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促成喬治·史邁利重出江湖的第二個事件,發生在第一個事件之後的幾個星期,也就是同一年的九月初,但不在巴黎,而是在漢堡,一個曾經是古老、自由的漢薩6一員,今日卻因自身的繁華昌盛而幾乎難以負荷的城市。但不容否認的,迄今仍無人抽乾或以混凝土填塞的阿爾斯特湖7,在夏秋之交,金橙交錯的湖濱景色之輝煌瑰麗,沒有其他地方堪與匹敵。喬治·史邁利,毋庸贅言,當然看不見這慵懶的秋日麗景。在事情發生的這一天,史邁利正在聖詹姆斯廣場的倫敦圖書館,坐在他慣常使用的書桌前,鼓起最堅定的信念,案牘勞形。從閱覽室的窗欞向外望,有兩棵細長的樹。他可能會說,自己與漢堡的惟一關聯——如果他事後試圖建立關聯性的話,但其實他並沒這麼做——在於探求德國巴洛克時期詩文的靈山泉源,因為當時他正在編寫有關奧皮茲8的論文,並竭盡心力在那個時期繁冗的文學作品中,找出真正的熱情。

那天,在漢堡,上午十一時許,通往湖堤的小道,佈滿落葉與斑駁的陽光。外阿爾斯特湖9如鏡的湖面泛起一層薄霧,透過霧氣望去,突起的東堤彷彿水平面上揮灑出的點點綠彩。沿著湖岸,許多紅色松鼠穿梭跳躍,忙著為冬天作準備。但是,站在小道上,穿著運動服與慢跑鞋,看似無政府主義者的纖瘦年輕男子,目光與心思都未注意到這些松鼠。他眼眶泛紅,凝視著逐漸駛近的汽船,兩天未刮的鬍子,讓他毫無表情的面容更形黯淡。他左臂下夾著一份漢堡報紙,但任何一雙如喬治·史邁利般富有洞察力的眼睛會立即察覺,那是昨天的報紙,不是今天的。他右手抓著一隻藺草購物籃,但購物籃好像還比較適合放在粗壯的歐斯特拉柯娃夫人手上,而不是這個柔弱、汗溼,看似隨時會跳進湖裡的運動者。籃子頂端露出了幾顆柳橙的蹤跡,一個印著英文的黃色柯達信封,躺在柳橙上方。小道別無人蹤,水面的霧氣更加深了他的孤獨疏離。他身邊只有汽船的時間表,和一張想必是躲過戰火倖存下來的古老通告,告訴他如何在半溺水的狀態下挽救生命。盤旋在他腦海中的,只有將軍的指示,他像祈禱般不斷反覆背誦。

汽船滑過岸邊,年輕男子跳上船,恰似玩舞蹈遊戲的孩子——一陣狂亂的腳步,然後靜止不動,等待音樂再次響起。四十八個小時以來,夜以繼日,他一心一意,只想著這個時刻——現在。他一路開車,保持清醒盯住路面,眼底閃過妻子與女兒的影像,他想像著任何差錯所可能造成的種種不幸後果。他知道自己有製造災禍的天分。在停下來喝咖啡的空當,他把柳橙一次次重新裝排進籃子裡,不下十餘次,把信封直放、側放——不,這個角度比較好,這樣比較合適,比較容易拿。接近市區邊緣時,他開始蒐集零錢,以便支付船費,不需找零——如果售票員抓住他,和他閒話家常,該怎麼辦?他該做的事這麼多,而時間又這麼短。他費心推敲過,他不會開口說任何一句德語。他會喃喃低語,面帶微笑,滿懷歉意,但保持沉默。或者也可以說他僅有的幾句愛沙尼亞語——在父親堅持讓他學俄文之前,深受路德教派薰陶的童年生活,還讓他記住了一些《聖經》的詞句。但現在,時間如此迫近,年輕男子突然覺察到這計劃仍窒礙難行。如果其他的愛沙尼亞乘客來協助他,又會如何?漢堡這一個多種語言流通的城市,距東部僅幾英里的距離,任何六個人聚在一起,都可能操好幾種語言!最好還是保持沉默,漠然以對。

