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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大驚失色,心想:這馬殿臣在我們家幹了這麼多年,也沒怎麼出過門,幾時跟鬍子勾搭上了?當時冷汗可就下來了,私藏土匪按律當死,這可如何是好?穩了穩心神,告訴手底下人先別急,看看情況再說。等馬殿臣回到院子裡,找到東家將情況一說,怎麼來怎麼去,那匪首是我結拜的兄弟,我不在您這兒幹了,跟他上山也當鬍子去。這一番話把東家幾乎嚇尿了褲。馬殿臣說:“東家待我不薄,我馬殿臣並非無情無義之輩,這一去雖是落草為寇,可到死也不會來砸紀家窯,不僅如此,倘若有別的土匪敢來造次,東家託人給我捎個信,我必定下山相助。”

東家縱然萬般不捨,上哪兒找這麼好的炮手啊!這些年紀家大院安安穩穩,那可都是馬殿臣的功勞,無奈馬殿臣去意已決,攔也攔不住了。馬殿臣辭別了大院中的東家、夥計、一眾弟兄,出門跟遲黑子上了山。到了地方一瞧,是高峰上的一片屋子,僅有一條險路上去,可說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官兵進剿勢比登天。山上這幾排大屋,蓋得比馬架子強不了多少,屋子裡盤著火炕,土匪們盤坐在炕上耍錢、喝酒、抽大煙,屋外有人擦槍磨刀,一派的殺氣。遲黑子帶馬殿臣進了聚義分贓廳,這是個連三間的房子,打通了一明兩暗,正當中盤了一個大爐子,四周圍有些桌椅板凳,迎面牆上掛十八羅漢畫像,畫像底下是一個大鐵槽子,裡面滿是香灰,畫像下邊擺了一張交椅,上鋪虎皮,這是遲黑子的座位。相傳十八羅漢是土匪的祖師爺,所以關外的土匪都拜十八羅漢。老時年間的上九流、中九流、下九流當中,沒有“匪行”卻有佛主,上九流是:一流佛主,二流仙;三流皇帝,四流官;五流員外,六流客;七燒,八當,九莊田。這十八羅漢說起來乃是佛道的化身,因此在上、中、下九流之中列為一流,由此可見,拜十八羅漢為祖師爺的土匪還是上九流。

書要簡言,且說馬殿臣和遲黑子一前一後進了聚義廳,遲黑子吩咐手下把小的們都叫來,有一個算一個,誰都別落下,全都得來。不一會兒,屋子裡擠擠插插站滿了人,老土匪、大土匪、小土匪加起來將近二百來號,這全是亡命之徒,一個個擰眉瞪眼,有的臉上還帶著傷疤,都好似凶神惡煞一般。遲黑子看人都到齊了,一指馬殿臣,對群匪說道:“這位熟脈子,是大當家我的挨肩兒,傳正管直,稱得起英雄好漢,今天前來掛柱,往後在咱這個綹子上啃,不必找支門子,大當家的我來擔保,弟兄們,擺香堂吧!”他這黑話是什麼意思呢?大致上是說馬殿臣是他的兄弟,膽子大槍法好,此番上山投靠,以後他跟咱們在一個鍋裡吃飯了,由我親自擔保。

咱得說說什麼叫“掛柱”,孤家寡人想當土匪,上山找綹子入夥投靠,必須有綹子中的人引薦擔保,不知根不知底的絕不會要,即便有介紹人,也得用黑話盤問一番。土匪們疑心重,本來就是刀頭舔血、腦袋掛在褲腰帶上的勾當,不得不謹慎小心,對來人刨根問底,有一句話說錯了,掏槍就給斃了。馬殿臣乃是遲黑子磕過頭的結拜兄弟,大當家的自己擔保,自然是誰也不敢說二話。可上山的路上遲黑子也跟馬殿臣說了,別看咱們弟兄當初一個頭磕在地上,一個坑裡尿尿,穿一條褲子,但是山上的規矩不能破,否則難以服眾。馬殿臣是個明事理的人,知道遲黑子這麼多年出生入死才打下了這番家業,既然要在綹子裡吃飯,就得守人家的規矩、遵人家的禮數。他又不是外行,明白掛柱的規矩,告訴遲黑子:“咱倆兄弟歸兄弟,但是到了綹子,別人怎麼來我就怎麼來,別因為我傷了眾兄弟的和氣。”

廳堂之上,遲黑子跟眾人說馬殿臣前來掛柱,擇日不如撞日,命人開設香堂。別看是土匪,也講究“行高人不低”的綹子規矩,取過紙筆寫了字據,無非是些“走馬飛塵、不計生死”的江湖話。馬殿臣按上了手印,交給字匠收好了。有人站出來高喊了一聲:“過堂!”旁邊另有一個人遞給馬殿臣一隻瓷碗。馬殿臣知道自己要背對眾人走到門口,停下來把碗頂在頭上,單有綹子裡槍法最好的“炮頭”一槍打碎頭上的碗,自始至終不許回頭。打碎了碗之後有人過來摸褲襠,沒嚇尿褲的就叫“頂硬”,相當於闖過了這一關。如果說嚇尿了,免不了捱上一頓打,然後抱上腦袋滾下山去,再也別想吃這碗飯。這可難不倒馬殿臣,當初從軍打仗,頭皮子上子彈亂飛,他也沒在乎過。

