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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幾乎是被人流衝出檢票口的。火車奔跑了三十八個鐘頭,這裡是它的終點。喬怡替徐教導員拎著手提包,悶悶地走著。達婭東張西望,一會兒說車站牌樓比過去高了,一會又說他們走時沒這麼多的花。人熙熙攘攘,喬怡任他們擠來撞去。下了車,她感到更茫然了。

他們走向車站廣場。廣場四周依然聚著賣竹器的鄉下人,各種竹籃被塗得花紅柳綠,有人走過時,他們便齊聲叫賣。桉樹下停著三輪貨車,上面碼放著誘人的柑子子。初夏是有花無實的時節,達婭上前看了看,就伸著舌頭跑回來了。那價錢顯然嚇著了她。但她依然頻頻回顧,一面毫無指望地看看爸爸。再往前走,街兩邊橫滿竹竿,上面飄飄灑灑盡是些應時服裝,小販們口惹懸河地推銷著商品。只是近年來,這些人才獲得如此磊落的神態;又自女排蜚聲全國,他們得了個頗光彩的名字,叫“二傳手”。

到了五路汽車站,徐教導員對喬怡說:“我們得分手了,我親戚家就在前面不遠。”他執意不讓喬怡送,將兩隻手提包一前一後搭在肩上,蹣跚走去。達姬跟在他身後,不時被街景吸引,停下腳呆看,老頭兒不得不幾番回頭呼喚……

車還沒有來。喬怡一直目送著他們。她突然感到一陣心酸——徐教導員變得多厲害呀,背駝了,步子碎了,連動作表情也顯得委瑣了。過去以幹練著稱的體態,現在竟顯出幾分龍鍾。最可怕的是一種無形的變化,過去那種近乎蠻不講理的自信不見了。

七十年代初,喬怡和十幾個上海新兵在這個廣場上集合。他們你推我搡,為一點點磕碰尖聲抱怨著,列好了很不象樣的隊伍。一個瘦高身材的軍人走過來,他的步伐似乎用測距儀量過,顯得那麼平穩均勻。他穿著洗白的人字呢軍裝,膝蓋上有兩塊精緻的補丁。奇怪的是,他往隊前一站,這群穿著軍裝的大孩子大氣也不吭了。

“立正——”他不知從哪裡迸出一種金屬撞擊似嗓音,隨後行了個漂亮的軍禮。這過分莊重的禮節使大孩子們傻里傻氣地鼓起掌來。

“肅靜!”他對這捧場毫不領情,膀子短促有力地一揮,有點兇,“稍息。”

面對十幾張肅然起敬的面孔,他把雙手卡在亮鋥鋥的腰帶上。

“同志們!你們是幹什麼的?是戰士!從今天起,你們和他們(指指圍觀的老百姓〉是軍民關係!對不對?”

新兵們又犯傻了,一齊開心地笑起來。

“笑什麼?!從現在起,你們要逐漸縮短老百姓到軍人的距離!懂不懂?”

“懂——”這次大夥接受了教訓:軍人是不能隨便笑的。

他滿意地欠了欠腳跟,接著談起解放軍是個怎樣的大學校,大家庭。不作美的天在這個最莊嚴的時刻下起雨來。隊伍裡的桑採伸出舌頭去接雨點,身材最矮小的黃小嫚縮得更矮了,還有兩個姑娘掏出花手帕頂在頭上。喬怡更是騷動不安,她軍帽下拖了一根長長的辮子,聽外婆說,淋了雨,長頭髮非生蝨子不可。而這個穿人字呢軍裝的人眼皮也不眨,仍筆直地站在那裡,講著“大學校、大家庭”。雨下大了,隊伍開始騷亂,新兵們都縮起脖子,表情又可笑又可憐。十三歲的桑採終於耐不住叫道:“下雨了呀……”

“徐教導員,”將要任女兵班長的田巧巧站出來替大家請願,她是有一年軍齡的老兵了,“是不是先上車?……”

徐教導員陰沉沉地看著這個不象樣的隊伍。

“立正——!向右看——齊!”

新兵們看見右邊停了一輛紅白相間的大轎車,只等一聲“解散”,他們就準備逃到那裡面去。二月的雨,淋在身上不怎麼帶勁兒。可徐教導員毫不動心,把身板挺得更直了:“你們雖是文藝兵,但首先是個兵!是野戰軍的文藝兵!所以要象個兵樣!”

