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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寓心於物者,直所謂至人也。

——歐陽修

虹橋大亂時,雲戴正巧行至橋上。雖然四周擾攘,他卻不願理會。他心裡墜著一件大事——殺黃岐。

雲戴比黃岐小兩歲,今年五十三歲,中等身材,面相溫樸。與黃岐物物皆求精貴相反,他向來事事隨意,只戴了頂半舊黑紗帽,穿了件青絹舊袍。他見徒弟周耐擠到橋欄邊去瞧熱鬧,有些不耐煩,正要去喚,一扭頭卻瞧見黃岐騎馬從橋南頭經過,後面跟著徒弟陳寬。他驚了一下,做賊被撞見一般,忙扭轉了身子,心裡暗暗慚愧,事情還沒做,方寸已先亂,竟心虛到這地步。再想起家訓,更是五內翻騰,額頭滲汗。

雲戴這營造手藝來自祖傳,他家世代以修屋蓋舍、建樓造亭為業,早在唐末五代,已是汴梁名匠。宋興以來,更是代代皆有子孫出任將作監修內司大作頭。京城營造行行首之位也都是由他家承襲。他家雖說藝統深厚,祖訓卻只有兩個字:“莫爭”。

雲戴自幼就聽父祖教誨,這營造一行,時時要記著“莫爭”二字。莫與物爭,莫與人爭,莫與天地爭。不論起高樓,或是建小亭,第一得先依自然之理。地勢、地形、方位、土質、水況、草木皆有分定,只能因地取正,萬莫爭拗。眼前爭得一分巧,日後不知賠還到幾分,此乃天地好還之理。第二得依間架之理。樓宇屋宅,安固為先。基之深淺、臺之寬窄、牆之厚薄、棟之高低、梁之粗細……皆有定數,此乃先祖千百年精測細算而成,只能嚴守其則,萬莫爭違。爭在毫釐間,禍藏尺丈外。第三得依物力之理。營造一行,最耗財力,且無底止。我們身為匠人,雖說只是受人之僱、替人興造,管不得僱主耗費幾多錢財,更無法勸止官府濫耗民財。但世間百工,行行皆有其德,業業皆是修行。不管僱主如何,我們胸中始終得有惜物之念。營造之時,貴在適得其用,萬莫爭奢。須知,一磚一瓦、一梁一椽,既是天賜之材,更是世人心血。惜一分財用,便是積一分功德。第四則是人情之理。身為匠人,盡本分便是盡天職,心中得常懷一個“敬”字。敬天地賜我稟賦,助我自食其力;敬先祖傳下這手藝,讓我謀生有路;敬僱主給予活計,使我家小得靠;敬同行盡心盡力,令這行當日日昌盛。因而,萬莫起爭妒之心,更莫存自傲之念。任一門手藝,都博深似海,沒人能窮得盡、到得頂。這天下的錢財,也各有分定。莫妒他人含金匙,莫羨他人得盛名。捧牢自家粗瓷碗,方為人生安穩時。

雲家家法極嚴,雲戴自幼就受這訓導。五歲起便開始練鋸功,七歲開始背誦營造口訣,這口訣中大半都是尺寸斗方數目,從取正、定平、立基到柱礎、殿階、踏道,再到木、竹、泥、瓦、石、灰等作功、功限、料例、數量,加起來,有數千條目。到十二歲時,這些數目字全都刻在了他心裡,終身不忘。起樓造園前,只需丈量過宅地,他一口便能說出所需木材、土石、磚瓦等料量,差誤不出尺鬥。當年李度的父親奉敕編修《營造法式》時,其中許多細目,都是從雲家得來。

除去學營造,雲家也延請儒師教導子弟識字讀書。雲戴卻性喜樸淡,獨愛老莊。不願奢麗,務求清素。尤其所造園林,從不刻意雕琢,只取草木竹石天然之態,借流水清池掩映之趣,略裝點以一二亭臺軒榭,於野樸之境,生閒逸之致,因此,極得雅士文人讚賞,得了“雲野逸”的名號。

