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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熊貓館往前走,有個籠子裡關著一頭巴西狼。整個動物園就這麼一頭,至少七八年前就關在這裡了。我覺得這裡是動物園的終點,來過這裡我才可以回家。就連寫在那塊方牌子上的字,我也幾乎能背出來。雄性,又名鬃狼,野外數量稀少,爹媽是巴西贈送的國禮,多年前就死了。它的出生創下了巴西狼在亞洲首次繁殖成功的記錄。

巴西狼並不怎麼像狼,個頭和火紅的毛色更像狐狸,還長著一雙有點喜劇效果的大耳朵,後腿比前腿長。牌子上說它生性膽小溫馴,以吃漿果為主,有個綽號叫“素狼”……等等,素狼?

我第一次看到這兩個字的時候,下意識轉回頭看它的眼睛,簡直能看出一絲羞憤來。於是此後它所有的動作都好像有了新的意義。它在籠子裡來回走,努力然而毫無野性地發出悽楚的嘶鳴。不管它有沒有朝我看,我都覺得它在迴避我的目光。我覺得,我把它看得無地自容。也許反過來也一樣。我總是在想,有沒有可能挑個月圓之夜,一直躲到閉園以後,聽一聽它的叫聲會不會兇猛一點,變成狼人以後還是不是隻吃素。如果我是武林高手,會縮骨術,我就鑽進籠子,開啟插銷把它放出去。能有什麼嚴重的後果呢?它只吃素。

所有在假想中對這頭狼的憐惜和羞辱都會引發一陣接一陣的興奮與刺痛,交替從我面板上滑過。有時候我會覺得,這樣的感覺至少比麻木好得多。也許我來動物園,只是為了這個。在某個平行世界裡,我和這頭素狼沒有語言障礙,我們可以相互嘲笑。隔著鐵絲網,有時候我會分不清到底誰在籠子裡面。

它曾經有過一頭母狼,從鹿特丹運來,我見過一兩回。前兩年母狼死了,籠子又成了單人房。我看不出它是否悲傷。我不知道一頭只吃素的狼怕不怕孤獨,該怎樣表達它的悲傷。

昨天我扒著籠子看了它一個小時,它懶懶地躺著曬太陽。明亮的光線下,它的脖子和背上清晰地呈現老態,禿了毛的地方只剩下一塊塊白斑。也許是我的嗅覺在退化,也許是動物園的衛生狀況有改善,反正我覺得籠子裡的尿騷味比前兩年淡得多。

今天的味道甚至更淡。一路走過去,鼻腔裡只有稀釋到很淡的溼氣味道。籠子的柵欄漸漸在視野裡清晰,有人在端著橡皮管子往地上澆水。

五分鐘好像有五個小時那麼長。五分鐘後,我被手機鈴聲拽回到現實中。

<h3>L</h3>

彩鈴響了大半首歌,吳凱文才接起電話。可任憑我怎麼寒暄,他只是愣在那裡。我說我是Lilian啊,經理你還好嗎,昨晚微信你是不方便多說吧,我懂我懂。他沒反應。我說我就想告訴你,我說過的話都算,我知道這也彌補不了什麼,可我不能讓你就這麼走了啊……我欠你一個說法。他還是不響。

我說不下去了。電話那頭好像是一個很開闊的地方,顯然是戶外,但人不多。就像是事先錄好的罐頭效果,有鳥,有風,有遠遠傳來的、低低的吼聲。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我想過七八種可能,但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

“狼死了。昨天還在曬太陽,今天就死了。”

“什麼狼?Kevin你怎麼了?你在哪裡?”

“他們洗得真乾淨啊。就跟從來沒有這頭狼一樣。牌子都摘了。”

不管他在哪裡,此刻他的聲音脆弱得讓我尷尬。以後他會後悔讓他手下的職員聽到這種聲音的。我決定不理會他的自言自語,用平時談工作的語氣跟他說話。“經理,昨天我們已經說好啦。”

“說好了,說好了。”他喃喃地重複,並沒有弄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所以現在我們應該見個面。”

他像個程式紊亂的機器人,總算接收到一個明確的方向和指令,各項指標都漸漸恢復正常。“哦,在哪裡?我有車,如果路順可以捎你一程。”

