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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國的包機是老舊的美製畢奇雙引擎飛機,機長是約翰內斯堡人,今年五十,外表活像披了張生牛皮。副駕駛是粗壯的非洲人,留了兩道絡腮鬍子。飛機上有九個破損的座椅,上面各擺了一個白色厚紙餐盒。機場是威爾森,旁邊就是特莎的墳墓。飛機流著汗在跑道上等待起飛時,吉妲拼命伸長脖子望向窗外,希望能看到特莎的墳墓,這時不禁心想還要等多久才能看到她的墓碑。不過她只看到背面銀色的青草,以及一個身穿紅袍的部落土著,拿著木棍,以單腳站立,看守著他的山羊。此外吉妲也看到一群瞪羚在藍黑色的層層烏雲下走動、吃草。她將旅行袋塞進座位底下,不過袋子太大,不得不分開雙腳才能騰出空間。她穿的是上教堂穿的鞋子。飛機上熱得受不了,機長已經警告過乘客,等到飛機起飛後才可能會有冷氣。在旅行袋有拉鍊的口袋裡,她放了簡報筆記以及英國高階專員公署的EADEC代表的身份證明。在旅行袋裡帶了睡衣和換洗衣物。我是在幫賈斯丁做事。我是在追隨特莎的腳步。我缺乏經驗、不懂得口是心非之道,沒有必要因此感到羞恥。

機艙後面堆滿了一袋袋珍貴的密拉,這是一種稍具毒品成分的合法植物,很受北部的部落土著歡迎。密拉傳來木頭的香味,逐漸充滿整個飛機。她前面坐了四個幹練的救濟工作人員,兩男兩女。或許密拉是他們帶來的。她很羨慕他們那種勇敢、無拘無束的神態,羨慕他們磨得見裡的衣物,羨慕他們純淨的奉獻心。她驚訝地發現他們與自己年齡相仿,不禁自責起來。她但願自己能夠擺脫修養至上的習慣,每次和長輩握手時都不自主地靠緊腳跟,而這種習慣是修女灌輸在她身上的。她偷看了一下自己的餐盒,裡面有兩個芭蕉三明治,一粒蘋果,一根巧克力棒,一盒百香果汁。昨晚她幾乎睡不著覺,現在飢腸轆轆,不過她受過的禮教禁止她在飛機起飛前就吃掉三明治。昨晚她一回到公寓,電話就響個不停,因為她的朋友一個接一個打電話來抒發怨氣,說不敢相信新聞報道阿諾德遭到通緝。她在高階專員公署的地位讓她得以對所有來電的朋友扮演年長女政治家的角色。到了半夜,雖然她已經累壞了,她還是儘量從她無法回頭的處境往前踏出一步;這一步如果成功,就能將她救出過去三個星期如隱士般藏匿的無人之境。她手伸進放雜物的一件舊的黃銅鍋裡挖出她偷藏在裡面的一小張紙。吉妲,如果你決定再跟我們聯絡,可以打這個號碼。如果我們不在請留言,我們一定會在一小時內回電,我保證。接電話的是一個口氣咄咄逼人的非洲男人,她真希望是打錯了號碼。“麻煩請羅布或萊斯莉聽電話。”

“你叫什麼名字?”

“我想跟羅布或萊斯莉講話,他們有誰在嗎?”

“你是誰?立刻報上姓名、說明用意。”

“我希望和羅布或萊斯莉通話,拜託。”

電話轟的一聲結束通話了,她也坦然接受事實,正如她所預料的一般,她將孤軍奮戰。從此以後沒有特莎,沒有阿諾德,沒有蘇格蘭場聰明的萊斯莉為她的行動分擔責任。她雖然愛自己的父母親,他們卻也解決不了問題。她父親是律師,會好好聽她的證詞,然後宣佈說一方面來看是這樣,不過從另一方面來看呢,又是那樣,然後會問她能拿出什麼客觀的證據來證明如此嚴重的指控。她母親是醫生,會說你啊熱昏頭了,回家來吧,休養反省一下。迷糊昏沉的大腦想到這裡時,她伸手開啟膝上型電腦,一點也沒有懷疑會接到抗議阿諾德遭通緝的憤慨之聲,而且一定會把信箱塞爆。結果她一上網,螢幕立刻噗的一聲暗淡成什麼也沒有。她重新操作,還是沒有結果。她打電話給兩個朋友,發現他們的計算機並沒有受到影響。

