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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娜莎·希爾起來伸伸懶腰,把玻璃杯重新倒滿,然後又坐回沙發靠枕上。她喜愛這個有掛毯紋理的沙發,喜愛它深深的坐墊和高高的扶手。懶洋洋地躺在上面,讓她感覺自己像個土耳其貴族什麼的,或者享受盛宴的羅馬人。她喜歡蜷伏在靠枕和抱枕中,咬著精緻的小點心,喝著酒。她清楚地意識到,她職業中介公司的員工沉溺於在飲水機旁猜測她的私生活。事實是:她的成功與錢財讓她有了取悅自我的能力。能取悅她的有公司,上好的紅酒,衛星電視和影碟。她並不經常有機會那麼縱容自己。每週最多兩三個晚上。她在其餘時間致力於建立自己的帝國。瓦娜莎可能有一張老年人的免費乘公交的卡,但她要過很久才會退休。

這集《廣告狂人》放完,螢幕變成黑色,字幕在滾動。她考慮是否要再看一集,然後決定先看看新聞,再看電視劇。她把電視機轉到電影片道,看到另一條關於中東動盪局勢新聞的尾巴。瓦娜莎哼了一聲。她很快就完全弄明白了。那些男人沒一個有膽說出他們的意圖。她曾經認為由希拉里·克林頓管理美國外交會徹底改變一些事情,但情況多半隻會是老樣子。新聞播報員似乎也厭倦了這一切。唯一勁頭十足的人似乎是BBC那個可憐的女播報員,她只在什麼新聞都播過一遍後才出現。瓦娜莎微微露出僵硬的笑容,臉上注射過肉毒桿菌的地方顯出來。你如果看到她帶著攝像機走過你住的街道,會避之不及。

“前電視節目主持人米琪·摩根的賽馬種馬場今晚早些時候遭到惡性攻擊。”新聞播報員說,表現出一點活力。在他身後,分屏顯示出一個田園式的農舍和馬廄,還有米琪·摩根。她坐在沙發上,展示出最迷人的一面,那雙著名又可愛的腿交叉,傾斜。跟安妮·班克羅夫特沒法比,瓦娜莎想。“她在赫裡福德郡的家發生了一起驚人的縱火案,一個馬伕和兩匹馬喪生。好在她的員工反應迅速,解救了其他珍貴的賽馬,這些馬養在農場中,是種馬。一個馬伕因為吸入煙霧被送往醫院。據說他沒有危險。”

主播背後的螢幕變換,顯示出在現場拍攝的畫面。一名年輕女記者與一位警官站在車道的盡頭,記者被風吹亂的頭髮縷縷飄在額頭前面。她看起來有點受驚嚇,像是剛看了選秀節目《X音素》。她耐心地在等待新聞主播切入她的鏡頭,但那個主播還有臺本要念。“米琪·摩根曾主持過午間旗艦節目《與摩根共進午餐》。後來她放棄電視生涯,因為她當時的丈夫、同是電視節目主持人和前冠軍運動員的傑克·萬斯,被發現是個少女連環殺手。萬斯本週早些時候逃離距他前妻的農場只有四十五英里的奧克沃斯監獄。整個社會譁然。柯絲蒂·奧利弗現在在現場。柯絲蒂,警察認為這次襲擊與萬斯有關聯嗎?”

“他們還沒有正式發表什麼。但我瞭解到,兩天前傑克·萬斯逃脫的訊息公諸於眾時,農場就有了武裝警察。儘管如此,有人設法鑽進馬廄所在的院子,在主馬廄區後面的乾草倉裡點火,你在背景中能看到。”她茫然地揮著一條手臂。“農場仍然拒絕外人進入,我們也沒看到米琪本人或她的伴侶貝齊·索恩的蹤影,不過我們得知她們在農場的住宅裡。”