過完了堂,接下來是“拜香”,一共十九根大香,其中十八根指十八羅漢。土匪殺人越貨,卻偏偏拜佛主為祖師爺,很多人胸前都掛一個布袋和尚,有的土匪頭子還在山上設佛堂,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拜完了佛出去該殺人殺人、該放火放火,什麼事兒都不耽誤。有拜十八羅漢的,還有供奉二十八星宿的,無非往自己臉上貼金。第十九根香指土匪頭子大當家的。往香爐中插的時候,十九根大香分五堆,前三後四、左五右六、當中再插一根,這叫“十八羅漢在四方,大掌櫃的在中央”,然後跪下起誓,這都是一整套的規矩。

馬殿臣按照山規插完了香,當即單膝跪地,雙手抱拳高出左肩,口中說道:“兄弟我蹬局晚、出局早,山規局勢沒學好,大當家的綹子人強馬壯、局紅管亮,如今兄弟馬高鐙短,特來掛柱,今後跟大當家的綹子上啃,前打後別、衝鋒陷陣,不反水不倒灶,倘若行出橫推立壓的事兒來,任憑兄弟們插了我!”起完了誓,還要拜過綹子中的四梁八柱和一眾“崽子”。

“四梁八柱”相當於土匪的組織機構,四梁分為“裡四梁”和“外四梁”,裡外合起來並稱為“八柱”,除了四梁八柱以外,其餘的弟兄都稱為“崽子”,崽子必須絕對聽從大當家和四梁八柱的號令,讓打東不打西,讓趕狗不攆雞。不過大當家和四梁八柱也把崽子當兄弟對待,輕易不敢得罪,怕他們躲在背後放黑槍。馬殿臣見過一眾兄弟,行罷了匪禮,遲黑子也得給他報個字號,上山落草的沒有人用真名,大多胡亂報號,大當家想起什麼是什麼。比如看這位長得瘦,就叫“山猴子”,個頭兒矮,就叫“滾地雷”。這匪號也非常重要,小蟊賊可以胡亂叫,大土匪卻講究個報出去的字號響亮,比如說,有的土匪把老祖宗留下的姓都扔了,就因為他本姓楊,可是羊在山裡是最受欺負的,就改了姓狼。遲黑子抓著頭髮想了一想,告訴眾人:“我這個挨肩兒在紀家窯當炮頭兒,全憑他槍桿子直溜、彈無虛發,因此挑號‘打得好’!”如此一來,馬殿臣也有了匪號。

剛上山入夥的土匪,都從最底層的“崽子”做起,出去砸窯也好綁票也好,不給發噴子,只能使“青子”,也就是刀。砸窯的時候還得衝在前頭,窯裡的炮手火力再猛,也得往上衝,遇上官軍還要斷後,給大當家擋槍子兒,這叫“前打後別”,再危險也不能退縮,否則不被官軍打死,也得讓綹子裡的兄弟們“插了”。

遲黑子又對眾人說:“如今咱這個綹子人強馬壯,四梁八柱都是英雄豪傑,無奈頭些日子秧子房掌櫃出去砸窯掉了腦袋,山上缺了一根狠心梁,‘打得好’傳兒正管兒亮,以後讓他來當秧子房的狠心梁。”這話一出口,群匪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誰都想當這根狠心梁,不為別的,年底分大餉的時候,狠心梁的錢可比崽子多得多。馬殿臣剛入夥就當四梁八柱,肯定有人不服。遲黑子卻不忍心讓自己的結拜兄弟當崽子,反正山上只有他一個當家的,他說什麼是什麼。馬殿臣在一眾土匪的面前不好推託,怕給遲黑子丟臉。他知道這秧子房掌櫃的在四梁八柱中稱為“狠心梁”,因為必須心黑手狠,否則壓不住茬兒,當即說道:“兄弟我剛上山,以前還真沒拷問過秧子,往後遇上嘴緊的,咱給他們來這手兒怎麼樣?”他一邊說話,一邊找來一根鐵絲,扔到爐中燒得通紅,褪去上衣,赤了雙膀,將紅鐵絲從火中拎出,捅進自己的肋下,出來進去穿了好幾趟,紅鐵絲一捱上肉,“嘶嘶啦啦”直冒白煙,皮肉焦煳的氣味瀰漫。馬殿臣若無其事,穿完咬住牙一較勁兒,又把鐵絲抻了出來,土匪們全看傻了眼。拷問肉票並非頂個腦袋的都能幹,往別人身上下狠手的時候,真有手軟吃不住勁兒的,而這位“打得好”自己用紅鐵絲穿肋條骨,不僅“哼哈”二字沒有,大氣都不喘一口,這是什麼人物?看了馬殿臣這一手,那些個心裡不服嘴上卻沒敢說的,都在心裡翻了個個兒,心說:這個我可來不了,可見大當家的這位挨肩兒非是常人。當下裡一眾土匪連同遲黑子在內,一齊讚道:“真金不怕火煉!”

