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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黃昱寧《八部半》序</h3>

會場上,我讀黃昱寧的小說。人們正在討論網路文學,龐大的、令人暈眩的字數和人數,星雲在膨脹、爆炸。我想,在這裡,黃昱寧的小說是荒誕的。誰會喜歡這樣的小說?

誰會寫這樣的小說?

她是一個翻譯家,英語。她是資深的、活躍的編輯,把麥克尤恩、阿特伍德等等販賣給中國讀者——好吧,不是販賣,她是“世界文學”的織網人和佈道者。她寫了大量隨筆,談論著從莎士比亞到石黑一雄的成群的陌生人,把他們談成你的鄰居,談成你自己。為此,據說她還成立了一個工作室,釋出一檔音訊節目。她還是一個主婦,上海主婦,一個母親,中國母親。

一個聰明人,精力旺盛的人,熱愛生活的人——在漢語中,“熱愛生活”通常等於愛吃愛玩愛熱鬧,好像生活僅僅因為感官享樂而值得熱愛,但至少,生活之值得熱愛還因為好奇心,對未知的期待和窺探,一種智力的愛慾。

這樣一個人,要成為小說家。

——謹慎、猶豫的鼓掌……我想她當然應該是小說家,她都快把自己活成小說了。我的謹慎和猶豫在於,她實際上不像我所熟悉的中國小說家,比如,她太國際範兒,既沒有鮮明的地方認同,也沒有對中國文學傳統譜系的執念;她非常知識,但肯定沒有知識到“分子”的水平;她又是如此家常的一個俗人,但似乎也沒有俗到張愛玲那麼“精緻”。以我有限的接觸,該人永遠是理智清明、興致勃勃的,我難想象她曾有多愁善感、顧影低迴的時刻。

好吧,她也許是簡·奧斯丁——我非常喜歡的一個英國作家。

然後,這個人就寫了這本小說集《八部半》。

——一本非常八卦的小說。作為上海的一個主婦一個媽,黃昱寧抱有對流言蜚語、鄰家動靜、社會新聞、電視綜藝的永不饜足的熱情。這本書裡的每一篇小說都有如此一個現世和俗世的根底,或者說,當它們彙集在一起時,你能夠辨認出一個奧斯丁式的、“姑媽”式的作者,她的視野、她的世界的規模和尺度正好和我們相同。她所關心的事正好是我們在客廳裡和餐桌上談論的事。

但還是有所不同,這些事被她講述為故事,她的講述使如此的熱鬧塵埃落定,迴盪著空曠、靜謐、孤獨、尋尋覓覓的氣息。

就像在茫茫人海里,一個人找另一個人,一個聲音渴望著與另一個聲音相遇或者不期而遇。

這是絕對的偶然,這是註定的錯誤。

一個人找到或找不到另一個人,由此,一個人贏得或失去他的世界,這是黃昱寧的根本主題;在她看來,這才是現代的元敘事,是不管英國人還是哥倫比亞人還是中國人還是中國的上海人的初始和最終的故事。

由此你才能理解黃昱寧對媒介的痴迷。她的幾乎所有小說中,一個圖騰、一個內在的機樞是媒介:《來電轉駁》《幸福觸手可及》和《三岔口》中的手機、微信和朋友圈,《水星很忙》中的雜誌,《文學病人》中的電視,《千里走單騎》中的未來科技;還有《水》中的樓板——這是這本書裡唯一的前現代媒介,樓上和樓下的兩個人透過樓板互傳聲息,它暴露出所有媒介的本質——它傳遞著,也隔絕著。當生活被越來越多的媒介介入時,人們在《文學病人》的孤島上相互遙望——在《三岔口》中,暴怒的男人把女人推到窗前,他就是要讓窗下前來捉姦的妻子放下手機:看看吧看看吧!能不能真實地面對你的生活你的世界!當然,我們知道,在那一刻,“真實”不是客觀之物,“真實”同樣是被創造、被觀看的。箇中悲愴在於,男人在幻象、隔絕、錯誤的圍困下做出了關於“真實”的表演,他表演的同時也是他的絕望。

人與他人的關係,在本質上關乎人如何和怎樣獲得、持有他的世界,這是最日常的經驗;而在黃昱寧的講述中,這是探險,是錯誤百出艱難困苦的旅程。在現代的、媒介重重的人間,人已經失去與他人,其實也是與自己的直接、整全的聯絡,他只能期待著偶然,期待在不可能的可能中邂逅、偶遇,期待著在上千萬人口的“魔都”街頭奇蹟般找到“那一個”;他必須把自己想象為、創造成戲劇人物。