“你們可真好啊,讓萬斯知道她們在家。”瓦娜莎喃喃自語。

“謝謝你,柯絲蒂。你那邊如果還有任何突發新聞,我們會繼續請你報道。”真誠、關切的臉色。“警方暗示,另外兩起事件可能與傑克·萬斯有關——昨天上午發生在約克郡的雙重謀殺案和昨天晚上發生在伍斯特的另一宗縱火襲擊案。”兩張照片出現在新聞播報員後面,照片上的兩人大概三十出頭,長相好看。“根據我們新獲得的訊息,警方確定謀殺案受害者為邁克爾·喬丹,遊戲軟體開發人員,和他的伴侶、刑事律師露西·班納曼。邁克爾·喬丹的姐姐是布拉德菲爾德警局的警察,據稱她是以謀殺指控逮捕傑克·萬斯的警官。”瓦娜莎急忙放下玻璃杯,坐直身子。“卡羅爾·喬丹。”她吐口唾沫,臉因為厭惡而扭曲。她好些日子不曾這樣了。

幾乎沒有什麼能阻礙瓦娜莎。卡羅爾·喬丹就是這少之又少的人之一。卡羅爾是瓦娜莎生命牡蠣中的砂礫。她幾乎強迫自己尊重這個叫喬丹的女人——喬丹有權力並且願意使用這種權力;她冷酷無情,不達目的不罷休。瓦娜莎自己也擁有這些品質,她用這些品質來衡量他人的價值。她也覺得喬丹跟自己一樣有能力評估人的長處和短處。瓦娜莎用這些能力為自己牟利,樹立她作為精明獵頭的名聲,喬丹似乎將之應用於把罪犯繩之以法。瓦娜莎不理解這一點。那樣做有何利可圖?她並不否定警察的存在。總得有人使人渣安分守己。但這不是有這些能力的人該選的職業。所以她最終不能尊重卡羅爾·喬丹。

她沒能回顧自己對於卡羅爾·喬丹的感覺太久,新聞再次引起她的注意,而她這次驚呆了。新聞播報員播完謀殺新聞接著播下一條。“萬斯同時也是另一起縱火案的嫌疑人。昨晚在伍斯特,這所房子被燒為灰燼。”一張冒著煙的廢墟的照片出現在螢幕上。“幸運的是,火災發生時沒有人在家。警方沒有公佈戶主的名字,但鄰居表示,之前的房主亞瑟·布萊斯去年去世了,新房主不怎麼住在這裡。”

亞瑟·布萊斯。這是埃迪完全康復、離開她後用的名字。他似乎想拋棄過去的自己。她被迫經歷了那麼多事,應該獲得那所房子。但亞瑟把房子留給了託尼那個雜種。瓦娜莎想不通為什麼有人會把東西留給託尼。她當然不會。她在擺脫塵世的煩惱之前會把錢全部花光。過一兩年,經濟一旦開始復甦,她會出售她用一生的時間建立起來的事業。然後她會去實現願望清單上的願望——買最好的座位觀看網球四大滿貫的比賽;去非洲狩獵;看所有的野獸;遊覽加拉帕戈斯群島;參加戛納電影節;看北極光;以及其他十幾個願望。她死的時候,一個子兒都不會留給託尼。

新聞播報員已經轉到足球新聞,但房子燒燬的情景在瓦娜莎的腦子裡依然清晰。你如果真的能傷害別人,也挺有趣的。但傑克·萬斯是瓦娜莎勉強尊重的另一種人。他是另一種會下定決心並付諸行動的人。他想做的事不僅違法而且不道德,但這沒關係,不需理會一看到屍體就會譴責的膚淺的媒體。他決心實現目標。如果不是因為卡羅爾·喬丹和像寵物一樣跟在喬丹後面的託尼,他也許還在做自己最拿手的事。難怪他想拿回他自己的東西。瓦娜莎完全理解萬斯的想法。

瓦娜莎露出陰險的笑。她如果誠實地大聲說出自己的想法,飲水機旁的那群人會把嘴裡的水噴到自己身上。你如果想在這個世界上立足,說話時必須拐彎抹角。她不得不承認傑克·萬斯在這方面確實做得很好。他做慈善,假裝幫助垂死之人,讓大家相信他一點也不亞於聖人。

不過他沒有騙過喬丹。萬斯似乎認為託尼也負有責任。但燒掉他的房子?這說明萬斯需要知道她的私生子是個一無是處的傢伙。喬丹如果失去在乎的一些人會傷心。託尼只擁有一所房子。你如果認為託尼是那種會因為失去物質而煩惱的人,那麼你的調查應該不夠徹底。

有個想法只是在瓦娜莎的腦子裡一閃而過,但她感到後脖頸一陣寒意。如果燒房子僅僅是開端呢?如果萬斯的調查真的就是這麼粗劣呢?卡羅爾·喬丹失去了弟弟。如果萬斯計劃讓託尼也要失去一個血親呢?