遲黑子格外高興,自己的兄弟掙了大臉了,有了馬殿臣輔佐,何懼官軍剿滅?過幾天下山砸個硬窯,把字號報出去,週週圍圍的小綹子都得來靠窯。遲黑子退去眾人把馬殿臣帶到裡屋,先敷好了藥,又取出一身新衣服給他換上。土匪有土匪的打扮,尤其是成了名的匪首,講究春秋季戴巴拿馬的禮帽,夏天是瓜皮帽或者草帽,到了冬天換水獺絨的皮帽子,也有戴狐狸皮或者大葉子皮的,不論什麼皮,脖子後邊都得長出一截子,以免騎馬的時候灌進風雪;上衣是對襟黑布的棉襖或夾襖,一排疙瘩扣兒,但是從來不繫,用一條青布腰帶紮好了,土匪的腰帶用處很大,除了別槍掛刀以外,內側還可以藏金卷銀,這條腰帶出奇得長,在腰裡來來回回纏好幾圈,關鍵時刻能當繩子用,遇到緊急情況,一頭兒拴在屋裡,另一頭兒甩出去,躥房越脊、上樹下樹都使得上;褲子多是緊腿馬褲,下邊裹綁腿,綁腿中暗藏“腿刺子”,那是一種短刀,到了冬天的時候,外邊再穿上套褲,用來藏刀藏槍;最外邊是一件寬袍大氅,腳下一雙牛皮靰鞡鞋。遲黑子讓馬殿臣穿上這一身土匪的行頭,又給了他一個木頭盒子,裡邊是一支鋥亮的德國造鏡面匣子槍,帶快慢機的二十響,這可不是一般的好東西,能單發能連發,連發的時候二十發子彈一股腦兒打出去,可以當衝鋒槍使,這是遲黑子自己壓箱底兒的傢伙,整個綹子只有他和炮頭才使這樣的德國造。馬殿臣是愛槍之人,接過來裝好子彈挎在腰帶上,紅綢子穗甩下二尺多長,再配上這身行頭,那真叫威風凜凜、殺氣騰騰。遲黑子越看心裡越痛快,吩咐手底下的弟兄大擺酒宴,今天要一醉方休!

土匪們平時吃飯沒有多講究,跟普通老百姓差不多,頂多炒菜、做飯、蒸窩頭,非得趕上年節或者重要的日子,大酒大肉才敞開了造。不論什麼東西,講究吃一次就得吃過了癮,比如想吃雞,不預備別的菜,全是雞,這叫“百雞宴”;想吃羊,不論是烤是燉,全都是羊,這叫“全羊宴”。今天遲黑子興致高,命令手下的崽子們,大擺“牛頭宴”,在過去來說,這可了不得,以前的老百姓耕地種莊稼全靠牛,往重了說那牛就是家裡的一口人,捨不得吃牛肉。遲黑子這個綹子中有幾頭牛,還是之前砸窯搶來的,土匪們不種地,搶了牛留下吃肉,至於什麼時候吃,可不是你想吃就宰了吃,那得聽大當家的。崽子們一聽今天能開葷,七手八腳忙著去準備。想吃牛肉先得剝牛皮,土匪剝牛皮的方法與眾不同,講究剝活的,因為活剝下來的牛皮做靰鞡鞋最跟腳。剝皮之時將活牛拴在樹上,用刀在四個牛蹄子上劃一圈,再把牛頭上的皮剝開卷到脖子,用鐵絲一道一道鉤住了系在樹上,幾個崽子掄棒子打牛屁股,把牛打急了往前一躥,“刺啦”一聲整張皮就剝下來了。

