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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棟棟豪華宅第頭上的天空,籠罩著一片片像棉花,又像羊毛似的厚雲,讓這些濃妝豔抹的漂亮府邸平添一層濃厚的陰悽。公園中有人在放著夏日音樂,但夏日的光景卻早已跑到那濃密的雲層後頭去了,只剩下一抹霧氣,在帶有威尼斯風格的水道上游移不去。巴雷走著。他每次到列寧格勒,都會產生一種感覺,就好像是走在別的城市一樣,現在是布拉格,現在又到了維也納,現在又到了巴黎,也許還有些許攝政公園的味道呢!就他所知,沒有別的都市像列寧格勒一樣,把她的羞恥隱藏在這麼多張甜美的面具後面,也沒有任何一個城市像她一樣,會以她的笑容向你發出這麼多惹人厭的問題。是誰在那門庭深鎖的虛假教堂裡做禮拜?他們敬拜的是誰的上帝?有多少具屍體曾經填塞了這些優美的運河?又有多少具屍體凍結成冰,浮在水面,流入大海?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地方,像這座城市一樣,用多得讓人數不清的野蠻來裝點她那美麗的紀念碑?即使是街上的人群,雖然講話講得慢條斯理的,行為亦端莊而保守,彼此交談的時候還是難掩虛偽。巴雷走馬觀花,似乎與一般的遊客並無兩樣,但骨子裡,他卻像所有幹間諜的一樣,在心裡面倒數計時,巴雷覺得自己也與他們一樣虛偽了。

他已經和那位從美國來的大亨(也許不是大亨)握過了手,還慰問了他正在病中的太太。這位太太其實也並沒有生病,而且,大概也不是他的太太。

他也指派一位並非他部屬的部屬,去為一個其實並不存在的緊急事件進行救援工作。

他正等著與一位其實不是作者的作者約會。這位不是作者的作者其實正等著要在一個城市裡殉道,而在這個城市裡,殉道是不值錢的,無論你是站著排隊等或是搶在別人前頭越過關卡,都不需花你一分錢。

他已經是害怕到麻木的階段了。連續四天,他都酒醉到深夜。

他終於變成了列寧格勒的一分子。

走著走著,他猛然意識到自己腳下所站的是涅夫斯基大街15,他知道要找的地方是一個諢名叫西貢的自助餐館,一個詩人、賣藥的和投機客聚集的地方。這個地方不是讓大學教授的女兒來的。“你父親是對的,那個政權總是會贏的。”他腦海裡浮現出卡佳敘述葉可夫對她講的話。

他身上帶了一張街道地圖,那是派迪給他的禮物。地圖用德文作注,另外還加了多種語文的解釋。賽伊則給了他一本《罪與罰》。那是一本爛得透頂的企鵝平裝書,翻譯奇差,差到讓巴雷倒足了胃口。他已經把這兩樣東西都放到一個塑膠手提袋裡。這是維克婁堅持的,它不像其他普通的袋子,而是個顯眼的袋子,它上面有著像怪物一樣的美國香菸廣告,五百碼以外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現在,似乎他生命中的惟一任務就是尾隨拉斯科爾尼科夫16。在他命中註定的旅程中去暗殺那一位老嫗,這就是為什麼他現在正尋找一個通往格里鮑耶陀夫運河的中庭。鐵門開啟之後,就看得見它,一棵枝葉繁茂的樹在那兒為人遮陰。他漫步似的晃了進去,眼睛斜視著他的企鵝小書,然後小心翼翼地看著那扇汙穢的窗戶,好像他已料到窗戶裡面那些典當商的血會從那已經泛黃的油漆中滲出來一樣。只有偶爾幾次,他轉眼看了看不遠處英國上層社會的一些禁區,以及禁區裡面的一些外來事物,如過往行人,或只經過那兒卻沒做什麼的人們,或是那一扇大門,通往只有當地極少數人才知道的普列漢諾娃街。這極少數人,根據派迪的說法,包括那些年輕時在列寧格勒機械及光學研究所讀書的科學家。但是,巴雷窮目所見的那些人,卻看不出有回頭的跡象。