託尼剛剛進入通向曼徹斯特的高速公路,手機突然響了。他很驚訝地看到卡羅爾的名字顯示在螢幕上,他幾乎偏離方向撞向中央隔離帶,輪胎壓著路邊的道釘,格格作響,像自動武器在開火。他徹底亂了方寸,戳下接聽鍵,喊道:“是我,我在這裡。你還好嗎?”

“你如果不給我傳送愚蠢的留言尋求關注,我會更好。”她說。話語裡沒有絲毫友善。“萬斯在哪兒?”

“我不知道啊。”託尼回答。

“你不是一個優秀的側寫師,對嗎?”

託尼忽略這種輕蔑。他覺得卡羅爾只是想激怒他。他希望如此。“你在哪兒?”

“我在文頓伍茲。我在他房子外面盯著,但我想他不在這裡。安布羅斯在哪兒?”

“跟我一樣,正趕往你所在的地方。”

“我試過打電話給他,但他沒接。只有一條路進出這個住宅區。我認為他們應該遠離這個莊園。萬斯如果察覺到他們在附近,會順著大路逃離,我們又會失去他的蹤跡。以後不會再有特里·蓋茨的硬碟這樣容易得到的線索了。”

“有道理。”託尼說。

“我知道這話有道理,但我沒辦法聯絡上安布羅斯,告訴他這個道理。我不知道他是否遮蔽了我的號碼,但是我想說動他。你得給他打電話,告訴他。他會聽你的。他認為你能掌控局勢。”她瘋了,託尼想。託尼覺得卡羅爾瘋了,離自己很遠。“我即使打通他的電話,他也不會聽我的。我不是警察。我沒有任何行動指揮權。你需要跟帕特森或更高層的指揮官談。我什麼也做不了,卡羅爾。”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這樣做,”她說,聲音低沉而悽苦,“你甚至不能幫自己,是嗎?因為你犯傻了,現在補償過度。你莫名其妙地想要保護我。你寧願讓萬斯逃跑,也不想讓我面對他,因為你認為我會搞砸事情,還會被殺掉。好吧,你錯了,託尼。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如果不幫忙,去你媽的。”

電話斷了。託尼揮拳打在方向盤上。“霸道,”他喊道,“他媽的太霸道了。”憤怒平息後,他對自己的厭惡也達到極點。好在卡羅爾到達時萬斯沒在那兒。對抗可能只是被推遲了,但至少還沒有發生。

他繼續開車,腦子飛速地思考著他了解的情況和可能會發生的狀況。萬斯為什麼還沒有回到大本營呢?他在路上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他需要休息,但不是在酒店房間那種他無法控制的環境中休息。他需要到某個地方改變外貌,而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出來時跟進去時看起來不一樣。食肉動物的本能會驅使他回到巢穴。萬斯沒在為什麼文頓伍茲呢?他可能在哪裡?為什麼在那裡?

託尼反覆思索這個問題,繞過曼徹斯特、斯托克波特、阿什頓和奧爾德姆,飛速駛上M62高速。他開過幾英里,到達布拉德菲爾德出口。他現在已接近文頓伍茲。他可以到現場與卡羅爾爭辯。

但萬斯的下落這個問題仍然糾纏著他。“你希望我們活在痛苦中,”他說,“他大概會認為卡羅爾是到目前為止唯一一個感受到這種痛苦的人。他似乎對卡羅爾已施足了劑量,但他針對我和米琪的行動剛剛開始。”他把方向盤握得這麼緊,指關節開始疼痛。

