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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弗雷特·尤駕駛的是一輛黑色的別克車,後面的窗子上貼著一張保羅大學的標籤。他較胖,進這別克時,車身都略為向左傾了一下。克拉麗絲·史達琳隨著他朝巴爾的摩城外開去。此時正下著雨,天快黑了。史達琳作為探警的這一天差不多就要過完了,卻再沒有第二天可以替代。她焦躁不安,只得和著擋風玻璃上刮水器的節奏一下一下輕叩著方向盤,以此排解。車輛沿著301號公路緩慢地前行。

尤很機警,體胖,呼吸起來很吃力。史達琳猜他的年紀有六十歲。到現在為止他還很幫忙。耗掉的這一天不是他的錯;這位巴爾的摩律師出差去了芝加哥一個星期,下午很晚了才回來,一出機場就直接來到他的辦公室和史達琳見面。

尤解釋說,拉斯培爾那輛一流的派卡德車早在他死之前就一直存放著。車沒有牌照,從來都沒有開過。尤見過它一次,被東西蓋著存放在庫裡,那還是在他的委託人被殺後不久,他羅列遺產清單時為了確證這車存在還見過一次的。他說,如果史達琳探警肯答應,一發現任何可能有損於他的已故委託人利益的事,就“立即坦率地予以公開”,那他就讓她見這輛車。搜查證及其相應的麻煩倒可以省卻。

聯邦調查局調一輛配有行動電話的普利茅斯轎車供史達琳享用一天,克勞福德則又給她提供了一張新的身份證,上面直白地寫著“聯邦探警”——她注意到,這身份證還有一週就到期了。

他們的目的地是斯普利特城迷你倉庫,大約在城區外四英里的地方。史達琳一邊隨著車輛慢慢地前行,一邊用電話盡其所能瞭解有關這個倉庫的情況。當她一眼看到高高的橘黃色標牌“斯普利特城迷你倉庫——鑰匙由你保管”時,她已經掌握了一些基本情況。

斯普利特城有州際商務委員會頒發的一張運費由提貨人埋單的執照,署的是伯納德·加里的名。加里三年前搞跨州盜竊品運輸,大陪審團差一點讓他跑了;他的執照如今正交由法庭複審。

尤從標牌底下開進折入。他把鑰匙給門口一個穿制服的、臉上長滿粉刺的年輕人看了看。門衛記下他們的執照號碼,開啟門,不耐煩地揮揮手示意了一下,好像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似的。

斯普利特這地方無遮無擋,風從外面直灌而入。我們當中的一些人沒有腦子,永遠無休止無規則地瞎鬧,彷彿在作布朗運動15;這倒又像從拉瓜迪亞16飛往華雷斯17的離婚者,什麼時候飛說不準;斯普利特城就給這樣一些沒腦子的人提供服務性專案,而它的生意主要也就是貯存離婚者分道揚鑣後的有形動產。倉庫裡堆放的全是些起居室的傢俱、早餐時的全套用具、沾滿汙漬的床墊、玩具,以及沒有沖洗好的底片。巴爾的摩縣治安官員普遍認為,斯普利特城還藏有破產法庭裁決的相當可觀的值錢的賠償物品。

它的樣子像一個軍事設施:三十英畝長長的建築物,由防火牆隔成一個個倉庫,大小如一個寬敞的車庫,每個單元都安有捲簾門。收費合理,有些財產放那兒已經有多年了。安全措施很好。四周圍著兩排防強風暴的護欄,護欄與護欄之間二十四小時有警犬巡邏。

拉斯培爾那間倉庫是三十一號,門的底部已堆積了六英寸厚的溼漉漉的樹葉,其間還混雜著一些紙杯及細小的髒物。門的兩邊各有一把大大的掛鎖。左邊的鎖釦上還有一顆印。埃弗雷特·尤彎著僵硬的身子去看這印。史達琳舉著傘拿著手電。這時天已薄暮。

“這地方自從我五年前來過後好像還沒有被開啟過。”他說,“你瞧這兒塑膠上我這公證人章的印子還在。當初我不知道那些親屬會這樣爭吵不休,為遺囑驗證的事拖拖沓沓,一鬧就是這麼多年。”

尤拿著手電和傘,史達琳拍下了那鎖和印的照片。

“拉斯培爾先生在城裡有一間辦公室兼音樂室,被我關閉了,這樣可以免付地產房租。”他說,“我找人將裡面的陳設搬到這兒,和先已在這兒的拉斯培爾的汽車和別的東西存放在一起。我想我們搬來的有一架立式鋼琴、書、樂譜和一張床。”

