛·利文斯通(David Livingstone,1813-1873,蘇格蘭傳教士,知名的非洲探險家)僅知的傳人,莊重地對他的審判者與造物主一鞠躬,關上背後的大門,一切都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哈曼太太有口信給您,費帕特先生。”牧師姓費帕特。這是瑞克的聲音,一如往常,這美妙的聲音令每個人讚歎、振奮與喜愛,而那無懼一切的自信也令每個人心生敬畏卻深受吸引。

“噢,好,是什麼?”費帕特在非常遙遠處非常小心地保持平靜的語調說。費帕特也是威爾士人。

“她想要人陪她到艾塞特綜合醫院去看她丈夫,他明天動手術,費帕特先生。”瑞克的語調中有著最輕微的一絲譴責意味。

“她似乎覺得他熬不過來了。如果您覺得麻煩的話,我相信我們可以照料她,是不是,希德?”

希德·雷蒙是倫敦人,他父親不久之前才因關節炎遷居南部,但在希德看來,就算病治好了,也很快會因無聊而死。希德是瑞克最愛的助手,有著都市人的伶俐與機智,個頭雖小,卻是強壯有力的鬥士。希德永遠是我的希德,即使到了現在,他仍是我最親近、可以傾訴心事的人,除了波比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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