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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燹再一次回頭時,汽車已毫不容情地載著她遠去。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太使他意外了。他發現身邊的黃小嫚在心神不寧地窺視他,他才察覺剛才那一系列表現太過分了,他起碼不應該撇下她去追車子。

“一個熟人。”他輕描淡寫地對她解釋。事實也是這樣,他和喬怡目前充其量也只是熟人關係了。

黃小嫚依然用那雙色素很淺的眼睛盯著他。她信還是不信?他安慰地拍拍她的肩。

天很好。傍晚了,陽光經過一天的熔鍊,這時顯得很濃,簡直象金紅色的霧。天邊愈來愈深的晚照彷彿是陽光的沉澱物。在這個盆地城市,有晚霞的天是不多的。

“看見了嗎?……晚霞?”他強打精神,但毫無效果。黃小嫚顯得心事重重,每抬一下眼皮都顯得很疲乏。

她又怎麼了?

他只得無言地陪著她繼續散步。自從她出了醫院,他每天下午都陪她到熱鬧的地方,或環境較美的地方散步。她對一切都興致很高,適才還指著一個模樣滑稽的胖老頭髮笑,怎麼突然間又變得這樣憂鬱?她的憂鬱是真實的,不是那種妙齡少女故作媚態而佯裝的。她那憂鬱的神情任誰看了都會打寒噤,那眼神近乎一個心如槁灰的老人。楊燹心疼她。

“你去吧,我一個人……”她忽然說。

“你讓我去哪兒?”

她望著汽車消失的方向:“你去吧。”

楊燹嚇了一跳,他看見她背轉身去抹掉兩顆亮晶晶的東西。難道她的病情又有反覆?出院一個星期來她的狀況很穩定啊……

“真搗亂,”楊燹真切地笑笑,又用手在她頭上捋了一把(她的身高只及楊燹腋窩),“怎麼了?是我惹你了嗎?”他替她擦了擦眼淚,“你呀你呀,真搗亂。”

她忽然雙手捏住他的手,有些歇斯底里地:“你不要走!”

“當然。”他衝她擠擠眼。他知道每當這種時候,他的表情不能太認真。果然,過了一會,她平靜了些。

從自衛還擊前線回來,黃小嫚和戰友們一道披著綵帶,佩上紅花,被鑼鼓接去送來,到處接受別人的採訪,還參加了“功臣報告團”。她的臉整日興奮得紅裡透亮,兩眼空前地爍爍發光,說話聲音也響了,那股神情簡直象得了甲狀腺機能亢進。有一天,她正在省委禮堂與兩百多名參戰功臣一起觀看專場電影,被劇場的大喇叭喊了出去。門口,一個老頭兒迎上來,象要抱住她。她驚呆了,閃向一旁。那老頭流著淚,伸著兩隻撲了空的胳膊顫聲說:“小嫚,我是爸爸呀!你不記得我了?……”

她打量著這個瘦小的、戴金絲眼鏡、穿著高檔毛料中山裝的老頭兒,驚訝得幾乎要尖聲叫喊起來。她隨時想撒腿逃走。

老父親對她講起剛剛發生的鉅變:他調到北京了,徹底平反了,他的著作在書店再次出現了……老頭兒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一面說一面不時用手去撫摸女兒的頭,而每當他出現一個親暱舉動時,女兒就象怕捱打似的眨眨眼。

當晚,他領著她住到全省最高階的賓館裡。賓館的房間裡有兩張床,爸爸說他們可以躺在床上好好聊聊。是啊,要聊的太多了,從女兒三歲時起父親就失去了父親的權利,一別就是二十餘年。

小嫚坐在沙發上,聽父親語無倫次地絮叨。下半夜,老頭兒終於在絮叨中睡去,她脫了鞋悄悄走進衛生間,別上門,她怎麼能與陌生的老頭同住在一間屋子裡呢?爸爸,你出現得太突然了。啊,爸爸多體面,爸爸多慈祥,爸爸似乎勝過一切爸爸……但爸爸畢竟太陌生了。她用兩隻手背輪番抹著不斷落下來的淚,她已經好久不哭了。她從此和別人一樣,有了個親爸爸。衛生間中央鑲著一面大鏡子。她對著鏡子練習“爸爸”的發音,她決心在爸爸一早醒來時,就撲上去喊他。但她覺得怎麼也練不好,怎麼都覺得彆扭,因為這個“爸爸”是她所有詞彙中最生琉的。她可從來不管繼父叫爸爸。