當天夜裡,聚義分贓廳中擺好了桌椅板凳,點上一個火堆,牛肉燉熟了不切,一個人面前一大塊。因為是給馬殿臣接風,遲黑子和馬殿臣的面前一人一個牛頭,遲黑子端起酒碗說道:“今天‘打得好’上山入夥,咱這個綹子如虎添翼,比過年還喜慶,崽子們海搬海啃。”群匪轟然稱是,在廳上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酣暢無比。酒席宴間遲黑子跟馬殿臣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之間告訴馬殿臣:“你別看這是一群烏合之眾,可咱們乾的買賣不丟人,咱這綹子是耍清錢的。”土匪的綹子分耍清錢和耍混錢兩種,耍混錢的土匪,殺人放火、姦淫擄掠,放暗槍、砸花窯[2],無惡不作,百無禁忌,天底下的壞事兒沒有幹不出來的。遲黑子這等耍清錢的綹子不同,有“七不搶、八不奪”的規矩,喜車、喪車不搶,揹包行醫的不搶,出家之人不搶,鰥寡孤獨不搶,還有一些土匪們用得上的行當不許搶,例如擺渡的船老大、供他們藏身的大車店,等等。除此之外最忌諱“橫推立壓”,“橫推”指的是超出人俗的惡事,比如人家已經告饒了,就不許打殺,縱然身為土匪,也儘量避免殺人;“立壓”專指糟蹋女眷,土匪們管睡女人叫“壓裂子”,這是絕對不能幹的。耍清錢的綹子裡有規矩:凍死迎風站,餓死腆肚皮,老百姓家的閨女不許糟蹋。誰壞了規矩槍斃誰,把人拖到低窪之處,臉朝槍口跪下,當面開槍射殺,不能從背後打,這叫不打“黑槍”。槍斃之外還有活埋、背毛、掛甲、穿花、看天等處置方法。“背毛”是用繩子活活勒死;“掛甲”是冬天把人扒光了綁在樹上,身上潑涼水凍成冰條;“穿花”是夏秋之季給人扒光了綁樹上,讓林子裡的毒蟲小咬活活吸乾了血;“看天”更為殘酷,把一棵碗口粗細的小樹拉彎了,樹頂削成尖兒,插進肛門裡,再一鬆手人便被彈入高空。馬殿臣聽遲黑子講完暗暗歎服,覺得自己沒跟錯人,雖是佔山為王、落草為寇,可不禍害老百姓,只做劫富濟貧的行當,稱得上綠林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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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頓酒喝得昏天黑地,轉天早上,有崽子進來給馬殿臣打水洗臉,伺候馬殿臣拾掇好了,問了一句:“掌櫃的,您到秧子房把合把合?”馬殿臣點點頭,抬腿邁步跟崽子前往秧子房。土匪都說黑話,將綁來的人票稱為“秧子”,綁秧子是土匪的一項重要收入,可也不是見誰綁誰,提前讓插千的打聽好了,只綁有錢人家的重要人物。綁票的時候,土匪們手持豬套子躲在暗處,見到目標出現,立即出手套住對方的脖子,蒙上眼睛堵上嘴,裝進一個大麻袋,叫一聲“請財神上山”,背起來就走。很多地主大戶成天貓在屋裡,連大門都不出,生怕讓土匪綁了票。前幾天遲黑子設計綁來一個為富不仁的黑心老地主,事先讓手下崽子們扮成出殯的隊伍,抬上棺材就往這家的墳地中埋,那本家還有不急的?老地主聞訊暴跳如雷,罵道:“哪兒來的窮骨頭?敢往太爺家的祖墳中埋死人?”忙帶手下趕到墳地,見一眾人等披麻戴孝、哭天喊地,已經挖好了墳穴,旁邊有人撒紙錢,還有人吹嗩吶,正要下棺掩埋。老地主氣得破口大罵,撲過去一把抓住“孝子”的衣領,沒等他動手,抬棺送葬的人齊刷刷摘掉了孝帽子,孝袍子底下探出一支支漆黑的槍筒子,其中一個人把棺材蓋一揭,說道:“來吧,就等你了!”說完一腳將老地主踹進了棺材,釘上棺蓋,一路吹吹打打抬上山,將人關進秧子房。

馬殿臣進屋,但覺一股子惡臭撲鼻,包括老地主在內,十幾個秧子並排坐在地上,身上捆了小繩,一個個臉如菜色、奄奄一息,保住這口氣別嚥了就算完。崽子們不把秧子當人看,一天兩頓飯,一個梆硬的窩頭掰成兩塊,上半晌一塊,下半晌一塊,一天僅給喝一次水,大小便固定時間,名為“放秧子”,沒到時間憋急了只能往褲兜子裡裝。天寒地凍之時,秧子房沒爐子,屎尿在褲子裡凍成冰疙瘩,坐都坐不下。伏天更是難受,崽子們再不給水喝,渴的沒轍了只好去舔褲襠上的尿。

為了防止秧子們“滑”了,晚上還得“熬鷹”,讓秧子們兩人一對兒,臉對臉坐好了互相抽嘴巴,一宿不能停,否則非打即罵,再不然就給上私刑,灌辣椒水、坐老虎凳,二龍吐須的馬鞭說抽就抽,這叫“拷秧子”。為了讓秧子們“交底”,家裡趁多少錢、多少糧,金鎦子、大煙都藏在哪兒,全得說出來,好定贖秧子的價碼。而且把秧子折騰得沒有人樣了,本家來看秧子的時候覺得心疼,十有八九會趕快給錢。如若這家遲遲不來贖人,就從秧子身上卸點兒東西,或是鼻子,或是耳朵,或是剁根手指,讓“字匠”寫一封信給本家送去。家裡人開啟信封見到半隻耳朵、一個鼻子,幾乎沒有不服軟的。

贖秧子得給土匪進項,“大項”、“小項”一樣不能少,“大項”是錢,“小項”是東西,趕上有錢的人家想贖人,得出多少錢呢?大項5000銀元,小項煙土200斤、茶葉200斤、糧食100擔、燒酒50罈子。小門小戶會少要一點兒,那也夠傾家蕩產的。土匪雖然心狠手辣,但是輕易不撕票,活秧子可以換錢來,死了一文不值。有的綹子之間還互相倒秧子,你要不出錢來,便宜點兒賣給我,我有辦法讓他們家掏錢。可也真有家裡實在拿不出錢來的,有的秧子在綹子裡待上一兩年,直到死在秧子房也沒人來贖,這就砸手裡了。還有的人家吝嗇,有錢也不贖人的,要錢不要命,這樣的人家能是善男信女嗎?至親骨肉都不捨得花錢贖,更別提怎麼對待下人了。以前遲黑子綁過一個大戶人家的孩子,綁上山的時候孩子才三歲,託花舌子[3]把話遞過去,沒想到本家老太太真狠心,也讓花舌子給土匪帶個話,這孩子太小,長大了也不知道是個葫蘆是個瓢,讓他跟山上待著吧,不贖了。這麼小的孩子誰也下不去狠手,遲黑子只好認成乾兒子撫養成人,後來也在山上當了土匪。遲黑子也疼他,因為此人肩上有片紅胎記,起了個諢號叫作“血蘑菇”。