“你不可能因為米琪的馬廄被你弄得一團糟而滿足。兩匹馬和一個馬伕死了,這是可悲的,但這不是真正的悲劇,即使對於愛馬的貝齊也是如此。你不能讓大家安寧。但不是今晚。不是在農場這個到處是警察的地方。你只能等待。”託尼惱怒地嘆氣。“所以你應該回到地洞裡,回到你認為安全的地方。休息。重組。計劃。然後對米琪做一些事,她在餘生都擺脫不掉的事,那件事會像疤痕一樣。”這麼想是對的。萬斯會這麼想。託尼花了一點時間鑽回萬斯的腦袋,確定萬斯是這樣想的。他用自己的腦袋想不出所以然來。他明白是什麼給了萬斯動力,他需要什麼,什麼才能滿足他。

“你認為復仇輕而易舉。你匆匆地按照計劃行動,感到冤仇即將得報。但你現在知道復仇不是那麼容易。痛苦需要非常特別的……”他的聲音逐漸變小。

如果燒馬不夠,那麼燒房子也不夠。在託尼的世界,這是和喪失親人一樣讓人心碎的殺傷力極強的事。然而,別人不會這麼看。萬斯也許能理解,如果他自己做了調查。他如果親眼看過在那房子裡的託尼,就會確切地知道燒燬房子能取得什麼效果。但他做不到。他不得不依靠別人的報告。那些人不具備任何程度的洞察力,沒辦法鑽進陌生人的腦子裡。

所以先燒房子是不夠的。卡羅爾明顯是萬斯要從他身邊帶走的人。毫無疑問,這無異於把託尼的心掏出來。但萬斯不可能殺死卡羅爾,因為萬斯更想心滿意足地看著卡羅爾永遠痛苦。還有本該發生在卡羅爾身上但最終發生在克里斯身上的事。那樣夠了嗎?也許吧。但是如果卡羅爾被毀容和受重創還不夠,託尼想不到萬斯還有什麼選擇。託尼沒有親密朋友。他有很多熟人、同事、學生。他有一些他認為是朋友的人,但他們並沒有與他親近到需要被萬斯除掉的地步。而且,他們看上去只是同事。他跟安布羅斯、寶拉去喝一杯,跟同事下班後喝幾瓶啤酒差不多。沒什麼大不了的。萬斯沒能深入瞭解託尼,不可能懂得這些關係的重要性。

萬斯不可能想到透過傷害這些人報復託尼。復仇必須傷及內心深處。託尼理解某些人會不擇手段地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縱觀他這一生,他的母親一直把他當做發洩情感的受氣包。她貶低他,批評他,取笑他。她確保他在沒有父親、沒有庇護所、沒有愛的環境中長大。她不在乎他是成功還是失敗。他成長為一個有情感缺陷、性功能不正常的男人已屬大幸,只是因為得到他人丁點的愛和同情才免於被毀滅。

他第一次發現瓦娜莎的背叛和謊言,發誓再也不想跟她說話。但他想改變生活,接受亞瑟·布萊思死後給予他的東西時,也想讓母親知道,母親費盡心思,但他沒有被毀滅。託尼想讓母親知道,她從他的生命中驅逐出去的那個男人發現了一種特別的力量,規避了她的打擊帶來的負面影響。而且這力量還治癒了託尼精神中某個重要的部分。託尼認識到這一點,想不到除了告訴她這件事,還能怎麼激怒她。

於是他有天下午驅車到哈利法克斯,等待母親回家。母親看到他很驚訝,但還是請他進去。他說了要說的話,而且在母親試圖搶白時提高嗓門,繼續說。最終,母親閉上嘴,露出覺得好笑而輕蔑的表情。但他能讀懂母親的身體語言,知道母親因為無能為力而憤怒。“我永遠不會再進你的家,”他說,“你最好提前安排葬禮,瓦娜莎。因為我不打算埋葬你。”

然後他離開,心裡湧起一種異常陌生的快意。拿回自己的東西是件美妙的事。他完全理解萬斯也想尋找那種釋放的感覺。

他驀地想起來了。他去過母親家。萬斯僱的偵探不知道託尼為什麼在那,屋裡發生了什麼事。偵探以為剛剛看到的是一個孝順的兒子拜訪母親,臉上帶著微笑,腳步輕快地走出房子。偵探寫了這樣的報告,萬斯得出了錯誤的結論。

託尼突然確定自己知道傑克·萬斯在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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