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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怡不知不覺來到燈籠巷。她暗自苦笑,為排遣苦悶競走了好幾里路。現在既來了,不妨進去看看。

宣傳隊搬進這座舊庭院是她入伍之後第二年。一方面因為擴充人馬,一方面他們沒日沒夜地管絃嘔啞,鑼鼓喧天,惹得軍部機關忿怒,說什麼也得攆他們走。徐教導員當時發牢騷道:“非編的宣傳隊員們,咱們是後孃養的!”這支文藝隊伍名義上業餘,實質上早就是專業了。這個野戰軍的宣傳隊曾在解放戰爭時期就小有名氣,抗美援朝還立過集體二等功。後來人員流動性很大,時散時聚,不演出時把骨幹們遣回各師團連隊“埋伏”,需要時便“揭竿而起”。幾屆全軍會演他們都出人意料地冒出來,以它獨特的風采而奪魁。到了一九六九年,全國普及“樣板戲”,他們當然也不例外地響應。有那麼幾位熱衷看戲的首長下命令,派人四出招募人才,於是這支半專業化的文藝隊伍成立了,在成立大會上,徐教導員宣佈今後的建設方向:思想革命化,作風連隊化,演出正規化。沒想到成立第二年就被逐出了軍部大院。

“一百餘人很快將這個殘破的舊時公館修復。這公館分南北兩苑,兩苑之間的圍牆上架著一座帶飛簷的天橋。北苑較之南苑大得多,解放初期就改作軍部醫院,南苑當時是軍機關幼兒園,但幼兒園修了新房後很快搬走了。據說有幾個小女孩在後面那幢雕花木樓上看見過鬼,結果全幼兒園的小傢伙一到天黑就集體哭鬧,並一口咬定他們見的是同一個“鬼”:什麼長頭髮,白衣衫。為此幼兒園還解僱一位大師傅,鬼的故事最後追溯到他那裡了。後來這苑子就不派任何用場地撂荒著,院裡堆著醫院用壞的病床、器械。自打宣傳隊員們進駐後,這陰森森的地方才驟然還陽。

目前這座苑子上了鎖,喬怡只得止步。宣傳隊在自衛還擊戰後不久就奉命解散,小院喧鬧了十年,又重歸寂靜。

“我識得你,你是宣傳隊的!”

喬怡聞聲抬頭,見是那個柺子。他看管自來水為生,他的自來水養活一整條巷子的人家。他還象當年那樣,沒變老也沒再添些醜陋,大約上帝不忍心在他身上再糟塌什麼了。

“一個人都沒有了?”

“沒得了。不是散了嗎?”柺子和顏悅色地說。宣傳隊解散大大利於他的生意,過去人們因不願花錢,常到宣傳隊院裡接水,他便拾了堆碎磚頭,見人挑著水桶往院門口走,就用磚砸。人們大都不敢惹他,不然他會專門趕在吃飯時間,堵人家門,用那些正常人想不出的話噁心你。他兩條腿奇怪地形成兩個彎度,合起來象個括弧。他的模樣比他那髒話更有攝服力,這大概是人們怕他的真正理由,

“這院子要拆,”柺子又說,“在這塊地方要起兩幢高樓。”

喬怡看見那座天橋,忽然靈機一動:她有辦法進入這個院子。她走進早已改為家屬宿舍的北苑,然後踏上顫顫悠悠的天橋。這天橋曾是公館內部聯絡的紐帶。三十多年前,這是個大官僚的宅邸,北苑住老太爺,南苑住少東家。家人來去不走正門,而借天橋過往。鼎盛時期,這一帶每晚都是“車如流水馬如龍”,幾乎集中了全城的體面角色。那苑子裡麻將擺七八桌,嘩啦嘩啦的洗牌聲巷口都能聽見。屆時天橋上燈籠流螢般穿梭,那是丫頭小廝們忙於溝通兩苑的各種訊息。半夜,總有挑點心擔、敲梆子的生意人在天橋下流連,丫頭們便打著燈籠,把一隻只竹籃用繩子從橋上放下去,叫著:“老倌兒,要四碗紅油抄手!”或:“太婆,煮五個醪糟蛋,要嫩的!”一會工夫,竹籃兒冒著乳白色的熱氣被吊上去,誘人的香味從那細瓷品鍋裡溢位,飄了一徑。

這天橋又常常是丫頭和小廝們幽會的鵲橋。也常常有人在這裡尋短見。

木板在喬怡腳下咯吱咯吱地響著。她想到萍萍那次風風火火地把她拽到這橋上,對她說:“季曉舟……那個拉大提琴的,是私娃娃!”她緊張得語不成句。

喬怡起初不信。後來她和季曉舟同一批入團,在支部大會上,聽他親口唸“備註”欄目:“母親在解放前夕被一個官僚姦汙,生下我之後於第三天去世。”聽本地人說,他母親是當時的名優,漂亮得不得了,而且和這古老的苑子有著某種神秘的瓜葛。