他真希望自己刮過鬍子。他希望自己看起來不要那麼醒目。

走進汽船的主艙,年輕男子不看任何人。他低垂目光。避免目光接觸,將軍這樣命令。售票員正和一位老婦人聊天,對他視而不見。他笨拙地等待著,想讓自己看起來很平靜。船上有大約三十名乘客。令他印象深刻的是,無論男女,都穿著綠色的大衣,戴著綠色的氈帽,也都對他頗不以為然。輪到他了。他伸出汗溼的手掌。一馬克,一個五十芬尼,一把十分銅幣。售票員自顧自地忙著,沒說一句話。年輕男子笨手笨腳地在座位間摸索前進,走向船尾。碼頭漸漸遠去。他們一定懷疑我是個恐怖分子,年輕男子想。他雙手沾上了發動機油,他真希望洗掉。也許我臉上也有。一定要漠然,將軍說。讓你自己不受注意。別微笑,也別皺眉。讓自己看起來平凡正常。他瞄了一眼手錶,想讓自己的行動維持緩慢。他事先已捲起左臂的袖口,特別是要讓手錶可以露出來。身材並不高大的年輕男子,低下身子,突然走到船尾的部分。因天氣許可,船尾部分開敞,只張起天篷。這只是幾秒之間的事,不是幾天或幾公里,甚至不是幾小時,而是幾秒鐘。他手錶的指標顫動著穿過六。等指標下一圈走到六時,你就行動。微風徐來,但他根本沒注意。時間對他而言實在是很大的困擾。只要一興奮——他自己知道——他就完全喪失時間感。他很怕等自己發現時,秒針早已繞過兩圈,使一分鐘變成兩分鐘。船尾的座位空無一人。他急急地衝到最後一排長椅,雙手將裝滿柳橙的籃子攬在腹前,一面將報紙夾在腋下:這就是我,請看我的記號。他覺得自己像個傻瓜。柳橙顯然太過可疑了。一個沒刮鬍子、穿著運動服的年輕人,到底為什麼會提著一籃柳橙,帶著昨天的報紙呢?全船的人一定都注意到他了!“船長——那個年輕人——在那裡,他是個炸彈客!他籃子裡有一顆炸彈,他想挾持我們,或想炸沉這艘船!”一對伴侶手挽著手,背對著他,站在欄杆旁,凝望著湖面的水霧。那男人個子很小,比那女人還矮。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領口鑲有天鵝絨邊。他們對年輕男子視而不見。坐得越後面越好,而且要確定坐在走道旁,將軍說。他坐下,暗自期盼自己的禱告能首次應驗,不需任何的撤退行動。“貝琪,我是為你而做!”他暗自低語,想著女兒,回憶將軍所說的話。儘管是路德教派的信徒,他仍在頸間戴了一個母親送的木十字架,但被外套的拉鍊掩住了。為何要藏起十字架?這樣上帝就不會親眼目睹他的劣行?他不知道。他只希望能再開車上路,一直開一直開,直到他放棄,或安全抵家。

別看任何地方,他記得將軍這樣說。他哪裡也不看,只盯著前方。你是被動的一方。你什麼都不必做,只要提供機會。沒有密碼,什麼都沒有,只有籃子、柳橙、黃色信封,和你腋下的報紙。我不贊同,他想。我讓女兒,貝琪,身陷險境。絲黛拉絕對不會原諒我的。我會喪失我的國籍,我賭上了所有的一切。為我們的目標而做,將軍說。將軍,我不明白:這不是我的目標,而是你的目標,我父親的目標。就因為這樣,我把柳橙丟下船了。

但他沒這麼做。他把報紙丟在身邊吱嘎作響的長椅上,發現報紙都已被汗水浸溼——他剛才夾著報紙的腋下也沾染上油墨。他看著表。秒針指向十。錶停了!從上次看錶到現在,只過了十五秒——根本不可能!他焦急地望向湖岸,確信汽船已駛到湖中央。他再次看錶,看見秒針正滑過十一。笨蛋,他想,冷靜下來。他傾身向右,假裝看報,同時不斷地盯著手錶讀秒。恐怖分子。就只有恐怖分子,他想,標題已讀了第二十遍。毫無疑問,其他乘客一定認為我是其中的一員。這就是他們的大搜捕。他覺得很不可思議,自己竟記得這麼多德文。為我們的目標而做。