他已經開始氣喘了。一種反胃的感覺像是氣袋一樣灌滿他的胸膛。他到那扇門前並開啟它,走過一個穿堂,爬上了短短的幾級樓梯走到街上去,他看了看左右兩邊,再比較了一下街道左右兩旁景色的差異,而維克婁那隻可惡的麥克風正頂著他的背。之後又折回,慢步走過中庭,回到那株樹下。現在,他又回到了運河旁邊,坐在一個板凳上,把街道地圖攤了開來。十分鐘,派迪曾經說過,並遞給他一隻運動的秒錶,來取代他那隻已經不可靠的傳家之寶。十分鐘過去了,那麼這次會面不成了。

“你迷路了嗎?”一位面色蒼白的人問他道。這個人很老,老得不夠格做童子軍了。他戴著義大利賽車手所戴的那種眼鏡,腳下穿著耐克運動鞋。他的蘇聯英語有一種美國腔。

“我差點走迷了路,老兄,謝謝你。”巴雷禮貌地說,“我就是喜歡這樣亂逛。”

“你要賣什麼給我嗎?香菸?酒?還是鋼筆?你要交換毒品、現款或是其他類似的東西?”

“謝謝你,但我很好,什麼都不要。”巴雷回答道。他把自己放鬆了下來,說話也跟著就沒那麼快,“如果你不要擋住我的陽光,我會更好的。”

“你可要見一見各國人士嗎?包括姑娘。我可以帶你去見識一下真正的蘇聯,別人可是想看都看不到喲!”

“老兄,跟你說實話吧!我不相信你這種人會知道真正的蘇聯是什麼樣子。”巴雷說,又回頭去看他的地圖,那個人慢吞吞地走開了。

派迪已經告訴過他,在星期五即使最偉大的科學家都不免從俗一番。他們會把一個星期的工作給結束掉,喝個爛醉。在未來的三天,他們都會長醉不醒。他們會拿自己研究的成果彼此炫耀,交換心得。他們在列寧格勒有的是人會招待他們。招待他們的人會為他們準備很豐盛的大餐,讓他們逍遙自在,達到忘我的地步。如果你的朋友真要見你,這是他能夠脫身的第一個機會。

我的朋友,我那位拉斯科爾尼科夫朋友。不是他的朋友,是我的。如果我放得開的話。

這一個約會的時間已經過了,還有兩個可去。

巴雷站了起來,揉了揉背。他在心裡盤算著,還有時間去繼續他未完成的列寧格勒文學之旅。再度經過涅夫斯基大街,他看到那些風霜滿面的顧客。他在心裡面默禱,希望他們把他當做同種人:“我是你們中間的一分子!我分擔了你們的惶惑!接納我!把我藏起來吧!不要再看我!”他鎮定一下情緒,看看四周,看起來很痴呆,傻乎乎的樣子。

他的後方是喀山天主教堂,前面則是一家書局,這是像巴雷這樣的好出版商所流連忘返的地方。巴雷從視窗看進去,然後再往上看到它頭頂上那個殘破的尖塔,和令人噁心的圓球體。但是他並沒有待太久,因為他怕萬一被樓上編輯室裡的什麼人給認出來。他走進西利亞波娃街,並且進了一家在列寧格勒這個地區算是較大的百貨店。店裡擺設的盡是些“二戰”時期的英國時裝和這個時節派不上用場的毛皮帽子。他大大方方地進了入口處,中指上吊著手提袋,把地圖攤開作掩護。

不要在這裡,他想。看在老天的份上,千萬不要在這兒。找一個隱秘性好的地方吧!拜託!歌德。

“如果他選的是商店,就是算好了要和你在公開場合見面,”派迪說,“他一定會伸出雙手,並且對你喊著:‘斯科特·布萊爾,不會是你吧?’”