可是,第二天早晨,她被送進了醫院。因為她忽然誰也不認識了,只是一陣接一陣地笑,一聲接一聲地喊著“爸爸”……

楊燹和其他戰友聞訊趕到軍區總醫院精神病科,醫生不讓進去。老父親呆呆地坐在病室外。喃喃道:“別去看她,。別去看,那種治療太殘酷了。”

戰友們走了,楊燹留下來陪伴老頭兒。

“你明白嗎?這都怪我呀……”老頭兒的精神似乎也出現了危機,“我要不這麼急著來找她就好了。你明白嗎?她小時候吃的苦太多了。心靈受到那麼大的摧殘。一下子,突然有個人跑來對她說:我是你親爸爸。她哪裡受得住這樣的刺激……她小時候是為了我吃苦頭,現在又是因為我得了這個病……”

楊燹向醫生要來黃小嫚的病歷,上面寫著:興奮型精神分裂症。

“你明白嗎?都是因為我呀!”老頭捶胸頓足。

楊燹怕老頭兒也出什麼差錯,趕緊把他勸走了。他替他買了飛機票,幾天後送他回北京了。自那以後,他決心承擔起照料黃小嫚的義務。恰好部隊通知他留在省城,參加為期兩年的幹部進修。他每個星期日總要蹬三十里路的腳踏車去看望她。兩年來,她時好時壞,不過大趨勢是漸漸康復。目前總算出院。

他越來越相信,唯有自己能使這個姑娘幸福。和她結婚也許在別人看來是不可思議的,可他何曾在乎過別人怎樣想?……

進修結束了,有一個月的休假,他準備在這期間把婚事辦了。將來她跟他一道去山青水綠的滇藏地區,在那裡她會獲得一個新的心靈。那裡的人沒有成見,也不懂得歧視。

這時黃小嫚忽然問:“剛才,喊你的是喬怡,對吧?”

原來她聽出來了。她剛才的情緒出現了那麼大的波動,癥結原來在此。

不去想她——那個喬怡。不是和她早已結束了嗎?……

這一切是怎樣結束的?喬怡在想。她失魂落魄地下了車,在這個莫名其妙的站。她打算去哪兒?是想去追他、去跟蹤他,象個密探那樣弄清他身邊的姑娘是誰嗎?

誰給你這權利?她問自己。

初戀,這個甜蜜的字眼如今變味了。當時大家半真半假地把他的離去叫作“發配”。人們指責這“發配”的禍源在她。

……一輛銀灰色小轎車停在宣傳隊的小院門口,那車拉著窗簾,顯出莊重和神秘的樣子。

……兩個不苟言笑的人夾著黑色公文包進了隊部辦公室,徐教導員和其他領導首先被傳喚進去。

……辦公室所有的門窗都關上了。一會兒,門開了條縫,某人被單獨叫進去,出來時臉上顯出“事態嚴重”的神色。

……幾乎所有人都進去了,又出來了。最後輪到了喬怡。

他們顯然在傳她之前已看了檔案,一見她便先發制人地說起她的家庭背景,再由此推理,引出她一貫“意識複雜”的表現。她站著,他們坐著。“聽說你和楊燹……”她立即申明他們的關係,免得他們繼續意味深長地晃著頭。然後他們問起什麼重大謠言,這謠言牽連著用阿拉伯數字做代號的政治案件。

“不,我不知道哇……”她從來沒受過那樣的驚嚇,包括外婆死在大街上。

“楊燹現在哪裡?”

“在北京,隊裡讓他去買樂譜架。”她的回答得到徐教導員的證實。

“他從北京給你發來一封信,不是麼?”

“是……”

“長達二十四頁紙?”

“我沒數過……”

“你看,我們什麼都已經清楚了,找你不過做個形式上的核實,再就是看看你的態度……”

接著他們問起信的內容。她緘默著……只聽“啪”,一隻手拍在桌上:“你說不說對我們無所謂,只是請想想你自己!和一個思想極其反動的人……”

楊燹?反動?她感到天花板在轉,空氣中的氧離子突然全沒了。她要站不住了。記得是徐教導員把他那張椅子端給了她,還在她肩上捺了捺。

她怎麼會昏了頭,怎麼會身不由己?她去把那封信拿了來,連同她對組織的真誠一起交給了他們。她由衷地認為,從此他們不會來找楊燹麻煩了,因為他們那樣誠懇地許諾,說是頂多批評教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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