“哇,吉妲,說不定你感染到超級病毒,是從菲律賓或是其他計算機狂人聚集的地方發出來的吧!”她一個朋友驚呼,語帶羨慕,彷彿吉妲雀屏中選,特別接受關照似的。

或許是吧,她也同意,因為擔心所有電郵因此丟失而輾轉難眠。那些電郵是她和特莎之間你來我往的聊天記錄,她從來沒有列印出來,因為她喜歡在螢幕上看,那樣很逼真,很像特莎。雙引擎飛機仍然沒有起飛,所以吉妲依習慣投入思考人生的幾個大問題,一方面儘量避免思考到最大的一個,就是我正在做什麼,原因何在?兩三年前在英國的時候,在我的“前特莎時代”——是她私底下的稱呼——她曾因為受到傷害——真正的傷害或是想像出來的傷害而傷心,她每天都因為身為英印混血兒而受到這樣的傷害。她將自己視為一個無法拯救的混種,一個尋找上帝的半黑女孩,一個比低階的品種還高階的半白女人。不管是走在路上或是睡覺,她都曾質問自己在白人的世界中將如何自處,如何投注自己的志向與人道精神,應該投注在何處,也想知道從埃克塞特大學畢業後是否應該繼續在倫敦的大學念舞蹈與音樂,或者在養父母的期望下追求另一個理想,進入他們兩人其中之一的專業領域。

就因如此,她有一天早上發現自己幾乎是一時衝動前來英國外交部參加筆試。由於她從來沒有考慮過從事政治工作,落榜了也沒令她驚訝,不過外交部建議她兩年後再來。結果那次應考的結果儘管沒有成功,卻釋放出背後的道理,就是她從此比較放心地進入體制,而不是遠離政治。如果不是這樣,她所能成就的除了藝術方面的熱情獲得部分滿足之外,就微不足道了。

正是在這個關頭,她到坦尚尼亞探望父母親,又一時衝動決定要報考當地的英國高階專員公署,上榜後再尋求前途。如果她當時沒有報考,她就永遠不會遇見特莎。如今回想起來,她也永遠不會置身事件的最前線。現在她決心死守崗位,為她決心效忠的事物奮鬥,這些事物就算寫下來也不過是相當簡單的幾件:真理、容忍、正義、人生的美,至於這些專案的相反詞,她則以近乎暴力的方式反對。不過最重要的是,一份繼承自雙親的信念,由特莎確立鞏固,篤信體制本身必須強制反映出上述美德,否則體制沒有存在的意義。想到這裡,她重新考慮到最大的一個問題。她過去很愛特莎,她過去也很愛布盧姆,她現在還是愛賈斯丁,如果要她說實話,是愛得有點不合情理或無法讓人感到自在之類的感覺。而她在體制內工作的這個事實,並沒有讓她不得不接受體制的謊言,就像那些昨天才從伍德羅的嘴裡聽到的謊言。相反的,她覺得不得不排斥謊言,讓體制重回原點,重回真理的那一方。如此才能解釋她正在做什麼、道理何在的問題,而這個解釋讓吉妲完全滿意。“最好是進入體制,在裡面奮鬥,”她父親之言——在其他方面篤信破除偶像,“不是在外面對著體制咆哮。”

而大好人特莎也說過全然相同的話。

雙引擎飛機像條老狗抖起來,向前猛衝,費盡力氣跳入空中。吉妲從小小的窗戶看到整個非洲在她腳下延展開來:貧民窟市鎮、一群群狂奔的斑馬、奈瓦霞湖的花田、阿貝達野生動物園、淡淡粉刷在遠方地平線的肯亞山。與上述地點相連的是如海洋般的棕色樹叢,連綿不絕,霧氣朦朧,點綴著幾點綠意。飛機飛進雨雲中,棕黃色充滿了客艙,接著取代的是熾熱的日光,伴隨著巨大爆裂聲。聲音是從吉妲左邊某處發出的。飛機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偏向一邊。午餐盒、揹包以及吉妲的旅行袋全在走道上滾動,伴奏的音樂是警鈴與警笛聲,另有閃爍的紅光助興。沒人說話,只有一個非洲老人高聲爆笑出來,使勁說,“我們愛你啊,主,你可別‘萬’記啦。”其他乘客因此放鬆了心情,在緊張氣氛下取樂。飛機仍然沒有擺正。引擎聲直轉急下,悶聲響著。留了絡腮鬍的非洲副駕駛找出手冊,正在參考檢查清單,而吉妲想從他背後看上面寫了什麼。生牛皮機長在座位上轉頭過來,對著擔心的乘客說話。他狀似皮革的嘴巴偏斜,如機翼的角度一般。