雲戴與黃岐相識於神宗皇帝元豐二年,當時兩人都還年少。之前,名臣沈括受王安石變法牽連,因上書言免役法被貶宣州。那年七月,神宗皇帝重新啟用沈括,召他回京復職龍圖閣待制。沈括那次上書,是請求減免下戶役錢,並建言將舊差役法和新僱役法相合並用,有錢者出役錢,無錢者仍出力役,兩得其便。京城工匠都極感戴,替他抱屈。沈括要修宅第,僱請了雲戴的父親,雲戴的父親自然十分樂意,自己不收工錢,又請了京中名匠、黃岐的師傅一同監造。雲戴便是在那工地上頭一回見黃岐。

那時黃岐才拜師不久,身子十分羸瘦,穿著身舊布衣褲,肩上、膝蓋都破了口。他的木作手藝卻極精細,碾玉雕花一般。雲戴雖自幼受嚴訓,都有些及不上,因而極讚佩黃岐。兩人又年紀相仿,工閒時,他便有意湊近,尋黃岐話說。雲戴出身名匠之家,其他匠人見了他,無不奉承。黃岐卻不願多言,問一句才簡短答幾個字。雲戴越發覺著這人有些不同,反倒更願與他結交。

沈括待工匠極善,每頓飯食都盡力讓工匠們飽足,頭一天便讓廚下蒸了幾大籠羊肉饅頭。黃岐一口吃到裡頭的羊肉餡,平日不愛言語,那時卻大聲驚呼了句“羊幼”。眾人聽見後都大笑,之後更喚他“黃幼幼”。雲戴雖也覺得好笑,但看到黃岐臉漲得通紅,頓時收住了笑。黃岐當時掃了他一眼,非但沒有感念,眼中反倒越發刺痛,目光像是被蜇到一般,冷戰了一下,隨即低下頭,盯著手裡的饅頭,半晌都不肯再吃。雲戴十分納悶,卻想不明白其中原委,只記住了黃岐心性極敏細,之後跟他說話時便格外當心,生怕傷到他。

那工地上還有一個十來歲的小匠徒,名叫崔升。崔升手藝也極好,而且性情溫善,與雲戴很快便成為朋友。兩人又都對黃岐有些好奇,三人便常湊在一處。黃岐始終難得主動開口說話,唯有談及木工技藝時,話語才多一些,但也是問得多、聽得多,答得少。

開工頭幾天,雲戴的父親先在沈家宅地上丈量、取正、定平,並喚了雲戴、崔升、黃岐三人打幫手。先在基址中央朝向太陽放置了一塊圓板,當心插了一根細銅標杆。太陽照到標杆,投下日影,用墨筆記下正午最短之影頂端位置。在其上架起一支望筒。望筒由一節粗竹製成,長一尺八寸,當中兩壁用軸架夾固在一根三尺高立柱上,兩頭封節處中央各開一個直徑五分的圓孔。依照最短日影方向,將望筒指向正南,讓日影正透過兩端圓孔。在兩孔中央各垂下一根繩墜,繩墜所指,便是正南、正北,由此確定正四方。

接下來便是定平。在正方四角各樹立一根標杆,杆上刻有尺度。基址中央安放一隻水平。水平是一塊長方銅板,架在四尺高的立樁上。兩頭各開一個小方池,中間用一道淺水槽連通。灌上水後,依照水位,將水平調到正平。兩頭池子裡各放一枚水浮子,站在水平一側,望齊兩頭水浮子尖端,分別遙對四角標杆刻度,便能知道地之高下。

他們丈量、取正、定平時,沈括一直在旁邊觀看。沈括一生最愛探究萬物之理和諸般工技,那時又領了一項官事,奉敕編修天下各路州縣地圖,名為《天下州縣圖》,又叫《守令圖》。歷代繪製地圖,平地尚可,如遇高山丘陵,則差誤極大。道路彎曲時,裡數也極難相符,為此,古人創制了“飛鳥法”,如鳥越山嶺曲路,在空中直飛,則能免去地圖裡程差誤。這一方法道理雖好,施行卻難。沈括為此耗費了許多精神,卻始終尋不到更好的法子。那天看到這些測量之術,大受啟發,忙向雲戴的父親請教,由這小宅地測量,悟到不少大地圖測量的好法子。