第二個十分鐘裡,巴雷的腦子裡空無一物。他先是瞪著地圖,接著又把頭抬了起來,瞪著天花板。他盯著姑娘看,而在列寧格勒夏季裡的一些姑娘也回敬了他的眼神。但是她們那機警的目光並沒有使他更為放心。他又把頭埋到地圖裡去了。汗,像彈珠一樣地滾過他的肋骨。他幻想身上的那隻麥克風會短路。他又再度清了一下喉嚨,因為他怕他會說不出話來。但是當他試著要潤溼一下嘴唇的時候,才發現他的舌頭已經軟了。

十分鐘到了,他又等了十分鐘,因為他認為這是他虧欠人家的,欠卡佳、欠歌德,還有欠他自己。他把地圖折了起來,但是折的方法不對,好在他也並非要折得多好。他把地圖塞到那個華而不實的塑膠袋裡。他重新返回人潮當中,結果發現,他已能像別人一樣地走路——不會突然腳步踉蹌,不會筋骨突然噼啪斷裂,倒栽蔥似的跌在柏油路上。

他沿著涅夫斯基大街逛了回去,到達安尼克大橋,找到斯莫爾尼的七路無軌電車,要在列寧格勒的眾間諜們會合之前,趕往那兒赴第三次的約會。

兩個身穿牛仔褲的男孩在他前面等公交車。在他後方,還排有三個包頭巾的婦女。電車來了,男孩們跳了上去,他也跟在他們後頭上了車。那兩個男孩大聲地說著話。有一位老人站了起來讓其中的一位婦女坐下。巴雷腳下一個不穩,幾乎滑倒。他心裡想:我們是善良的一群人。如果能夠就這樣整天待在一塊兒,彼此作伴,那該有多好。一個小男孩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不知道在問他什麼事情。巴雷靈感一來,突然把袖子捲了起來,把派迪送給他的腕錶展示給他看。那個男孩研究了一下,嘴裡發出憤怒的吐氣聲。電車叮噹一聲,停了下來。

他一定逃避了,當巴雷進入公園時為求安心這樣想著。太陽從雲層裡探出頭來。他倒畏縮了,但是,誰能怪他呢?

但是,就在此時,他看到他了。歌德!卡佳口裡那個偉大的歌德,偉大的思想家和情聖。在你走入碎石路的時候,他會坐在你左邊的第三張板凳上。一個虛無主義者是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事情的。

歌德正在讀報紙。他看起來很清醒,但身高好像僅及他原來的一半。不過,他當然還是穿著他那套黑色西裝。在看到眼前的歌德竟是這種樸實平常的樣子之後,巴雷原先消沉的心又開始躍動起來。那一位偉大詩人的陰影消失了。他曾經平滑的臉上現在也刻下了歲月的痕跡。在這位蓄著鬍子、坐在公園板凳上呼吸新鮮空氣的俄國人臉上,是看不到活潑兩個字的。

但歌德渾然未覺,他坐在一圈好戰的蘇俄聖人的包圍之中:馬克思、恩格斯、列寧等人的銅像正一言不發地把他們的陰鬱之色逼射在他身上。

就在這個一切似乎是極其平常的當兒,巴雷突然想起了“斯摩拉”這個詞。它的意思是焦油。在斯莫爾尼這個地方,彼得大帝曾為俄國第一批海軍儲存了焦油。

坐在歌德身旁的那些人看起來都和歌德一樣正常。這天的天氣也許有些陰暗,但是剛露臉的太陽已經行了奇蹟。因此,那些好市民們都不約而同地剝了衣服,男孩子們裸露上身,女孩子們則像一枝枝枯萎被扔掉的花朵。一些臃腫的女人穿著絲質胸罩趴臥在歌德前面的草坪上,聽著收音機,嚼著三明治。他們的談笑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

有一條碎石子路通到那張凳子邊。巴雷走上去,看著疊起的地圖後面的一些事項。奈德曾經說過,在現場,在這行討厭的行規進行之時,訊息來源就是“主角”,由“主角”來決定要會面或是喊停。