馬殿臣點過秧子房的秧子,吩咐手底下幾個崽子,把秧子分成兩下子,良善人家出來的,洗澡換衣服,放到另一個屋子的火炕上,到時候給口飽飯吃。惡霸地主家出來的,仍關在秧子房,這些人沒一個好東西,死一百回也不為過。有錢的地主也不都是壞人,有的並無惡行,土匪只是圖財,沒必要讓他們受罪。為富不仁的秧子仍交給崽子們,只要不死怎麼都行,馬殿臣也不去多問。有普通人家的遲遲不肯贖秧子,大當家讓馬殿臣從他們身上卸零碎兒,一般是“抹尖兒”,生生把耳朵、鼻子割下來。馬殿臣於心不忍,割秧子耳朵之前,先把兩根小木棍用鐵絲連上,夾住秧子的耳根子,再把鐵絲擰緊,過一會兒緊幾扣,直到耳朵根子上沒了血色,這才手起刀落,又趕緊給糊上草木灰,這樣流不了多少血,割完還給上幾口大煙抽,手底下的崽子們無不說馬殿臣仁義。

這一天馬殿臣交了那個黑心老地主的秧子,到分贓聚義廳稟報大當家。正好遲黑子召集四梁八柱前來議事,告訴他們另外兩個綹子來人了,準備和他們聯手去姜家屯砸窯。姜家屯的住戶多為同宗同族,族長外號叫“姜老摳”,是個老奸巨猾的大地主,去年將屯子中的壞小子湊在一起,都給配上槍,讓他們當保險隊,專門防禦山上的鬍子,屯子裡各家出錢養著他們。明面上說是保險隊,實乃姜老摳的走狗,幫著他欺壓良善、為非作歹。姜老摳有了這支保險隊,簡直成了姜家屯的土皇上,在地方上說一不二,到處欺男霸女,沒有幹不出來的壞事兒。由於姜家屯人多勢眾又有槍,按黑話說是個“響窯”,小股綹子不敢去砸。因此他們三個綹子兵合一處、將打一家,想一舉砸了這個響窯,殺一殺姜老摳的威風。眼瞅天氣越來越冷了,幹成這一票,正好分了贓下山貓冬。

遲黑子和四梁八柱商議定了,命插千[4]的喬裝打扮到姜家窯打探地形。一切安排妥當,三個綹子加起來出動了四五百土匪,黑壓壓一片下了山。姜家屯的“保險隊”才二十幾個人,又是一群無所事事的二溜子,手上有槍也打不準,平日裡欺負老百姓都吆五喝六的,真碰上硬茬子那就真是烏合之眾了,而這三個綹子中的炮頭兒個個都是神槍手,交上火放倒了幾個,其餘的嚇破了膽,屁滾尿流地扔下槍支跪地投降。

群匪壓進姜家窯之前,遲黑子又交代了一句,告訴另外兩個匪首和四梁八柱:“把手底下的崽子們看住了,誰膽敢橫推立壓,別怪我的瓤子不長眼!”“瓤子”說的是子彈,這也是黑話。土匪們一擁而入,水香設好卡子,盯住了有沒有人出去通風報信,以防保安隊前來偷襲。一眾土匪分頭到各家搜斂財物,裝滿了三十幾輛大車,又在空地上擺好桌椅板凳,崽子們想吃什麼就讓屯子裡的人做,餃子、麵條、烙餅,什麼好吃整什麼,甩開腮幫子可勁兒地造,從晌午一直吃到天黑。這時候踉踉蹌蹌走過來一個老頭兒,往遲黑子桌前一站,滿臉的怒火,聲稱有土匪把他家閨女糟蹋了,說你們搶也搶了,吃也吃了,全屯子人伺候你們,久聞大當家的是個好漢,咋也禍害女眷呢?遲黑子一聽急眼了,誰不要命了,膽敢壞了規矩?當時叫人把這一撥兒卡子[5]換下來,在空地上一字排開,讓老頭兒挨個兒辨認:“誰禍害了你家閨女你就在這兒給我找出來,我替你做主。”老頭兒舉著燈籠一個一個看,一眼就認出了其中一個崽子,大夥兒一看這可不好辦了,怎麼呢?原來這禍害人家閨女的不是旁人,正是遲黑子的義子血蘑菇。血蘑菇哆哆嗦嗦往遲黑子面前一跪,磕頭如同搗蒜,口稱:“大當家的饒命!”他可知道遲黑子的脾氣,壞了別的規矩倒也罷了,對橫推立壓的崽子絕不會手下留情,那得吃瓤子。血蘑菇磕破了腦袋,見遲黑子無動於衷,心知磕頭求饒對付不過去這一關,一咬牙摳下自己一隻眼珠子,連血帶筋交給遲黑子。

