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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官莊的人們跑出去的第二天上午,敵人丟下在村頭被地雷炸死的屍首,像一股惡風捲進村裡來。立刻,王官莊就翻了個兒,變了個樣。
那些沒跑的人,一看苗頭不對,都知道糟了。家家都用木柱子、大石頭死頂住門,全家人抖瑟著擠在一起。
四大爺家的情景也是如此。他的病早飛到九霄雲外去了。他吩咐兒子和媳婦趕快用木頭頂住門,自己也不知從哪裡來的那麼大的力氣,兩手端起百來斤的放水桶的大石條壓在木頭根上。也顧不得家規,把兒子和媳婦都叫到自己炕上來,這樣好壯壯膽子。聽了一會兒,沒有動靜,他才叫媳婦回到東間,吩咐兒子——柱子到外面看看風聲。
柱子剛出門,就遇上鬼子,沒說二話,就被兩個鬼子拳打腳踢地架走了,另外三四個鬼子闖進屋裡來。
鬼子們一個個頭戴著上面有個紅圈圈的鋼盔,瞪著大牛眼,兇狠地滿屋瞧著。接著就動起手來,把糧食囤子用刺刀戳開,那豆粒嘩嘩啦啦撒得滿地都是。兩槍把子搗破鍋,幾腳踢碎陳舊的櫃門,把破破爛爛的衣服、棉花直往外扒,但沒有一點值得他們要的東西。
四大爺跪在地上叩頭哀求。鬼子們看著這老頭子,嘿嘿冷笑幾聲,接著抬起帶鐵釘子的翻毛皮靴,狠狠地踢了他一頓。
突然,東屋間傳出尖厲悽慘的女人嘶叫聲。四大爺慌忙向裡撲去,但被鬼子一槍把子打倒了。他又爬起來,瘋狂地奔去,又被打倒,身上捱了一刺刀,他再也爬不起來了。他絕望地躺在血泊裡,搐動著重傷的衰老身體。
裡面尖厲的嘶叫聲漸漸變成沙啞而痛苦的呻吟,後來連氣也沒有了……
三四個鬼子猙獰地哈哈大笑著從東間裡走出來,一雙雙的大皮鞋踏著濃重的血漿走過,塊塊猩紅色的血印,隨著皮靴踩雪的喀嚓喀嚓聲,越來越遠地留下去。凡是這些皮靴踏過的地方,到處都留了血的足跡。
玉珍和王竹媳婦回到原先所住的房子裡,又變成原來的主人了。
一大群鬼子,橫衝直撞地從大門擁進來。玉珍一看不對勁,嚇得屁滾尿流,顧頭不顧腚地鑽到天花板棚上去,抖縮成一團。
鬼子們稀里嘩啦、劈里喀吧地東翻西找,你爭我奪,搞了個天昏地暗,門塌屋倒。住了好一陣子,才撕撕擄擄地出去了。
有一個瘦鬼子,腦袋和個幹蘿蔔頭差不多,他懷裡已抱著個大花包袱,但還不甘心,又向裡面翻。他一下走到王竹媳婦的房門口,就大叫起來。
這媳婦早嚇掉了魂,閂著門在炕上發抖,連動都不敢動。那紅緞子繡花褲,早尿得溼漉漉的。門被鬼子用腳踢、用槍把子搗得砰砰響,不一會兒,門閂被撞斷,門嘩啦一聲開了。鬼子惡氣騰騰地撲進來,舉起刺刀就戳……刺刀在半空中停住了。他見是個嚇昏了的花姑娘,就哈哈大笑起來。他摔掉槍,跳上炕,摟住渾身癱軟得沒有一點力氣的王竹媳婦……
正在這時,偽軍分隊長王竹在院子裡跳下馬,走進屋來了。
王隊長一看自己老婆身上壓著一個鬼子,一股火氣衝上來,他立刻躥上去,用手槍照鬼子頭上猛烈刨去。槍筒大半扎進那幹蘿蔔似的腦殼裡,白森森的腦漿,噴了王竹和女人一身。鬼子像一根木頭一樣滾到炕上。
王竹還沒緩過氣來,郭麻子一步跨進房。他馬上明白了是怎麼回事,用手槍指住王竹:
“嘿嘿,好哇,分隊長!這是你乾的好事。舉起手來吧,不要動!跟我見大隊長去!”
王竹的臉變得煞白,強笑著說:
“老郭,咱兄弟……”
“少廢話!”郭麻子陰沉著臉,有些得意地說,“今兒你知道厲害啦,才叫弟兄!哼,你平時那威風呢?不行,咱們公事公辦,走吧!打死一個皇軍,我看你有幾顆腦袋!”