路當然是順的——就算是必須在高架上繞幾個圈,他也會說路是順的。無論在什麼狀態下,吳凱文總是能做到體貼周到。他說過,這是銷售員最重要的品質。接近中午是一天裡交通最通暢的時刻,三刻鐘之後,他的車停在了我小區對面的馬路上。我再度接通他電話的時候,他已經完全平靜下來。

“抱歉,我想你把玩笑話當真了。不管有沒有出那件事,他們都會讓我走。所以你放寬心吧,這事兒過去了。”

如果這話說在兩個月前,也許事情就真的這麼過去了。但內疚是有毒的,積壓了兩個月之後,毒素瀰漫全身。我總得找到解藥吧。

“過去了?那你還來幹嗎?這句話完全可以在電話裡說嘛。”

他尷尬地笑出聲來。我一邊關手機一邊鎖門下樓。

“解藥就在你自己手裡。內疚不內疚全都是假的,你現在需要滿足或者克服的,是你的好奇心。曖昧是個花裡胡哨的盒子,不揭開蓋子,你怎麼知道里面不是空的?”一個小時前,當我接到這封信——準確地說是一封公開信時,也像他這樣,突然發出了尷尬的笑聲。

信用長微博的形式發在“簡愛”的主頁上。當然,我的真名不會出現,收件人只是個化名。那是個很受歡迎的情感專欄,五年前大學畢業剛上班時我就在報紙上追過它,一路追到微博上。J每天都在私信箱裡選幾封,連同她的回信一起掛出來。很多人評論,很多人轉發,還有一些人激動地往她的支付寶裡打錢——這是微博新功能,他們說,這叫打賞。

不知道躺在家裡寫字等著別人打賞是什麼感覺。至少用不著天天穿著帆布鞋趕班車,拎著早飯鑽進辦公室,飛快地一邊換高跟鞋一邊抹口紅吧。J不常貼照片,但每張都很好看,一張不缺膠原蛋白也不缺睡眠的臉,側轉角在四十五度到六十度之間。我沒有她的本事,文采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從來沒有俯視眾生的優越感。沒有這樣的優越感,怎麼會有勇氣指導別人過日子?

我並不嫉妒她,我覺得有這樣的人站在山頂上(哪怕是虛擬的山頂)也是好事情。至少讓你覺得你身邊有一座可以爬的山,有一條可以讓人安心的軌道。生活因此顯得井然有序,有階梯,有希望。好多話,非要被她寫出來,我才會意識到這些念頭在我心裡盤旋已久:

“如果跟你講一大段談戀愛的技巧,告訴你不要踏進複雜的泥潭,如果這樣就能讓你安心,那我可以再無償寫一萬字,就當愛心捐助好了。可惜人性從來不是這樣,你不是親自試探到底線,不去撞一撞牆,總是會覺得自己有穿牆而過的特異功能。那好吧,晚穿不如早穿,早點頭破血流就能早點養傷。”

我當然沒有在信裡把我的情況說透。我發現人只要一寫字,有些事情就會在字與字之間找到一片草叢,一塊樹蔭,知趣地躲起來。我說“他穩重而普通”,可我沒有說他是否結過婚。我說公司裡出了點誤會,我害他丟了工作。我說我覺得必須做點什麼,但我分不清什麼是內疚什麼是感激什麼是喜歡,可我沒說到底是什麼讓我如此內疚。

當我把整件事情慢慢倒帶時,我總算弄明白為什麼前一陣子維姬開始找我聊天,為什麼她突然成了我的閨蜜(她有好多閨蜜,這大概得計入人力資源部的工作量),為什麼她總是向我灌輸:吳凱文眼看著就要升職,凡事有他罩著就不會有問題。還有,施瓦茨非但沒有懲辦我這個直接當事人,反而發了我一個當季的明星員工獎。他在上週午餐會上朝我微笑,下巴上笑出一道凹痕,還順便教了我一個德語單詞。我覺得我成了他的同謀。

整個公司應該有一大半人相信我是老闆的同謀吧,相信我先把吳凱文騙上了床,再把他推下他們早就挖好的坑。哪怕是那天酒吧裡見過那份意向書的人,這兩天看到我也一個勁地眨眼睛。我估計他們已經自動修正了記憶,對我的演技又害怕又佩服。