耍清錢的綹子規矩大,最忌糟蹋女眷,誰衣服開了、襪子破了,想找個女的縫補縫補,都得把衣服交給那家的男人,補好了再由他交還回來,不能跟女眷打照面,犯了這條規矩有殺無赦,一點兒商量餘地都沒有。遲黑子面沉似水,他也捨不得這個乾兒子,這血蘑菇是從懷抱裡就被綁上了山,在土匪窩子長大的,雖說往常就不怎麼守規矩,但遲黑子並沒有在意,不知今天搭錯了哪根兒筋犯了天條。土匪最講究規矩義氣,另外幾個綹子的土匪也都在旁看著,萬惡淫為首,綠林道尤其講究這個,僅僅摳瞎一隻眼可不夠。遲黑子只能大義滅親了,衝馬殿臣一擺手。馬殿臣點頭會意,當即將虎眼一瞪,吩咐手底下人:“拖到村口,崩了!”馬上過來兩個手下,把血蘑菇拖去了村口。不一會兒傳來兩聲槍響,眾人均以為血蘑菇死了,馬殿臣卻聽出槍聲不對,這兩槍是沖天放的,立即上馬趕到村口,果不出所料,血蘑菇賄賂了兩個土匪,讓他們沖天放槍,回來就說死屍扔到山溝裡了,死無對證。這可瞞不過馬殿臣,不由分說把兩個手下一槍一個打死在當場,又騎馬去追逃走的血蘑菇,無奈天色昏暗,竟讓這小子逃了,回到姜家窯跟大當家的稟報,並且起誓發願,過三不過五,一定親手插了那個畜生。

且說群匪砸了姜家窯,拉上財物回到山上,這一趟可說是滿載而歸。遲黑子召集眾弟兄說:“眼瞅要入冬了,今天分了大餉,讓大夥兒各自下山貓冬去。”土匪並不是常年待在山上,大多數綹子一年只幹三季。到了大雪封山的時候,大當家的就把人馬集合在一處,長槍藏起來,身上只帶短槍,再把這一年打家劫舍的進項搬出來,按照等級一人一份,這叫“分紅櫃”,也叫“分大餉”。分完了錢,留下幾個崽子看秧子,其餘的有家的回家,沒家的投親靠友,要不然找個人少的地方躲起來,這叫“貓冬”。

很多土匪有家有口,家裡人並不知道他在外邊幹什麼勾當,以為只是在外地幹活兒做買賣,忙到年底下才回家。土匪貓冬講究享受,尤其是這清綹子的,綹規森嚴,橫推立壓得吃瓤子,憋了小一年了,因為分過大餉,腰裡頭有錢,各自去找相好的女人。有的去“海臺子”找暗娼,也有去“拉幫套”的,比如一家兩口子,丈夫不能養活妻子,徵得丈夫同意,妻子在外邊靠人兒,其中靠土匪的不在少數,真有不避諱的,三個人擠在一個炕上睡覺。稍微避諱點的,晚上要來睡覺之前,白天先來敲窗戶,說一句:“上燈花。”家裡男人知道了,夜裡就躲出去睡。

整個貓冬的過程對土匪來說也相當危險,哪一年都有出事兒的,大多是因為有人告密,以前誰家有人在外當了鬍子,膽敢知情不舉,全家都得槍斃,也有的是自己酒後失言,讓官府抓住處以極刑,按土匪的黑話叫“掉了腳”。等到第二年開春,沒出事兒的土匪再回綹子集合,這叫“落局”,落局之後先點人數,發現誰沒回來,就派插千的去打探內情,如果真是被人所害,一定查出兇手,破腹挖心、把腦袋砍下來,給自己兄弟去祭墳。遲黑子當時定下來年三月初一落局,到日子上山取齊。馬殿臣無家無業,在一個林場躲了一冬。轉眼到了三月初一這一天,馬殿臣回到了山上,本想這一年再幹幾票大買賣,沒想到驚聞噩耗:大當家遲黑子讓人點了炮[6],在縣城貓冬的時候,被保安隊抓住梟首示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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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書說到遲黑子被人點了炮,落了個身首異處的下場。馬殿臣聽聞噩耗,有如晴天遭個霹靂,綹子裡的大小土匪無不捶胸頓足、放聲大哭。別看遲黑子是土匪頭,骨子裡卻是俠肝義膽的山東好漢,對手底下的弟兄們視如手足,從未虧待過半分,要是趕上哪個兄弟砸窯的時候丟了性命,家裡尚有父母雙親的,綹子裡出錢養老送終、生養死埋。所以遲黑子這一死,綹子裡上上下下無不悲痛欲絕,賭咒發誓要給大當家的報仇。

群匪明察暗訪探清了始末,原來山下的暗娼裡有一個和遲黑子相好的窯姐兒,花名叫“四月紅”,遲黑子以往貓冬,向來住到窯子裡,跟四月紅像兩口子一樣過日子。怎知遲黑子這次下山之前,四月紅和另一個土匪頭子佔東崗好上了。佔東崗是個小白臉,沒留鬍子,看著挺乾淨,長得也帶勁兒,有一次他上暗娼嫖宿,一來二去就勾搭上了四月紅。佔東崗的綹子遠沒有遲黑子勢力大,皆因為他不得人心,稍有一點兒良心的也不跟他幹。此人心黑手狠,道上的規矩全然不顧。佔東崗做事有這麼幾個特點:頭一個是砸窯不分大小,甭管是地主大戶還是普通老百姓,只要惹得起的,誰的窯都砸,而且是專砸“花窯”,不僅財物洗劫一空,還要姦淫女眷;二一個是綁票不留活口,即使本家交夠了贖金,他也照樣撕票;三一個是幹買賣不分大小,為了一個燒餅可以殺一個人,打黑槍、砸孤丁,可以說無惡不作。佔東崗暗地裡勾結縣城保安隊的隊長,出去砸窯之前先打好招呼,縱然有人報官,保安隊也不會立即出動,必定等土匪砸完了窯才來,在後邊追幾步擺個樣子,土匪們裝成落荒而逃,故意撇下幾件財物,相當於給保安隊弟兄們的辛苦錢,正所謂兵匪一家。