巴雷距離他的“主角”有五十碼之遠,但是那條路就像用尺畫線一樣把他倆連在一塊。他走路的速度是太快抑或太慢?一度,他差點和迎面而來的一對遊客撞個正著,接著他差點被從後頭趕上來的遊客推到一旁。如果他沒注意到你,你就再等五分鐘,再試第二次,派迪這樣跟他說過了。他的眼睛瞟過地圖,看見歌德的頭抬了起來,似乎是已察覺到他就在跟前。他看見歌德的兩腮以及深陷的眼窩。然後,他把報紙折了起來,好像是在折露營的人所用的毛毯。他注意到歌德有些笨拙,與他的舉止不太一致。他就像巴雷心中的倒計時,像瑞士城裡的一個時鐘,精準得有些過分:現在,我要抬起蒼白的臉孔。現在,我要用白旗敲打十二下。現在,我要站起來,並且大踏步走開。報紙被折了起來。歌德把它放入口袋,帶著一種老師的姿態看了看他的腕錶。之後,他好像是某人發明的一個機械人,步入行人隊伍,大步大步地向著河邊走去。

現在,巴雷的步伐隨著歌德移動了。他的獵物正向一列停放著的汽車走去,巴雷的眼睛和腦子一樣地清醒,跟著他亦步亦趨,也到了那一列車子面前,又看他走到瓦河邊,河水流得很快。河邊的清風吹來,他的夾克立時鼓脹了起來。一艘汽船從河面上駛過,但是船上的遊客鮮少有一絲愉快的表情。又有一艘運煤船駛了過去,從煙囪裡冒出了黑黑的濃煙,映在搖曳的河面上煞是漂亮。歌德斜靠在欄杆上望著河水出神,好像是在計算著河水的流速。巴雷朝他走過去,眼睛瞟過他的地圖快步地往前走。即使當歌德操著那口非常純正的英語,也就是在皮裡德爾基諾的陽臺上讓他驚醒的英語,他也沒立時反應過來。

“先生,對不起!我想我們認識。”

但是巴雷起初並沒理會他。因為這個聲音太過緊張,帶著極大的試探性。巴雷繼續看著地圖上的資料。他一定是個探子,巴雷對自己說。要不然,他若不是個賣假藥的,也是一個拉皮條的。

“先生?”歌德重複道,就好像現在變成是他自己不能確定了。

在眼前這個陌生人一再地堅持之下,巴雷終於很不情願地抬起了頭。

“我想,你是斯科特·布萊爾先生,是從英國來的了不起的出版家。”

到了此刻,巴雷終於不能不承認眼前這人說的是對的。他佯裝成懷疑的眼神迅速變成了說不出來的喜悅。於是他伸出了手。

“哦!我該死!”他小聲地說,“感謝上蒼。能在這兒再遇見你真是太好了。我們曾在那一次丟臉的文學聚會上相遇,而咱們倆是惟一清醒的人。你好嗎?”

“噢,我好得很。”歌德費力地想凝聚勇氣,但聽來非常的勉強。巴雷握住他的手,發現它滿是汗水。“我不知道在列寧格勒還有什麼時刻比現在更好的了,巴雷先生。多麼可惜!我今天下午有一個約會。你能陪我走一段嗎?我們可以交換些意見嗎?”他的聲調很不自然地低了下來。“能夠不停地走動,是最安全的。”他解釋道。

他已經抓住巴雷的臂膀,並且拖著他快速沿著堤壩走。他表現出的急迫,使得巴雷的腦子裡不斷地思考著對策。巴雷瞥見這個在他身旁走動的身影,他那蒼白的雙頰,那幾乎把他拖垮了的痛苦、害怕和憂慮。他看見那擔驚受怕的眼神,緊張地瞟著每一張過往行人的臉孔。他惟一的直覺是要保護他,為了歌德,也為了卡佳。

“如果我們能走上半個小時,我們就可以看到那一艘叫做阿芙樂爾的戰艦。革命的發動,就是由它發射空炮彈開始的。但是下一次革命會從巴赫的幾句簡單的樂句發起。是時候了,你同意嗎?”

“不但如此,而且還沒有指揮呢!”巴雷帶著笑容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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