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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兩條竹竿,便拆穿了趕屍的“西洋鏡”。既然不是怪力亂神,那馮慎等人便不再避諱。

可馮慎與唐子浚方抬起一具屍身時,竟齊刷刷地愣了。二人一鬆手,那屍身復又跌回地上。候在一旁的唐子淇更是愕然失措,慌張張不能自已。

“哥……”唐子淇顫聲問道,“怎麼了?別老一驚一乍的……”

唐子浚指著那屍體道:“這分量上……有些不對!”

“不對?”唐子淇急急催道,“有什麼不對了?哥你快些說呀……”

“這屍首……”唐子浚道,“沉重的很!”

“不錯,”馮慎接言道,“這屍首形羸體瘦,卻足足比常人重出幾許,確是奇怪……我去試試其他的!”

說著,馮慎跨過地上屍身,又在別的屍首上抬試。可一試之下,發覺四具屍首無論老壯,皆是沉重異常。

“卻是作怪!”縱是馮慎腹笥甚廣,也琢磨不透這原由何在。他踅來踅去,一時竟無了主意。

見馮慎半晌不語,唐子浚又試著問道:“常說‘死沉’‘死沉’,這多半是因人死肢僵……陡增了分量吧?”

“恐怕不然,”馮慎稍加思索,這才說道,“按理說,這活人亡故後,氣敗息竭、精滅神逝,以致髒爛血朽、肌痿骨枯。故去越久,遺骸越輕,又怎會如此沉重?”

“也對,”唐子浚點了點頭,面犯難色,“那可真就猜不透了……”

“哎呀,”唐子淇一跺腳,嗔道,“荒天野地的,你倆還有閒心琢磨這些死屍啊?管它重也好,輕也罷,我們還是快些離開吧!”

聽唐子淇催促,馮慎道:“唐姑娘有所不知,那夥天理邪徒行事狠毒,在沒探清屍身為何增重前,還應小心為上。”

唐子淇撇撇嘴,哼道:“總不會在死屍肚裡,暗藏了銀錠子吧!”

唐子淇無意中一句抬槓,卻引得馮慎靈光一現。

“說得極是!或許屍身腹內,另有乾坤!”說著,馮慎便急急照那些死屍摸去。按壓數下,發覺那些死屍胸腹中,果真是硬梆梆的,似藏了不少物什。

馮慎心中一凜,對唐子淇拱手道:“馮某要開袍驗屍,怕衝撞了唐姑娘,還請轉頭暫避。”

聽說馮慎要解下屍身衣褂,唐子淇臉上一紅,趕緊依言,氣乎乎地扭臉過去。

馮慎二話不說,當即選了一具,將屍身褂上盤扣,一一扯開。死屍未著內襯,長褂一除,便露出精赤的上身。一道猙獰的縫痕,從喉頭直貫下腹。顯然,這屍身肚上先是被人劃開,填塞後又重新縫合。估計縫合時有些匆忙,那針腳亂雜粗拙,密密麻麻,七拐八扭,活似一條張牙舞爪的大蜈蚣。胸肋上骨肉嶙峋,肚腹中卻是鼓鼓囊囊,隆凸起好大一節。

唐子浚一看,頓時警覺:“這腹中高起,別是埋了什麼歹毒的機關銷器兒!”

“應該不會,”馮慎擺擺手,道,“既然賊人近身抬扛,料想也不會在屍身上設有厲害的機關。唐兄,你身上可帶著利刃?”

“有。”唐子浚掏出一把短柄飛刀,朝馮慎遞去。

馮慎接來,便將那縫合的針線盡數挑斷。將皮肉往兩側一撥,露出來一包壘著一包,用油紙封裹的物什。

馮慎用刀一挑,撥了一包出來。撕開油紙後,裡面是一團黑乎乎的硬膏。

怕生意外,馮慎不敢拿手直取,只是用刀尖戳了,放在近前打量。那玩意兒黑裡發褐,外皮油光,散出一股子馬尿混雜的甜羶味道。

那氣味本就濃烈,離得近了,更覺甜羶逼腦。馮慎一皺眉,道:“這是‘福壽膏’!”

對於“福壽膏”,馮慎與唐子浚皆不陌生。這種黑色的硬膏,其實就是大煙。自打外夷憑著船堅炮利叩開了國門,那無數的煙土便從海外源源不斷地販來。見有暴利可牟,雲貴、川陝等地,也紛紛跟風種植。一時間,各地煙館林立,曾無虛榻。癮君子們終日揮霍著銀錢,窩在暖坑上吞雲吐霧、醉生夢死。上至王公大臣、豪門權貴,下至販夫走卒、引車賣漿之流,吸食者甚眾。

煙土流毒,禍害萬千。不但損人傷體,而且還耗費大量財資。若是犯了煙癮,便會涕淚橫流,手足委頓無力,哭天搶地,似狂如癲。久食者,面黃肌瘦,肩塌項縮,病殃殃、軟塌塌的,好似喪家之犬。一旦染上煙癮,家境殷實的子弟往往揮金似土,久而久之,輕易便敗光了家產。而那些生計平平的市井小民,因無力償還外債煙資,更是落得個典妻鬻子的悽慘下場。

坊間巷尾,曾流傳這麼一首歌謠,單表煙毒氾濫,讓人觸目驚心:

鴉片本是番邦產,猶甚鴆毒孔雀膽。

閻王未出勾魂票,幽冥鬼燈卻先點。

一耗精神二耗錢,三餐茶飯常不全。

四季衣衫弗連牽,五更寒冷缺被棉。

六親斷絕友朋嫌,七件開門生計殘。

八字從來顛倒亂,九死難存真可憐。

左思右想沒活路,懸帶掛梁翹了辮。

鑑煙毒肆虐如斯,朝中不少大員也幡然警醒,紛紛上書遞摺子,要求朝廷禁菸。光緒二十七年,西太后假光緒帝名義,下詔革新變法,將“禁菸”一項列為首重。

上諭頒佈後,卻依舊有人鋌而走險。走私販賣者,屢禁不絕。這一番天理教,怕也是打算藉著趕屍的由頭,暗地裡私運煙土。

想到這一層,唐子浚不由得恨道:“那夥惡徒當真猖狂,竟敢做出這般勾當!”

馮慎嘆道:“那天理教眾,都生著改天換日的不臣歹心,幹下這等惡事,自是不在話下。”

唐子淇涉世未深,對煙土所知甚少。她見兄長與馮慎咬牙切齒的忿恨模樣,不禁有些不解:“這大煙不是害人之物嗎?他們偷運回去做什麼?難不成想自己吸?”

“唐姑娘有所不知,”馮慎搖搖頭,回道,“他們不為自食,而是為了高價售賣。之前這‘福壽膏’,每兩至少都要兩塊銀元。眼下朝廷禁嚴,貨源稀缺,每兩煙土的花費,怕是得十多塊銀元了。”

“那是能賺不少銀子,”唐子淇吐了吐舌頭,奇道,“既然都冒了這等大風險了,他們為何不多運些?”

被唐子淇一問,馮慎突然一怔。他細細琢磨一下,發覺這事確是蹊蹺的很。若單純只是牟利,為何要大費周章?為圖這趟買賣,他們又是盜屍,又是殺官差。特別是查仵作,竟不惜暴露自身身份。

據查仵作所言,他們天理教的野心,遠不止此。妄圖謀朝篡位的人,豈會為了一樁小富貴,而甘冒這等奇驚異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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