遲黑子看不上佔東崗的為人,雙方卻也沒仇,犯不上平山滅寨,平日裡大路朝天各走半邊,井水不犯河水。佔東崗可不這麼想,覺得遲黑子這個綹子人多勢眾、兵強馬壯,砸上一個大窯,銀錢嘩嘩往裡進,他別提多眼饞了。明面上幹不過人家,就在暗地裡使壞。可巧得到了遲黑子下山貓冬的訊息,去海臺子嫖宿的時候,又從四月紅口中得到了印證,心想:這個機會可來了。他就跟四月紅說:“你以後跟了我,遲黑子定然不會饒了咱們,留下這個心腹大患,咱們睡覺都不得安穩,乾脆除了他。”舊時的窯姐不怕土匪,真要是被哪個大當家的看上了,帶回綹子做個壓寨夫人,天天吃香喝辣總比在窯子裡強,可遲黑子的綹子裡規矩森嚴,無論是誰都不許往山上帶女人,四月紅早已心懷不滿,再加上佔東崗甜言蜜語、海誓山盟這麼一許願,四月紅自然是百依百從。常言道“毒蛇口中牙,黃蜂尾後針,兩般尤未可,最毒婦人心”,這女人要是發起狠來,可比老爺們兒歹毒多了,何況四月紅本來也不是什麼好貨。兩個人狼狽為奸、暗定毒計,由佔東崗去找保安隊隊長,想借保安隊之手除掉遲黑子,保安隊隊長也想活捉匪首升官發財,尤其是遠近聞名的遲黑子,那更是大功一件。二人一拍即合,暗中佈置好了,只等遲黑子自投羅網。

果不其然,在大雪封山之前,遲黑子下山來找他相好的四月紅。當窯姐兒的都會來事兒,接進屋來一口一個“當家的”,伺候著更衣、脫鞋、洗腳,安排酒菜,比親爺們兒還親。可是“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一邊穩住遲黑子,一邊把訊息告訴了佔東崗。佔東崗和保安隊隊長一商量,捉拿遲黑子,一不能在窯子裡動手,二他佔東崗不能出面。因為遲黑子在綠林道的人緣兒好,一旦把他勾結保安隊的事傳出去,跟遲黑子有交情的土匪,一人一腳都能把佔東崗的匪窩踏成平地,所以還得是保安隊出面拿人。但這小縣城的保安隊沒多少人,平時只會憑這身官衣欺壓百姓,本就是一群烏合之眾,什麼真本事沒有。四月紅這個暗娼住在南城外的小河溝子旁邊,那個地方十分荒涼,如果讓遲黑子發覺不對,以他的身手和槍法,保安隊那幫廢物可拿不下他。

正當保安隊無從下手之時,佔東崗又得到一個訊息——遲黑子要去城中張財主家喝喜酒!按土匪的規矩,不該上老百姓家喝喜酒,因為土匪身上殺氣重,怕衝了喜,非得是過去有交情,或者受過恩惠的人家才會請他們上門喝喜酒。那也不敢直接登門去吃酒席,有錢的人家擺酒講究搭棚落桌,一開幾十桌流水席,出來進去吃飯、喝酒的什麼人都有,免不了有穿官衣的,土匪擔心被人認出來。非去道喜也行,提前託人把禮金送過去,當天夜裡散了席再上門。

遲黑子救過張財主的命,兩人交情挺深。張財主這次娶兒媳婦兒,提前半年就跟遲黑子說了。當天晚上賓客們陸續告辭離去,新人入了洞房,張財主卻沒回屋,蹲在後院門裡邊等,三更前後,聽得一聲門響,張財主忙開啟院門,一看正是遲黑子到了。遲黑子不敢立即進來,先問了一聲:“皮子拴上了嗎?”張大財主說:“拴上了。”遲黑子又說:“看好別讓它喘了。”張大財主說:“放心,看嚴實了。”土匪說黑話,將狗稱為“皮子”,“喘”是叫的意思。遲黑子這番話是告訴張財主“看好了狗別讓它亂叫”,以免引來官軍。遲黑子又往四下裡看了看,見確實沒人,這才邁步進來。張財主在前引路,找了間位置偏僻的屋子,兩人敘敘舊、拉拉家常。當土匪的只能這麼道喜,說是喝喜酒,卻不能真喝人家的酒、吃人家的飯,這是規矩。而且這一天還不能帶槍,人家這是喜事,你帶槍進來不像話。張大財主明白土匪的規矩,酒菜都沒預備,把大煙槍遞過來讓遲黑子“啃草”,也就是抽大煙。土匪中很少有人不抽大煙,地主大戶為了不讓土匪來砸窯,甚至單開出幾畝地,常年給土匪種大煙。遲黑子邊抽大煙,邊跟張財主嘮嗑兒,忽聽外邊有腳步聲,他是慣匪,一耳朵就聽出來的人不少,立即踹開後窗戶,飛身一躍而出,沒想到後邊也有保安隊,十來個人一擁而上把遲黑子摁地上了。張大財主嚇壞了,急忙跑出來說情,想扯個謊替遲黑子遮掩過去。結果一出來還沒等開口,臉上已經捱了一槍托。保安隊知道遲黑子本領不小,擔心摁不住他,當下有人拔出刀子,不由分說挑斷了他的腳筋,連夜將人押進牢房。轉天一早捆成五花大綁,插上招子打在一輛木車上,推出去遊街示眾,到十字路口執行槍決,人頭砍下來交給保安隊長邀功,屍身扔在亂葬崗餵了野狗。可憐遲黑子響噹噹的一條漢子,就這麼身首異處、死於非命了。