走下天橋,迎面一間大房子是後蓋的,它的宅基曾是個巨大的金魚池。大房子由幼兒園的活動室改為宣傳隊的排練廳。現在窗子上的玻璃全下掉了,象一張張沒牙的嘴。地上落著隔年的梧桐葉,被雨水漚紅了,踩上去沒有一點聲響。喬怡的眼睛突然一亮,她看見了排練室外面的牆報欄。她幾乎撲了上去,因為那上面還保留著團支部的最後一期牆報,雖然經過風侵雨蝕,早已殘破不全了。她仔細在牆報上尋找著……

最後一期牆報是最紅火的,主要是表彰宣傳隊參戰人員的事蹟。喬怡找到了自已的名字,找到了丁萬、季曉舟、桑採、廖崎、黃小嫚……還有已故的田巧巧。

大田回過頭,望著一瘸一拐落在最後的蕎子,問:“你的鞋呢?”

“剛才一腳踩在爛泥裡,拔掉了。”

“那怎麼行,我去給你找!”

她剛轉身,卻被蕎子拽住:“找不回來了!別去……”

大田甩開她:“看這滿地的甘蔗樁子,有的比刀還利,你咋走?”說罷往回跑去。

蕎子直頓足,但又不敢大聲喊,從昨夜到現在他們一直在奔跑,憑他們這點人力兵力,與敵人正面交鋒當然是不明智的。尚比亞領著他們離開公路,盡在甘蔗田、灌木林裡鑽,費盡力氣、使盡解數才甩掉那幾個緊咬不放的越南兵……

“愣什麼?快跟上!”尚比亞喝斥道。

過了一會兒,後面響起槍聲。蕎子眼前頓時一黑,完了,大田準出亊了!

走在前面的尚比亞已闖進一間半塌的農舍,其他人也跟了進去。他點了點人數!“大田!怎麼少了大田?!”

蕎子剛要回答,門被撞開了。大田搖搖晃晃地走進來,一手捂著下腹,另一隻手把雙泥砣似的解放鞋扔到蕎子面前。她急喘著,微微一笑:“是在點名麼?我到。”

蕎子撲上前扶住她:“我還以為你……我聽見槍聲了!”

大田順著牆根坐下去,一隻手仍頂在腹部。她發現所有人都在疑惑地打量她,便把眼一瞪,“看什麼?肚子有點疼——女同志的事兒!”

外面安靜了。總算沒出什麼差錯。尚比亞本來是可以隨傷員車走的,但他留下來了,這是七個毫無戰鬥經驗的文藝兵哪!

“我們怎麼辦?”數來寶問尚比亞,“男的還行,拖著四個姑娘,要是天亮和大部隊聯絡不上……”

“就整個完蛋!”了不起接道。

尚比亞不吭聲,從口袋裡掏出一張軍用地圖,鋪在膝蓋上,仔細辨認著他們目前所處的方位。大部隊已卷席似的開到他們前面去了。他們既無步話機聯絡,又無交通工具,光靠兩腿追上大部隊近乎不可能。這條公路兩旁埋伏了不知多少敵人,昨夜那零零落落的幾次遭遇已耗損了這支小隊一大半元氣。他的軍帽早丟了,繃帶被血漿得梆硬,象箍了層鐵皮,稍抬眼皮,也會扯得傷口作痛。他也不那麼健全了,可這幾個連槍也打不響的兵,把全部體重都壓在了他肩上。而比那更重的,是他的責任:昨夜是他主張把他們的車換給傷員的。

“天亮了,會有汽車嗎?”採娃問。

“有汽車!十一路。姑奶奶,你知道我們已經離公路多遠了嗎?”數來寶盯了尚比亞一眼,“哼,怎麼也不該把四個女娃留下!”

“現在就別抱怨了!那車上還能插進一隻腳嗎?”蕎子說道,“傷員一個擠一個,碼得恨不能象賣魚的案子!你讓我們四個摞上去嗎?說這些幹嗎,得想想下一步……”

“下一步是等著完蛋。”又是了不起在說話。

天快亮了,能看見乳白色的霧從破窗洞飄進來,象一張噴煙呵氣的嘴。小耗子連連打著寒噤,細細的脖子上泛起雞皮疙瘩。她抱肩蹲在那裡,誰說話她便把臉轉向誰,全不關她亊似的。

“你說,萬一和大部隊聯絡不上,萬一再遇上敵人……”數來寶把臉逼近尚比亞。

尚比亞的神情很倦怠,躲開數來寶的逼視,閉了會眼,然後把那支衝鋒槍大卸八塊,擦得發藍後又往一塊安裝。他幹得又熟練又輕巧,甚至有些賣弄。金屬撞擊聲撩得人心煩。

大家對始終不吭聲的尚比亞有點惱了。

“你倒說呀,怎麼辦?”一向柔順的三毛也急問道。

數來寶斜著眼,拖著長聲:“怎麼辦,在這破屋裡住下,過日子,哼!”他在激尚比亞。

“你就給大家交個底吧,”大田說,“談談你的打算。”

尚比亞居然悠閒地笑笑,“現在說什麼?等我開了口,你們就得照我說的去辦。現在睡一覺,等霧下到三尺外不見人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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