裝著柳橙的籃子,小心地靠在他的腳邊。你站起來的時候,要把籃子放在椅子上,好佔住位子,將軍這樣說。如果柳橙倒了出來,怎麼辦?在他的想像中,他看見柳橙在甲板上四處滾動,黃色信封混落其間,照片飄散一地,全是貝琪的照片。秒針跳過六。他站起來。現在。他的腹部一陣涼意。他拉下外套蓋住腹部,卻不經意地露出母親的木十字架。他拉上拉鍊。悠閒漫步,別看任何地方,假裝你是愛做夢的那種人,將軍說。你父親絕不會有片刻遲疑,將軍說。你也不會。他小心翼翼地將籃子放在長椅上,用兩手穩住,然後靠在椅背上,讓籃子更加平穩。然後加以測試。至於《漢堡晚報》,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是該帶走,還是留在椅子上?也許他接頭的物件還沒看到訊號?他拿起報紙,夾在臂下。

他回到主艙。一對伴侶走向船尾部分,可能是要透口氣,他們年齡較大,非常平靜沉著。第一對伴侶洋溢著性感,即使從他們背後看來亦是如此——那小個子的男人,身材姣好的女子,還有他們兩人的精心修飾。你知道他們兩人有美妙的床笫時光,只要看一眼就會知道。在他看來,第二對伴侶像是一對警察;年輕男子確信,他們的閨房一定毫無樂趣可言。我的心思飄到哪裡去了?他瘋狂地想。答案是飄向我的妻子,絲黛拉。飄向我們可能再也不會有的極至歡愉。他遵照指示,悠閒漫步,沿著通往密閉駕駛艙的走道前進。不看任何人並不難,所有的乘客都是背向他而坐。他走到最前面,容許乘客活動的範圍到此為止。駕駛員坐在他的左方,一個高起的平臺上。走近駕駛艙的窗邊,稱讚景觀優美。留在那裡,一分鐘整。這裡的艙頂較低;他必須彎下身子。透過擋風玻璃,林木與房舍不斷移動。他看見一艘八人船劃過,接著是一艘小艇,獨坐一位金髮美女。胸部渾似雕像,他想。為了看起來更加漫不經心,他把一隻穿著慢跑鞋的腳撐在駕駛艙的平臺上。給我一個女人吧,他熱切地想著,在危機降臨的時刻;給我我的絲黛拉,在清晨微曦中,慵懶、引人遐思的絲黛拉。他的左腕靠在欄杆上,手錶依然在視線範圍內。

“我們不在這裡清理靴子!”駕駛員咆哮道。

年輕男子急忙把腳放到甲板上。現在他知道我說德文,他想,覺得自己的臉因困窘而刺痛。但反正他們早知道了,他愚蠢地想,要不然我為什麼會帶著一份德文報紙?

時間到了。他再次直起身來,轉頭向座位走去。儘管心中仍牢記著不要看其他人的面孔,但卻已失去效用,因為其他人正盯著他看,對他兩天沒刮的鬍子、對他身上的運動服,以及他粗野的樣貌不以為然。他的目光掃過一張面孔,又迎向另一張面孔。他想,他從來不曾碰到過這麼多不懷善意的沉默人群。他的運動服又從腰腹裂開一條縫,露出一根黑色細線。絲黛拉洗得太用力了,他想。他再次拉下外套,大步踏向船尾,木十字架彷彿勳章一般在他胸前垂動。在他跨步前進時,有兩件事幾乎同時發生。在長椅上,籃子旁邊,他看見自己所等待著的黃色粉筆記號,畫過兩條椅板,如金絲雀般明亮,告訴他,遞交過程已順利完成。一看見這幅景象,他心中立即湧起了一股榮耀的感覺,他知道這在他一生中是無可比擬的時刻,比任何女人所能給他的滿足感更加完美。

我們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他曾問將軍;為何必須如此精心安排?