崔升也愛琢磨物理,又極欽敬沈括,只要見到沈括,總要尋各種由頭上前問安。一來二去,竟真討到沈括的歡喜,做了沈括的親隨。宅子造好後次年,沈括任鄜延路經略安撫使,出知延州,抵禦西夏。崔升留在京中服侍沈括家人,雲戴和黃岐則繼續苦練營造技藝,三人仍往來不斷。兩年後,由於永樂城大敗,沈括被貶隨州,崔升跟隨沈括去了湖北,一去便是七年。

這前後十年間,雲戴和黃岐已各自練成本事,雖然尚未贏得“黃富貴”“雲野逸”的名號,卻均已初具大匠之風,被目為營造行兩大秀才。兩人路數這時也已顯出涇渭之別,黃岐一味求精求貴,雲戴則越來越愛樸淡野逸。

隨著聲名漸起,黃岐身上傲氣也逐年而長。兩人到一處時,黃岐話仍不多,言語卻越來越冷利。雲戴先還能容讓,後來便漸漸受不得了。黃岐這等人他其實見過一些,出身窮寒,勤力上進,卻心地偏狹,對人世始終存有一股怨憤之氣。一旦得志,則極自負,時時處處不忘報復、洩憤。雲戴這也才明白,為何當年黃岐喊出“羊幼”被眾人嘲笑,自己忙收住笑,黃岐瞧見,卻越發刺痛。偏狹之人,視一切皆可怨,他們眼中,善尤其可厭。他們不肯信這世間會有真善,只認定善是作偽之惡,因而是更惡之惡,加之雲戴生於名匠之家,黃岐的怨恨便越發加倍。

當然,雲戴並不願與之計較,他從不缺朋友,少一個算不得什麼,於是他決意從此疏遠黃岐。可就在這時,神宗駕崩,哲宗繼位,照例大赦天下,沈括得以內遷。崔升跟隨主人回到京城,尋見雲戴和黃岐。那天恰好也是清明,雲戴僱了只船,三人在金明池遊賞吃酒。

久別重見,雲戴發覺崔升也變了許多,已無當年溫善,言語神色間既驕又憤。原來,這些年他跟隨沈括,受了不少悶苦。大赦之後,沈括才重新振作,發奮編修《守令圖》,崔升在其間出了許多力。這回回京,正是由於《守令圖》已經編制完成,沈括被特許進京上呈。崔升因此既深感驕傲,又難免回首自傷,進而酸辛憤鬱。

雲戴才要疏遠一個傲友,又重見一個驕友。三人言談起來,話風極乖拗。他們交情原本不深,又分別多年,敘過舊後,再找不見話頭。崔升便不住聲誇講《守令圖》如何精密絕倫、遠超前代。雲戴不好拂了他的意,盡力附聲讚歎。黃岐則越聽越不耐煩,聽到第三遍時,鼻子裡不住地蔑哼。崔升自然覺察到了,頓時沒了興致。

正巧雲戴那天置辦了一盤軟羊,崔升便抓起箸兒夾了一大塊羊肉,笑著說:“不閒攀這些了。來,吃羊幼,吃羊幼!”雲戴聽到,險些笑出來,但知道利害,忙繃住了。黃岐果然臉頓時漲紅,鼻翼翕張,嘴唇急顫不止,怒瞪向崔升。崔升卻裝作無事,笑望回去:“黃兄,為何酒也不飲,幼也不吃?”雲戴頓時覺得不妙,還未及開言,黃岐已端起面前一碗石肚羹,猛然擲向崔升。羹湯潑了崔升一頭,肚絲掛滿頭巾衣衫。崔升又驚又怒,愣了片時,隨即怒喝一聲,也抄起一碟辣齏粉摔向黃岐。船艙窄小,黃岐沒躲過,碟子正蓋到臉上,油湯粉片糊了一臉,眼睛更是辣得睜不開。他怪叫著,用袖子揩淨了眼,摸著桌子,繞過去撲向崔升,兩人頓時扭打起來。雲戴坐在這一頭,慌忙起身過去,費了死力,才將兩人拉開,又忙喚船家靠岸,兩人憤憤下船,各自懷怒而去。