隊伍裡有人斗膽發議論,說他“比郭建光還郭建光”,“比楊子榮還楊子榮”。他讓大家披上雨衣。而等新兵們將周身裹嚴實後發現他那發白的軍裝顏色變深了,被雨淋溼的部分在迅速擴大版圖。他毫不在乎,嗓門依然發出金屬之聲。新兵們不再有想逃的了。看著這個“兵”,他們開始玩味“兵”的含義。剛才圍觀的老百姓一轉眼全逃到有屋簷的地方去了。只有“兵”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逃。彷彿他們頓生一種“兵”的意識,頓悟一種“兵”的驕傲。他們學他的樣,都把腰挺得直直的……

那一天,他們步行進入軍營,在徐教導員帶領下,一路唱著《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桑採嗓子唱劈了,黃小嫚在雨裡直吸溜鼻涕,喬怡的揹包不久就到了田巧巧肩上。多數人走得歪歪趔趔,哼哼唧唧。事後他們才知道,這位教導員領著他們幾乎繞城走了一週。

五路汽車來了,喬怡最後一個上車。她對任何事情都顯得缺乏熱情,或者叫心不在焉。

她的心不在焉曾惹惱過不少人。徐教導員頭一次就發現了她這個特點:“大家都唱歌,你為啥不張嘴?”

“……對不起,”她大吃一驚,“每個人都必須唱嗎?”

“部隊嘛,不管幹什麼都應該步調一致。懂嗎?”

“懂了……”她趕緊唱起來。可她始終沒弄懂進食堂幹嗎非唱歌不可。

新兵的第一頓飯給喬怡留下極深的印象。其一是唱歌,其二是年齡最小的桑採大鬧一場。她首先對食堂沒桌沒椅抱怨不迭。八個新兵圍成一圈,一個挨一個蹲在一隻鋁盆周圍。

桑採往盆裡瞅一眼便嚷起來:“我不要吃兩種混在一塊的菜!”沒人理她。因為飯前宣佈了紀律,吃飯時不許說話。她說了幾遍覺得無趣,便抹起淚來。女兵班長田巧巧趕來,問清原由,“嗬”的一叉腰:“你們家是地主老財嗎?這菜不吃想吃啥?”她一句話就讓桑採止住了淚,不過嘴巴仍在不服輸地直撇。

等田班長一轉身,她便“嗚”的一聲嚎啕起來。一面哭一面喊:“姆媽!姆媽……”

從上海來的新兵都記得她那位姆媽:在火車站摟著女兒幾乎哭癱了,一面還要顛三倒四地抱怨:“要不是怕你將來要去插隊落戶,姆媽哪裡捨得你走……當兵到底比黑龍江好多啦!”當時的桑採倒毫無悲色,並不時怨怪母親哭得她好難為情。

徐教導員趕來時,桑採已哭出一頭汗,鞋也蹬掉了。

第二天,新兵教育的第一課就是“憶苦思甜”。班長田巧巧先發言。她尚未開口,淚水已淌下來,全體新兵陡然肅穆了。接著,田班長語不成句地講起爺爺——一個板胡老藝人的慘死。她那喑啞的噪音、質樸的語言,把一種凝重的氣氛籠罩在這群不諳世事的新兵蛋兒周圍。桑採從田巧巧掉淚時就開始哭,最後哭得衣襟也溼了。幾乎每個新兵都發了言,有的敘述父輩的童年,有的在新舊對比中反省自己。最後,桑採在徐教導員的目光鼓舞下,忸忸怩怩掏出一張紙,上面只有寥寥數行字,並且字都象五香蠶豆那樣大。

“列寧說: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爸爸小時候常常餓肚子,連一個大餅也買不起。以後我堅決改造自己的非無產階級思想——完了。”

會後,徐教導員單獨留下喬怡。

“今天就你一個人沒發言。我敲了你好幾次警鐘,你還是好跑神。能和我談談,你在想什麼嗎?”

喬怡嚇壞了,雪白的臉頓時漲得通紅。

“沒想什麼。我……”她為難地咬住嘴唇。怎麼講呢?她的家庭有什麼值得炫耀呢?聽見桑採說到“大餅”,她跑神了。那年她剛上學,考試得了“雙百”。外婆很鄭重地從外面拎回一個盒子,盒子用幾層報紙包裹著。開啟一看,她驚叫:“栗子蛋糕!”

“獎給你的。”外婆垂著眼皮,和她禱告時的表情別無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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