因為這個東西在世界上是獨一無二的,將軍回答說,這是無可匹敵的寶藏,失去這個寶藏將是自由世界的悲劇。

而他選擇了我,來擔任信差,年輕男子覺得非常驕傲,儘管在內心深處,他仍覺得老人做得有點過分。他平靜地拿起信封,丟進外套口袋,拉起拉鍊,還用手指按壓,確定拉鍊都已密合。

幾乎就在同一刻,他察覺到有人正注視著自己。站在欄杆邊的女子仍然背對著他,他再次注意到她非常美麗的臀部與腿。但她那位穿著黑色大衣的性感同伴,卻已轉過身來,面對著他。那人臉上的表情,讓年輕男子才剛體驗到的美好感受都煙消雲散了。他只看過一次像這樣的表情,那是在抵達英國的幾個月之後,他父親在他們的第一個英國新家——位於賴斯利普10的一個房間——臨終時的表情。他從未在任何人身上看過如此絕望、如此深沉嚴肅、如此欠缺保護的表情,從來沒有。更令人心生警覺的是,他知道——正如歐斯特拉柯娃也瞭解的——這種不顧一切的神氣與這人外型氣質形成強烈對比,因為這人的外型有著喜劇演員的氣質——或者,如歐斯特拉柯娃所認為的,有著魔術師的氣質。因此,這小個子、尖臉的陌生男子富有深意的眼神,帶著熱切的懇求——“孩子,你不知道你帶著的是什麼!用你的生命去保護它吧!”——這是喜劇演員發自靈魂深處的吶喊。

汽船停了下來。他們已抵達對岸。年輕男子緊緊抓住籃子,跳上岸,幾乎跑著穿過喧鬧的購物人群,從一條街到另一條街,卻根本不知道這些街道會通到什麼地方。

開車返程的途中,方向盤不斷敲擊著手臂,發動機聲在耳邊轟隆作響,年輕男子在眼前潮溼的道路上看見那張面孔,經過這麼多小時之後,他不禁懷疑,自己在遞交過程中湧起的千情萬緒,是否全然出於想像。最有可能的情況是,真正的接觸是由完全不同的人所完成的,他這樣想,試著自我寬慰。可能是那群頭戴綠氈帽的老婦人之一,甚至可能是那個售票員。我太神經緊張了,他告訴自己。在那關鍵的時刻,一個不知名的男子轉身,看著我,我就在他身上編出了整部的故事,甚至還想像他是我死去的父親。

抵達多佛11時,他已幾乎相信自己將那名男子的身影趕出腦海了。他把那些該死的柳橙丟進垃圾箱;黃色信封舒適地躺在他外套的口袋裡,尖銳的一角刺著他的面板,就只有這樣。那麼,他推論出他的共犯了嗎?忘了他們吧。更何況,就算純屬巧合,他碰巧猜對了,對方就是那個表情空洞、目光熾烈的男子——那又如何?拿這個問題去向將軍嚼舌,絕對是不智之舉,因為如此一來,在關切安全問題的將軍眼中,年輕男子無異是懷抱熾烈熱情的幻想家。對絲黛拉的思念,成為他最迫切的渴望。在嘈雜不已的路程中,隨著里程數的增加,他的慾望也愈強烈。這時還是清晨。他想像著她在自己的愛撫中甦醒;他看見她睡意迷濛的微笑,慢慢地轉化成熱情。

就在這晚,史邁利接獲了重出江湖的召喚。說來奇怪,雖然在這老年時期,他根本就睡不安穩,但他還是讓床邊的電話響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接了起來。他從圖書館直接回家,然後很不舒服地在國王街上的一家義大利餐廳吃飯,還帶了一本《歐雷瑞爾斯遊記》12作為護身符。他回到位於水濱街的住所,繼續寫論文的工作,專心致志的程度,正是個沒其他事可做的男人所能投注的心力。幾個小時之後,他開了一瓶勃艮第紅酒,喝掉半瓶,聽著收音機播送的一出拙劣戲劇。然後,打起瞌睡,和紛亂喧擾的夢境搏鬥。但是,在他聽到拉康聲音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硬生生地從一個溫暖的珍貴秘境被拉出來,那是一個他希望能永遠停駐、不受干擾的地方!同時,儘管他很快地行動,卻仍覺得自己好像花了很長的時間著裝;他在想,這是否就是老人聽見死亡訊息時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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