王竹更加心慌起來,哀求道:
“郭隊副,求求你,看在死去爹的面上,饒了我吧!郭隊副,以後我一定忘不了你的恩情。你要什麼都行……喏,這是錢。這還有……”
“哼!”偽軍分隊副郭麻子接過王竹從身上各處拿出的洋錢、金戒指、金耳環……但他並不滿足,用蛤蟆眼斜睨著他垂涎已久的王竹媳婦說:
“好,我照顧你這一回,可是你得先出去一會兒……”說著他又似笑非笑地瞅一眼已經清醒過來的王竹媳婦。
王竹分隊長明白了。羞怒交加的火氣衝上來,他很快地抽出手槍,惡狠狠地說:
“郭麻子!你別得寸進尺,想在我王竹眼前幹那種事,哼!辦不到!要命我這有一條!”
郭麻子一聽,怔愣半剎,接著把槍收了,賠笑道歉說:
“啊,王隊長,別上火,我是和你開個小玩笑。嘿嘿,咱弟兄……好,你快把那鬼東西的屍首藏好,我到外面看著點風聲。”說著他匆匆離開了。
王竹一愣,懷疑郭麻子可能去報告,急搶到外門口,忽然面前出現了妹妹玉珍。只見她臉上身上都是灰髒,從褲子裡還發出一股臊臭氣。玉珍是藏在隔壁屋子的板棚上,聽到她哥哥的聲音才從板棚上爬下來的。
“啊,哥哥……”玉珍叫著跑上來,把王柬芝給她的紙條交給王竹,又說:“叔叔說副村長七子藏在東黃泥溝……”
王竹聽完玉珍的話,接過紙條,忽然想起妹妹和郭麻子的關係,心裡立時一亮,忙吩咐道:
“妹妹,快!去找郭麻子。他剛走出去的!務必把他攔住。”
看著妹妹快步走出去以後,王竹才輕鬆地舒一口氣,回到了屋裡。
那不幸的女人不知是因為驚駭還是肉體上的痛苦,哀憐地看著她丈夫,嗚嗚地哭了。
“你聽,有人!”七嫂子聽到一陣喀嚓喀嚓的踩雪的腳步聲,推推丈夫,驚怖地說道。
“啊?像是!”七子側著耳朵靜聽一會兒,有些驚異地回答,他想坐起來。
這是離村不遠的一條黃土溝,緊靠著東山根,是成年累月從山上衝下的洪水疏壑而成的,巨大的岩石,分散地屹立在溝崖上。七子他們的洞,是順著岩石縫挖進去的,有塊大青石,剛好遮住洞口。下著這麼大的雪,雪把洞口可疑的跡象和腳印完全湮滅,不知道的人,走到跟前也看不出破綻來。
七子躺在幹穀草上,妻子坐在他外面,用她細瘦的身體,擋住從石縫吹進來的風雪。這時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大,漸漸聽出有好多人,再後來,呼哧呼哧的粗氣喘息聲也聽到了。
七子意識到這是有目的的行動,他把姜永泉留下的四顆手榴彈挪到身邊,對妻子說:
“好傢伙,被鬼子知道啦!你快到裡面去。”
“不,你別急。誰會知道啊?!”
然而,隨著她的話音,傳進來鐵鍬碰擊石頭的鏗鏘聲。啊!這聲音像冰豆子打在心上,令人骨寒心驚!七嫂子恐怖而顫悸,七子全身一陣緊張。他把噙著眼淚的妻子拉到身後去,抓起手榴彈爬到洞口。他清楚地看到一群鬼子和偽軍,在王竹的指揮下,王流子領著在挖洞口。奇怪,七子這會兒一點沒感到害怕,心裡倒想:“這些傻瓜,找死來了!”他左手撐著地,右手揭開手榴彈的蓋,用牙咬著把弦一抽,手榴彈哧哧冒著白煙,狠狠地飛進鬼子群裡——爆炸了!
敵人被這突然的打擊弄得亂跑亂叫,雪地上留下幾個屍體,兩個炸斷胳膊腿的鬼子,在翻滾著爹呀媽呀的叫喚,可是誰也不去理他們。王流子嚇得滾到溝底下去了,耳朵被棗針劃破一點,直淌血,他以為頭被打個大窟窿,哼哼著直叫不能活,好一會才爬起來。
那王竹也趴在大石頭後面,聽到沒有動靜了,才敢站起來,埋怨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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