“正如各位可能注意到的,女士們先生們,有一個引擎壞掉了,”他的口氣不帶感情,“因此我們不得不轉回威爾森機場更換引擎。”

我不怕,吉妲注意到,同時為自己感到很高興。在特莎死之前,這種事只發生在其他人身上。

如今在我身上發生了,我能夠應付。

四個小時之後,她站在洛基丘莒的停機坪上。

“你是吉妲嗎?”一個澳大利亞女孩大喊,希望蓋過隆隆引擎聲以及其他人大聲打招呼的聲音,“我是茱蒂絲,嗨!”

她身材高挑,臉頰紅彤彤,神情快樂,戴了棕色卷呢男帽,身穿T恤,上面寫著斯里蘭卡聯合茶葉社幾個大字。她們兩人擁抱,在這麼一個荒野嘈雜的地方立刻成了朋友。聯合國的白色貨機正在起飛降落,白色卡車轉向一邊,發出隆隆巨響,太陽熱如熔爐,熱氣從跑道往她身上竄,飛機油料的蒸氣燻到她眼睛,讓她覺得天旋地轉。由茱蒂絲帶路,她擠進一輛吉普車後座,一邊是一袋袋郵件,另一邊是一個戴了牧師頸圈、穿黑色西裝、正在流汗的中國人。其他幾輛吉普車朝反方向呼嘯而過,後面跟的是一列白色卡車,朝貨機開去。

“她真的是個好女人!”茱蒂絲從前座對她大喊,“非常盡心盡力!”她顯然是在稱讚特莎,“為什麼會有人想逮捕阿諾德?他們真的是蠢到底了!阿諾德連蒼蠅都不打。你預約了三個晚上,對吧?我們只有一大群從烏干達來的營養師!”

茱蒂絲是來這裡餵養活人而不是死人,吉妲心想,吉普車隆隆地穿過出口,來到一條硬土道。他們的車開過四處移居的小販聚集的貧民窟,有酒吧、路邊攤和一個搞笑的告示,上面寫著“通往皮卡迪利”。寧靜的棕色山丘在他們面前升起。吉妲說她希望能走上去。茱蒂絲說,如果她真的走上去,就永遠回不來了。

“因為有動物嗎?”

“人。”

他們接近營地。在大門旁邊的一塊紅土地上,有小孩拿個白色糧食布袋釘在木樁上打籃球。茱蒂絲帶著吉妲走到接待處領取通行證。吉妲在簽到簿上簽名,隨意往前翻,就翻到她假裝沒在找的那頁:

<b>特莎·阿博特,郵政信箱,內羅畢,土庫28</b>

<b>阿諾德·布盧姆,環球醫師組織,土庫29</b>

日期相同。

“那些記者在狂歡。”茱蒂絲說得津津有味,“魯本收他們每個人五十美元,現金。總共八百元,可以買八百套圖畫書和彩色蠟筆。魯本認為這樣能培養出兩個丁卡族的凡·高,兩個丁卡族的倫勃朗,一個丁卡族的安迪·沃霍爾。”

魯本是具有傳奇色彩的活動主辦人,吉妲想起來。剛果人,是阿諾德的朋友。

她們走在一條寬闊的街道上,兩旁有鵝掌楸樹,開著火紅的小喇叭,在頭上的電線和漆成白色的草頂土庫屋襯托下更為絢爛。一個瘦長的英國人,模樣像是預備學校的校長,騎著老式警察腳踏車悠然經過她們身邊。他看到茱蒂絲時按了車鈴,對她親切地揮手。

“浴廁在馬路對面,明天第一場上午八點整,在三十二號小屋門口集合。”茱蒂絲宣佈,一面指著吉妲的房間給她看,“殺蟲劑放在你床邊,如果你聰明的話就用蚊帳。太陽下山時,要不要一起散步到俱樂部去喝杯晚餐前啤酒?”