雲戴以為這樁事就此了結,自己也無心再與兩人交往,便沒有去補救說合。誰知過了兩天,官府公差找見他,說崔升那天赴約後一直未回,到處都尋不見蹤影。雲戴平白惹上一樁公案,去開封府捱了幾頓審訊。後來,官府疑心是黃岐挾仇報復,卻始終查不出佐證。崔升也一直下落不明,擾攘了一個多月才不了了之,這樁案子只能懸擱下來。雲戴和黃岐彼此心中都存了芥蒂,從此再無往來。

之後二十多年,兩人各自成了名。宮中御差大多由黃岐包攬,雲戴心中先還有些不自在,隨後一想,自己原本就不喜營造那等奢麗樓殿,承當御差,又禁忌極多,名榮而實難。而京城之中,顯宦富商無數,但凡有些財力的,都爭著在城郊治別墅、造園林,這正是自己所長所樂,活計從來忙不歇,又何必羨妒他?正好各行其道、各遂所願。

唯一讓雲戴不樂的是,自當今官家登基以來,天下奢靡之風愈演愈盛。原本連宮中殿閣都不許泥金,如今民間都紛紛私下裡違越禮制,爭相誇富鬥奢。雲戴和黃岐原本齊名,隨這奢風漸烈,“富貴”便日益勝過“野逸”,京城營造行匠人們也轉而爭相效仿黃岐。雲戴的兄長現今雖然仍是營造行行首,雲家卻一年年冷落下來,早已無當年之尊榮。不少好友甚而勸他們兄弟,也照著黃岐那路徑去行。

雲戴一生散淡,從沒深惱過什麼,這一句勸,卻如釘子一般釘進心頭,既憤且恥。他不斷以“莫爭”二字家訓自我勸解,這懣鬱卻越積越深。

他沒想到的是,官家營造艮嶽樓館,竟讓他和黃岐、李度三人各自構畫圖稿。他一生醉心山水園林,從沒有哪座園林及得上艮嶽,更沒有哪片園子能有這真山真水一般的宏闊奇秀,自己圖稿若能得中,這一生便真正圓滿無憾。

然而,這畢竟是皇家園林,黃岐自來便精熟於此,雲戴幾無勝算,何況還有後起強手李度。好在李度中途失蹤,勁敵便少了一個。如今只剩黃岐。

雲戴反覆思量,忽而醒悟,這艮嶽畢竟不是皇宮,官家耗盡數年資財造它,並非要造另一座皇宮。它以山水取勝,其中大多都是亭軒館閣,官家心中所望,也是要盡力依自然之理、營天然之態,而這正是自己所長。這麼一想,自己勝算又高過黃岐。

於是,他便放手去構畫。可心中存了爭心,神思再難如常日那般輕暢無拘,一念生起,總有許多羈絆。越想清除雜念,雜念便越發縈纏不休,方寸隨之大亂,整整一個月,他連一座小亭都安排不定。

直到李度失蹤,他和黃岐被拘押在艮嶽宿院中,有天在庭中,兩人遇見,一眼看到黃岐目光也焦灼不寧,他才頓時鬆快。我亂,他亦亂,我又何必過於憂煩?心這一鬆,他才稍稍安寧下來,能凝住心神構思圖稿了。

即便如此,只要一放下畫筆,他立即便會想到黃岐,心中一個念頭越來越盛:這回我必須得勝。艮嶽一旦建成,將是天下第一盛景。天下園林從此必然以它為旨歸,它奢,天下奢;它樸,天下樸。我這並非是爭,而是扳,扳轉華奢靡麗之風,讓天下歸於素淡。而要扳轉這世風,便得先懲處罪首。若能除掉黃岐,不但我能必勝,天下也能因之得福。殺掉黃岐、毀他畫稿的念頭由此生出。

這念頭先讓他一陣慌懼,但想到天下之任,他旋即有了依仗和底氣,不讓自己再多顧慮。

他暗暗思謀了幾天,才想好投毒之策。今天,他藉故出城,支開徒弟周耐,向街頭一個賣藥郎買了一包砒霜,準備今晚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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