尤試著用一把鑰匙開門。“鎖可能凍住了,至少這一把死死的。”彎下腰去同時又要呼吸對他來說很是不易。他試圖蹲下來,膝蓋卻在嘎吱嘎吱地響。

看到這兩把大掛鎖是鉻鋼製的“美國標準”牌,史達琳很是高興。它們雖然看起來難以開啟,但她知道,只要有一顆金屬薄板做的螺絲以及一把羊角榔頭,她就可以輕而易舉地讓那黃銅鎖柱啪的一聲彈出來——小的時候她父親曾給她演示過夜盜是如何幹這活兒的。問題是要找到這樣的榔頭和螺絲;她的平託車裡連一點可以派上用場的常備廢舊雜物也沒有。

她在包裡四處翻找,找出了她用來噴她那輛福特Pinto車門鎖的除冰噴劑。

“想不想進您的車去歇口氣,尤先生?您稍微去暖暖身子吧,我來試試看。把傘拿走,現在只是毛毛雨了。”

史達琳將聯邦調查局的那輛普利茅斯車開過來緊挨著門,這樣可以利用它的前燈。她從車裡取出量油尺,往掛鎖的鎖孔裡滴了點油,再噴入除冰劑將油稀釋。尤先生在車裡微笑著點點頭。他很能理解人,史達琳為此感到高興;她可以做她的事,同時又不至於讓他覺得被撂在了一邊。

這時天已經黑了。在普利茅斯車前燈的強光照射下,她感到自己的身體一無遮攔。車子的發動機在空轉著,耳朵裡只聽見風扇皮帶嘎吱嘎吱的響聲。她鎖了車,卻沒有讓它熄火。尤先生看上去是個好人,但她覺得還是會有被車輾碎在門上的危險。

掛鎖在她手裡像青蛙似的跳了一下,開了,沉甸甸油膩膩的。另一把鎖已被油浸過,開起來就更容易了。

門推不上去。史達琳握著把手往上抬,直抬得眼前直冒金星。尤過來幫忙,可是門把小,他一伸手,之間就沒有多少空隙,這樣也就幾乎沒增加什麼力。

“我們不妨下星期再來,叫上我兒子或別的什麼工人。”尤先生建議說,“我很想一會兒就回家去。”

史達琳一點也沒有把握是否還會再回這地方來;就克勞福德而言,他只需抓起電話讓巴爾的摩分局來處理就行了,還更省事兒。“尤先生,我趕一趕。您這車裡有大的千斤頂沒有?”

史達琳將千斤頂放到門把手的下面,用她身體的重量壓在六角扳手上權作千斤頂的柄。門嘎啦嘎啦響得可怕,往上升了半英寸,看上去像是中間部分在往上彎。又上去了一英寸,再上去了一英寸;她把一隻備用輪胎推到門底下抵著,再把尤先生和她自己的千斤頂分別移到門的兩側,放在門的底邊下面,緊挨著門升降時走的那兩道軌轍。

她在兩邊輪流起動著千斤頂,一寸一寸把門往上抬到了一英尺半,這時門被牢牢地卡死了,即使她把全身的重量往千斤頂柄上壓,門也不再往上動。

尤先生過來和她一起從門底下仔細地朝裡看。他每一次彎腰都只能彎幾秒鐘。

“那裡邊好像有老鼠的味道。”他說,“我讓他們在這兒一定要用獐鼠藥,相信契約中是明確指定了的。他們說獐鼠之類的齧齒目動物幾乎都沒聽說過。我可是聽說過的,你呢?”

“我聽說過。”史達琳說。藉著手電的光,她辨認出許多紙板箱和一隻大輪胎,輪胎的內壁呈一圈寬寬的白色,露在一塊布罩子的底邊下面。輪胎是扁的,沒有氣。

她將普利茅斯車倒回去一點,直到前燈的光能照到門底下。她取出一塊小橡膠地板墊。

“你要到那裡面去,史達琳警官?”

“我得去看一下,尤先生。”

他掏出手帕。“建議你還是在褲腳翻邊的地方把踝關節緊緊地包紮好,以免老鼠侵襲。”

“謝謝,先生,這主意很好。尤先生,萬一這門滑下來,嘿嘿,或者出點別的事,能否勞您駕打這個號碼?這是我們巴爾的摩分局。他們知道我這時正和您一起在這裡,一會兒得不到我的訊息會引起他們警覺的,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當然可以。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他將派卡德車的鑰匙交給了她。

史達琳將橡膠墊放在門前的溼地上,在上面躺了下去,手裡拿一包取證用的塑膠口袋套在照相機的鏡頭上,褲腳的翻邊處用尤先生和她自己的手帕緊緊地扎住。一陣毛毛雨落到她臉上。她聞到強烈的黴味和老鼠味。說來也荒唐,史達琳這時想到的竟是拉丁語!

在她上法醫學的第一天,老師寫在黑板上的是那位羅馬醫生的名言:Primum non nocere——勿傷證據為首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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