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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做不可,現在挺合適,必須現在做。

“韋爾熱先生,我們要進行的談話帶有證詞的性質,我需要錄音,你不反對嗎?”

“不反對,不反對。”聲音在機器嘆息的間隙發出,唇齒摩擦音f聽不見。“瑪戈,你現在可以離開了。”

瑪戈·韋爾熱看也沒有看史達琳就走掉了,馬褲簌簌響著。

“韋爾熱先生,我得把一個話筒別在你的——衣服或是枕頭上,如果你不覺得礙事的話。或者,如果你願意,我叫護士來給你別上。”

“怎麼辦都沒有問題。”他說,b和m的音都沒有。他等著下一次的機械呼吸給他送氣來。“你可以自己給我別上,史達琳特工,我在這兒。”

史達琳一時找不到燈光開關,以為離開燈光久一點就多少能夠看得見了,便伸出一隻手,向黑暗裡的鹿蹄草和香膏氣味走去。

他開燈時她跟他的距離已是出人意料地近。

史達琳臉色沒有變,也許拿著話筒的手哆嗦了一下。

她的第一個念頭跟她心裡的想法和胃裡的感覺並無關係:她觀察到梅森的語言反常原來是因為完全沒有嘴唇。她的第二個印象是他的眼睛沒有瞎。那一隻藍色的眼睛透過一種單片眼鏡望著她。因為眼睛沒有眼皮,眼鏡接有保持眼睛溼潤的管子。臉上其餘的部分則是醫生多年前儘可能為他的骨頭植上的面板,緊繃繃的。

沒有鼻子和嘴唇、臉上也沒有軟組織的梅森·韋爾熱滿臉是牙齒,像是深海里的生物。我們都習慣於面具,看見他時所產生的震驚來得緩慢。震驚是從意識到這是一張人的臉,背後還有心靈開始的。這時那面孔的動作,牙床的張合,睜眼看你的正常臉的動作都叫你震動。

梅森·韋爾熱的頭髮很漂亮,奇怪的是,它卻是叫人最不敢看的東西。黑色裡雜著灰白,結成一條很長的馬尾巴,如果讓它從枕頭上垂下來,可以觸及地板。今天他那紮成辮子的頭髮盤成一大圈,放在胸前的玳瑁殼呼吸器上面。那髮辮盤在脫脂奶色的廢墟上泛著鱗甲樣的光。

梅森的病床在升高抬起,他躺在被窩裡,長期癱瘓的身體越往下面越小,終於沒有了。

他那臉前面是一臺控制器,像排簫或透明塑膠的口琴。他的舌頭像管子一樣繞著一根管子的埠,用呼吸器輸來的氣吹了一口,他的床便嗡嗡地響了起來,把他微微地轉向了史達琳,也抬高了他的頭。

“我因為已經發生的事感謝上帝,”韋爾熱說,“那是對我靈魂的拯救。你接受了耶穌嗎,史達琳小姐?你有信仰嗎?”

“我是在濃厚的宗教氣氛裡成長的,韋爾熱先生。宗教給你的一切我都有。”史達琳說,“現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打算把這東西別在你的枕頭套上。它在那兒不會礙你事的,是吧?”她的聲音太活潑,帶護士味兒,跟她的身份不大相稱。

她的手在他的腦袋邊,看見這兩種人體表面組織在一起並非沒有影響她的工作;韋爾熱植在面骨之上供給營養的血管裡的血流脈動更影響著她。血管有規律的張弛像是吞食著食物的蠕蟲。

謝天謝地,她終於牽著電線回到了自己的桌子、錄音機和麥克風旁。

“聯邦調查局特工克拉麗絲·史達琳,編號5143690,為梅森·R.韋爾熱,社會保險號475989823,在本件所註明的日期裡於其住宅宣誓驗證,錄下以下證詞。韋爾熱先生深知他已從第36區的聯邦檢察官和地方當局獲得豁免權。附上雙方聯合簽署的、經過宣誓及驗證的備忘錄。

“現在,韋爾熱先生——”

“我想和你談談野營的事,”他隨著下一次的呼吸插嘴說,“那實質上是我記憶中重現的一次美妙的童年經歷。”

“這事我們可以以後再談,韋爾熱先生,我認為我們還是——”

“我們可以現在就談,史達琳小姐。你瞧,它很重要。我就是那樣遇見了耶穌的。在我要跟你談的事裡它是最重要的了。”他停下來等候機器送氣,“那次聖誕節野營是我父親出錢辦的,所有的錢全由他出,密執安湖上125個人露營的錢。有些人很不幸,為了一塊糖什麼事都肯幹。我也許佔了便宜,也許他們不肯吃巧克力和照我的意思辦時,我對他們粗暴過——我什麼都不隱瞞,因為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沒意義了。”

“韋爾熱先生,我們來看看材料——”

他沒有聽她的,只在等機器給他送氣。“我已經得到豁免,史達琳小姐,現在沒有問題了。我從聯邦檢察官那裡得到了豁免,我在奧因斯磨房從地區檢察官那裡得到了豁免,哈利路亞!我自由了,史達琳小姐,現在沒有問題了。我在他面前沒有問題了,什麼問題都沒有了。他就是復活的耶穌,我們在野營地叫他做復主,我們把他變成了當代的耶穌,你知道,復主。我在非洲為他服務,哈利路亞;我在芝加哥為他服務,讚美他的名;我現在還為他服務。他會讓我離開病床的;他會打擊我的敵人,把他們從我面前趕走。我要聽見我敵人的女人哭訴,而現在一切都沒問題了。”他被唾沫嗆住了,停止了說話,額頭上的血管搏動著,漲得烏青。

史達琳站起來找護士,但是還沒有走到門口,便被他叫住了。

“我沒事了,現在行了。”

也許直接提問會比誘導好。“韋爾熱先生,在法院指定你去找萊克特博士治療之前你見過他沒有?你在社交場合見過他沒有?”

“沒有見過。”

“你們倆都是巴爾的摩愛樂樂團的理事。”

“不,我做理事只是因為我捐款,我只在投票時派個律師去。”

“萊克特博士受審時你沒有提供證詞。”她學會了在給他送氣後提問。

“他們說他們有足夠的證據定他六次罪、九次罪,可是他卻以精神錯亂為由進行申訴,把他們的指控全部駁倒了。”

“法庭判定他精神錯亂,萊克特博士沒有申訴。”

“你覺得申訴不申訴很重要嗎?”

經過這一問,她才覺察到這人的心靈。他穎悟、深沉,跟他對她所使用的詞語不同。

大海鱔此刻已經習慣了燈光,從魚缸岩石縫裡遊了出來,開始不知疲倦地轉起圈子,一條起伏旋轉的褐色彩帶,不規則地撒上了些淺黃色的斑點。

史達琳一直覺得海鱔在她眼角遊動。

“那是宮崎縣北鄉惠那村的海鱔,”梅森說,“在東京還捕到一條更大的。這條算是第二大的。

“它一般叫做兇殘海鱔,你想知道命名的原因嗎?”

“不想。”史達琳說,翻了一頁筆記本,“那麼,是你在按法庭要求進行治療時請萊克特博士到你家裡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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