吳凱文的金色袖釦在方向盤上閃著光。“這樣吧,你就請我去那裡吃頓自助餐,咱們的事兒就算了了。”

“咱們走一步看一步好不好?我好容易勻出一天休假來。這張券再不用會過期。你知道我沒有男朋友的。考察一下酒店環境也好啊,以後招待客戶用得上。”

這幾句話搭在一起,邏輯實在有點怪。在銷售部拿到超額獎的女人,難免會被人猜疑賣的不只是產品,何況我還把男朋友、酒店和客戶三個詞串在一起說。但他放過了所有可以發揮的地方,踩一腳油門,順口就把話題給換了:“我沒想到你住這麼遠。平時也從沒見你遲到嘛。這地界,眼看著都快到機場了。”

頭頂上果然響起發動機的轟鳴。吳凱文略微歪了下腦袋,找到合適角度,透過車窗瞄了一眼。“空客A380,雙層客艙,可以裝五六百人,”他說,“真夠威風的。”

如果這玩意天天擦著你頭頂飛過去;如果你的耳朵哪怕在睡夢中都會時而清淨時而幻聽,就像踩著固定的節奏;如果你每次聽到飛機失事的新聞,都會想象一塊螺旋槳穿透天花板墜落到客廳中:那麼,你就不會覺得飛機有什麼威風的地方。

“以前更慘,租房子,三天兩頭擔心房東提前解約。現在我已經很滿意了。只有機場邊上的房子,我才付得起首期。當然,遠是遠了點……”

遠是遠了點。第一天搬過來,我媽就說過這話。不過她很快振作起來,每天清早四點半趕到小區門口的班車站排隊。第一班六點才發車,可是哪怕你四點三十五分到,能佔到座位的名額就沒了。佇列裡全是跟她年紀相仿的老人,全是來替孩子佔座的。“大城市好就好在講規矩,”我媽興奮地說,“第一天我五點到,沒位子。第二天提前一刻鐘,還不行。第三天總算踩準了時間。他們沒法更早啦。咱們就贏了。”

我的眼前霧氣蒸騰,仰頭看天花板才抑制住淚腺。“媽我怕我贏不了呢。我有什麼條件贏啊……”

“贏不贏都只有這一條路。難道你想回咱們那個縣級市?反正靠什麼都不能靠男人,跟他們你就得把每筆賬都算清楚。想想那個女人是怎麼把你爸拐走的。離婚才半年,他就抱著兒子擺了三十桌滿月酒!三十桌啊,這事你都不記得了?”

我當然記得。我記得請柬寄到了外婆家,我記得外婆瞥了一眼請柬上的照片就嘆了半個小時的氣,說了十七八個難怪。她說這是示威啊,是要我們好看啊。她說要是這白眼狼生的是閨女,就不會有臉發請柬到我們家了。示威?示什麼威?就因為這個胖小孩比我多長了一截肉,我爸扔下我媽就天經地義了?我媽搶過請柬,扔進了垃圾桶。從那天起,她就開始數著日子等我大學畢業,她好帶上所有家當,搬進這座大得沒有邊、誰也管不著誰的城市。

搬來以後我從來沒聽我媽抱怨過一句,哪怕是冬日清晨,她在長長的佇列裡發抖。她每天出門前替我定好鬧鐘,五點三十五分準時響。五點五十五分,我連滾帶爬衝出門,總是看到她整個人都裹在軍大衣裡,伸出手來朝我搖晃,像半截打了霜的枯枝。她讓我排進隊伍裡,自己用五分鐘到旁邊的早點攤上買一袋熱乎點心,跑回來塞進我手裡。“上車睡一個鐘頭就到地鐵站啦。”她嘴裡哈出的白氣全湧到我臉上,“千萬抓住杆子再睡著,千萬。”

有一次我沒拉緊,一個急剎車,頭上撞個包。午休時,我衝進公司邊上的髮廊,剪了個齊劉海才敢回家。

如果我媽知道我正跟著一個快要失業的已婚男人到高階酒店去開房,她會不會昏過去?問題是,學會大城市這套不拖不欠的遊戲規則,學會跟男人“把每筆賬都算清楚”,這不就是她教我的嗎?

<h3>J</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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