而黃昱寧,她骨子裡是多麼俗,她崇拜並期待奇蹟,她是無可救藥的戲劇癮患者;她的所有小說,每一篇,都起於一個詭詐的、瘋狂的念頭,一個奇蹟般的偶然。然後,她還具有中國小說家們普遍缺乏的稟賦,她具有超強的、縝密的執行力,她能夠精確地實現奇蹟,她能把不可能做成絕對可能——在這個過程中,她放縱而又禁慾地享受著巨大的快樂,她是魔術師,她是騙子;但是看啊,你永遠不知道她會從禮帽裡掏出什麼,她嚴肅認真一絲不苟地看著我們:意不意外?驚不驚奇?

我得說,就講故事和施行騙術的技術而言,黃昱寧在中國作家中出類拔萃,她已經是一個女麥克尤恩,她也許希望自己是一個年輕的阿特伍德,但她還缺乏阿特伍德那樣的耐心,那種女巨人般的自信、豐盛和兇猛。她或許受制於自己的“原罪”——她是個半路出家的小說家,她必須更像小說家,她懷疑自己的天性和天賦,她就像自己小說中的人物一樣,懷疑自己能否找到另一個,比如,現在正在讀《八部半》的我和將要讀《八部半》的你。她必須全力以赴,她就是《文學病人》中遙對萬眾的作家,她有一種防守型的藝術姿態,她至少要無懈可擊。

——在這網路文學的會場上,忽然想起另一種網。在我常去的公園的那座橋上,每一盞路燈都被一個蜘蛛佔據,他在這有光的、有溫度的地方展開復雜的工程,編織一個精巧的、透明的、有足夠黏性和彈性的網。那就是他的世界,如此安穩又如此脆弱。不能想象他會離開他的網,這個網對於他不是外在的,這是從他的內部生長出來的,一點微小的腺體,無休無止地吐出透明的絲。

然後,他等待。或許會有一隻昆蟲純屬偶然地撞上來,進入他的內部,成為他自己。

他知道有人注視著他和他的網嗎?我們讀網路小說,看電視劇,玩遊戲,發朋友圈;我們書寫我們自己和我們的世界——誰說書寫的時代已經過去?我們難道不是天天在手機螢幕上書寫以致手指腫脹?我們編織夢想之網,我們是“頭號玩家”,我們要成為我們想要成為的、以為的自己。

然後,他期待著,萬一某一隻昆蟲會像擲骰子一樣撞到網上。

然後現在,這個名叫黃昱寧的人,她看得見堂吉訶德與風車戰鬥,看得見人們在幻覺、執念和傷痛中編織自己那張亮晶晶的生活和意義之網。

好吧,這就是區別。我們正在談論夢幻,談論巨大的成功和批次生產的撫慰,那炫目的銀色和金色。而黃昱寧看著我們,看著我們在夢中談論我們的夢。

——這是個陰險的傢伙。她不是上帝,但現代小說的起源就在於對上帝的僭越。她坐在那裡,暗藏戲謔的快意。她從不應許什麼,她冷冷地看著我們在織一張假網。她知道風和雨和清潔工的掃帚是更大更絕對的真實。上帝不擲骰子,而樂於擲一把骰子。讓某隻昆蟲被細若遊絲的那一根絲黏住,那其實不是細密的、無所不能的網,那只是一點閃爍的、微弱的聯絡。但至少,在那一瞬間,蜘蛛或者人倖免於掉下去,墜入虛無。

寫小說,對黃昱寧來說是一個抵抗虛無的工程。她當然不是上帝,她只是堂吉訶德身邊的那個桑丘。在《文學病人》中,那個名叫“斯芬克斯”的機器人嘆道:“堂吉訶德虛構了自己,而桑丘是他忠實的讀者。”

這句話中的“忠實”包含著相互衝突的兩重意思:只有桑丘看出了堂吉訶德的虛構,也只有桑丘把這種虛構物件化,理解為人的命運、人的戲劇、人的斯芬克斯之謎,人的艱難征程。

所有的現代人都是堂吉訶德,但堂吉訶德常有而桑丘不常有。在茫茫大地,在嘈雜擁擠、光怪陸離的“魔都”,黃昱寧講述著。她只講給你聽。她的小說也不過是一根在陽光下需要謹慎精確地調整目光才能察覺的遊絲,飄蕩著,等著,等那隻昆蟲。

昆蟲你好!

李敬澤

2018年6月10日上午11時45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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