6

馬殿臣讓人把四月紅抓上山來拷打,很快問出了前因後果,原來血蘑菇幾次三番被馬殿臣追殺,心知大當家的和馬殿臣肯定不會放過他,這樣下去遲早死在他們手裡,不如主動出手,總好過坐以待斃,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就把遲黑子貓冬的底細透露給了佔東崗,這才導致遲黑子被點了炮。馬殿臣恨得牙根兒癢癢,立下毒誓要給遲黑子報仇,這些個仇人誰都跑不了!

無奈佔東崗早已躲了起來,保安隊在縣城裡,不敢輕舉妄動,怕驚了官面兒上的人。綹子裡有人提議先把四月紅的人頭砍下來,出一口惡氣,眾人紛紛拍手稱好。沒想到馬殿臣喝住了眾人:“弟兄們,咱的仇人可不止這個小娘們兒,血蘑菇、佔東崗、保安隊隊長都是咱的冤家對頭,容我三天,我必定把這幾個狗崽子抓上山,到時候連同那小娘們兒,一同綁到大當家的靈位前開膛摘心。”說罷分開眾人轉身就走。一眾土匪趕緊勸阻馬殿臣,讓他別逞一時之勇,此事還得從長計議。馬殿臣不是聽勸的人,大踏步出了聚義分贓廳,翻身上馬揚長而去。血蘑菇行蹤不定,一時半會兒不好逮,佔東崗和保安隊隊長卻跑不了。馬殿臣並非有勇無謀之輩,出其不意將這二人生擒活捉。三天之後,馬殿臣帶領一眾土匪,把四月紅、佔東崗、保安隊隊長三人押至遲黑子靈位前,扒光衣服綁在三個大木架子上,一刀一刀把這三人剮了,割下一塊肉來吃一塊,最後割下人頭、挖出心肝,擺在靈位前當供品,給遲黑子報了仇。

四梁八柱和一眾崽子見馬殿臣智勇雙全,都推舉他挑大旗,認作了大當家的,從今往後就聽他的了,帶著兄弟們接著幹。馬殿臣從此做了綹子裡的頂天梁,把《神鷹圖》掛在聚義廳當中,從此鷹助人勢、人借鷹威,挑號“鷹王馬殿臣”,成了嘯聚山林的土匪頭子。他命手下兄弟繼續追查血蘑菇的去向,又定下“殺富濟貧,替天行道”八個字的匪規,專砸“紅窯”,不論得了多少錢糧,必定分出一半給窮苦人。什麼叫“紅窯”呢?有一些為富不仁的地主老財,仗著有錢有勢,養的炮手多,又勾結官府,在大院門樓上高掛一面紅旗子,這意思是告訴山上的鬍子“我這兒要槍有槍、要人有人,還和官府有來往,誰也別來惹我”!有膽子在門樓上高挑紅旗子的大地主,無不是地方上的豪族,一家子幾十上百口人,家裡邊金銀財寶摞得頂蓋肥,當然會想方設法抵禦土匪。首先來說,院牆比一般地主大院高得多,一水兒的磚牆,磨磚對縫、平整光滑,輕易摳不開。院牆上還有帶炮孔的碉樓,最少的是四個,東、南、西、北四角各佔一個,甚至還有土炮。窯裡頭養的炮手和棒子手沒有一百也夠五十,院子周圍平坦開闊,壕溝都有三道,真可以說易守難攻,土匪來得再多也打不進去。

不過馬殿臣也不是一般人,有膽有識腦子也好使,經常扮成戲班子混進去。以前地主老財家有個什麼紅白喜壽,必定請班子搭臺唱戲,馬殿臣懷揣利刃,帶上幾個手下打扮成戲子,趁機混進去裡應外合,半夜開啟大門,讓外頭的土匪衝進來,連搶東西帶殺人,放起一把大火揚長而去。他用這個法子,接連血洗了好幾個紅窯,聲名遠播。馬殿臣砸窯的這一招兒好使,別的土匪卻幹不了,因為不會唱戲。而馬殿臣打年輕的時候開始,吃喝嫖賭抽都不好,單愛聽戲。後來上山落草當了土匪,一旦聽說什麼地方來了哪個名角,寧可喬裝改扮也得冒死下山,戲癮真不是一般的大,自己也願意唱兩嗓子,置辦了全套的戲箱龍套,從行頭到刀槍把子應有盡有。馬殿臣當過兵練過武,擅長武生戲,《長坂坡》的趙雲、《獅子樓》的武松、《連環套》的黃天霸、《挑滑車》的高寵,他都來得了,手眼身法步、踢槍翻跟頭,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再加上扮相好,雙肩寬、背膀厚,扇子面的身材,穿上蟒、紮上靠、綁好了背旗,頭頂上兩根插天的雉雞翎,一開口嗓門兒又豁亮,如果沒有落草為寇,保不齊真能成了角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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