吉妲說要。

“好吧,你自己小心了。有些男生從外地回來時肚子很餓的。”

吉妲儘量讓口氣聽起來很隨意。“噢,對了,有一個女的叫莎拉,”她說,“應該也算是特莎的朋友。我在想她會不會在,想跟她打個招呼。”

她將行李拿出來,拿著盥洗用品袋和毛巾勇敢走到街道對面。已經下過雨,機場那邊的噪音因此減低。危險的山丘轉成黑色與橄欖色。空氣中有汽油和香料的味道。她淋了浴,回到自己的土庫屋,在擺著工作筆記簿的桌子前坐下來,桌子搖搖晃晃的,汗流不止,然後迷失在(義工自給自足的)奇妙世界裡。

洛基的俱樂部裡有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下面有片長長的乾草屋頂,裡面有個吧檯,上面畫了叢林花卉,還有一架投影儀,播放著模糊不清的足球賽錄影帶,早已成歷史的賽事在石灰牆上進行,音響則大放非洲舞曲。遠道而來的義工重逢,認出彼此時高興得尖叫,在夜空中此起彼落,互相以不同語言問候、擁抱、碰觸臉頰,手臂交纏走在一起。這裡應該是我心靈的故鄉,她自顧自地想著。這些人是我的彩虹。他們不分階級、不分種族,胸懷狂熱,擁有與我相同的青春。參加洛基營,與聖潔高尚的情操結合!搭飛機到處逛,享受浪漫的自我旅程,享受危險的刺激快感!性愛像自來水一樣擰開就有,遊牧民族的生活讓你無所羈絆!沒有枯燥無味的辦公室工作,一路上總能聞到青草氣息!從當地回來後既榮耀又有男生追,放假休養時有錢用又有更多男生等著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我是不滿足。

我需要了解為什麼有必要搞這一整套把戲。為什麼現在需要。我需要勇氣,學著講特莎在極出言不遜時說出的話:“洛基太爛了,根本就和柏林牆一樣,沒有存在的必要。這裡是個外交失敗的紀念碑。我們的政客不去努力預防意外,開著勞斯萊斯級的救護車來服務又有什麼用?”

夜幕瞬間低垂。黃色的條狀路燈替代了太陽,小鳥也停止吱喳叫,然後以更輕柔的音量重新對話。她坐在長桌前,茱蒂絲距離她三個座位,一手摟著斯德哥爾摩來的人類學家,吉妲在想,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與她剛轉學到修女學校時的感覺一樣,惟一不同的是在修女學校不能喝啤酒,更沒有六七個來自世界各地、很好相處的年輕男士跟你坐同桌,也沒有六七雙男人的眼睛打量著你的性生活狀況以及上手的難易度。她聽著從沒聽過的地方發生的故事,有些冒險事蹟讓人毛骨悚然,害她深信自己絕對不夠格參與,而她也儘可能表現得具有某種程度的知識,稍感興趣卻保持距離。此刻的發言人是新澤西州來的人,是美國佬準沒錯,名叫老鷹漢克。根據茱蒂絲的說法,他以前是拳擊手,也放過高利貸,參與救濟工作是為犯罪的一生尋找另一出路。他滔滔不絕地談著尼羅河地帶交戰的派系:SPLE如何暫時跟SPLM示好;SSIM是如何把另一組縮寫字母打得屁滾尿流,不僅宰了他們的男人,還搶走女眷和牛群,蘇丹沒大腦的內戰已經賠上兩三百萬條人命,他們的大開殺戒只不過是錦上添花。吉妲啜飲著啤酒,儘量對老鷹漢克微笑,因為他的獨白似乎是衝著她來,將她當做新人,當做是下一個征服的物件。後來出現了一個年齡不詳、富態的非洲婦女,讓她大為感激。她身穿短褲球鞋,戴著倫敦街頭小販的尖頂帽,從黑暗中出現,一巴掌打在吉妲的肩膀大聲喊:“喂,我是蘇丹莎拉,你一定是吉妲嘍。沒有人跟我說你長得這麼漂亮。過來喝杯茶吧。”她沒有擺出更多的禮數,直接帶著吉妲大步穿越一群如迷宮似的辦公室,來到一間土庫屋,這間像是踩著高蹺的海灘小屋,裡面有一張單人床,一臺冰箱,一個書架擺滿了整套的經典英國精裝文學書,從喬叟到喬伊斯一應俱全。

土庫屋外面有個小小的陽臺,上面有兩張椅子,可以坐在星光下打著蚊蟲,等著熱水壺煮開。

“我聽說他們現在要逮捕阿諾德了。”蘇丹莎拉舒舒服服地說。她們已經好好悼念過特莎了。“對呀,應該逮捕。如果你打算隱瞞真相,那麼第一件事就是應該編個不一樣的真相告訴給人,這樣別人就不會一直問。不然的話,他們會開始納悶,真正的真相是不是被藏在什麼地方,那怎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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