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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會因為一個小孩子樂於炫耀而被扯進一場神學大討論吧?

吉姆·福斯特舉手往半空一指。“這下我明白了為什麼打不通魯賓的電話,凱特,”他說,“他們跟我說,特拉維夫的辦公室要關門到二十一號,說這是國定假日。”

“我希望商店和集貿市場不要關門,”姬爾驚歎道,“我還要買點兒紀念品回去送給親戚朋友呢。”

思考了一會兒,羅賓點了點頭。“我想他們會開門的,”他說,“至少日落前會開門。你可以給你的朋友們帶一些無酵餅。”這時他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馬上轉過來對著巴布科克牧師,興奮地說,“既然是尼散月第十三天晚上,我們幹嗎不去山下的客西馬尼花園[41]走一走?我問過導遊,離這兒不太遠。耶穌和門徒穿越山谷,但我們不必這麼做。我們可以想象我們回到了兩千年前,想象他們出現在那兒的情景。”

就連他的祖母也顯得不安起來,而她對他所做的每件事一直都抱著讚賞態度的。

“聽我說,羅賓,”她說,“我覺得晚餐後沒人願意摸著黑磕磕絆絆去外面了。別忘了,我們可不是在參加你的學期末演出。”她轉過身來,對著巴布科克說,“去年聖誕節他們編排了一出非常可愛的耶穌誕生短劇。羅賓扮演了三位智者之一。”

“哦,是嗎,”他回應道,“我們哈德斯菲爾德的小夥子在俱樂部排演耶穌誕生劇。把場景設在越南。很讓我感動。”羅賓用一種超乎平常的專注神情凝視著他,他也使出全部心力去迎接這份挑戰。“好吧,”他說,“如果你真想下山去客西馬尼花園,我願意跟你一起去。”

“太棒了!”上校說,“算我一個。呼吸點兒新鮮空氣對大家都有好處。我熟悉這裡的地形,有我帶路,絕不會讓你們走丟的。”

“怎麼樣?”吉姆·福斯特低聲對旁邊的姬爾說,“如果你抓緊了,我就絕不會鬆手。”

羅賓的臉上露出興奮的笑容。事情終於按照他的意思進行了。現在他不必擔心早早被送上床去睡覺了。

“你知道,”他碰了一下巴布科克牧師的胳膊,用洪亮而清晰的聲音說,“如果我們是門徒的話,你就是耶穌,你就得讓我們靠牆站成一排,給我們洗腳。不過我祖母一定會說這樣做有點過頭。”

他站在一旁,禮貌地弓著身子讓大人們先過去。他是註定要上溫徹斯特公學的,他牢記著那句座右銘:禮儀造就紳士[42]。

空氣像劍鋒一般清新冷冽。沒有風——而空氣本身就如刀刃,尖利刺骨。那條石徑一路向下,陡峭狹窄,被兩側的牆壁夾在中間。右側一片幽暗的柏樹和松樹掩映著俄羅斯教堂的幾個尖頂,以及那座較小的主泣教堂的圓頂。在白天,聖馬麗神女教堂那洋蔥尖頂會在陽光下泛出金色的光芒,汲淪谷對面,圍繞整個耶路撒冷的城牆,以其凸現於前景中的圓頂清真寺和向西向北延展而去的城市景緻,不難激起每一位朝聖者的內心回應,千百年來一直在重複著。但是今晚……愛德華·巴布科克想,今晚那淡黃色的月亮在我們身後升起,我們的頭頂則是黑漆漆的天空,甚至我們腳下低吟的公路也融入這片靜寂之中。沿著陡峭的小徑向下走進山谷,城市便漸次升高,而將城市與橄欖山相隔的山谷也變得更加晦暗而幽深,就像一條蜿蜒的河床。清真寺、穹頂、塔尖和高塔,還有芸芸眾生棲息的房舍屋頂,一切全部融合在了一起,模模糊糊襯在天空的背景上,只剩下那道城市的圍牆,屹立在對面的山崗上,恰似一種威脅、一種挑戰。

“我還沒有做好準備,”他想,“這裡太大、太深奧了,讓我無法掌握,無法解釋其中的意義,甚至對我身邊僅有的這幾個人,我也解釋不清。我應該留在酒店讀我的筆記,研究地圖,以便明天說起話來更有權威性。哪怕我單獨一個人來這兒,那也比現在強。”

上校在他身邊喋喋不休,實在讓他心煩意亂,儘管他知道自己這種態度不夠慈悲為懷。誰會在乎他的軍團一九四八年做了些什麼?這些陳年舊事跟他們面前展現的景象全然不搭調。

“就這麼著,五月份託管權就交給了聯合國,七月一日我們都撤出這個國家。”上校在旁邊說著,“在我看來我們應該留下,從那以後整個事態就亂成了一鍋粥。沒有任何人能讓地球上的這塊地方安定下來,就算你我進了墳墓多少年後,他們還會在耶路撒冷爭戰不休。你發現了沒有,從這個距離看,這地方很美。老城裡面以前可是又髒又亂。”

他們右側的松樹林紋絲不動。一切都處在靜止之中。他們左邊的山坡光禿禿的,是一片荒地,但巴布科克也可能看錯了:月光是會騙人的,那些白色的形狀看上去像是岩石或卵石,卻很有可能是墓葬。曾幾何時,這裡沒有幽暗的松樹、柏樹,沒有俄羅斯大教堂,只有橄欖樹那銀色的枝杈輕拂著石頭地面,涓涓溪流穿過下面的山谷。

“有趣的是,一旦我離開了這個地方,我就不再是一名合格計程車兵了。”上校說,“回家後在軍隊待了一陣,在奧爾德肖特[43],但不久就遇到了部隊整編,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我妻子當時也不太適應,所以我決定收拾行李離開部隊。要是我一直留在那兒,我會被任命帶領我的團去德國,但奧瑟十分反對,這樣對她也不公平。她父親給她留下了一座宅邸,你知道,在小布萊福德。她就是在那兒長大的,那裡一度是她生活的中心。實際上現在也是如此。她在當地做了不少事情。”

愛德華·巴布科克盡力去聽,多少顯出點兒感興趣的樣子:“你後悔離開軍隊嗎?”

上校沒有立即回答,最後開口的時候,平常那種輕快自信的語氣消失了,聽上去有些茫然,又十分勉強。

“那是我的全部生命,”他說,“說來也十分有趣,牧師——我在今晚才頭一次意識到這一點。現在站在這兒,看著山谷那邊的城市,讓我想起了這些。”

下面的陰影裡有個東西在動。那是羅賓。他一直蜷縮在牆邊,手裡拿著地圖和一隻小手電筒。

“你看,巴布科克先生,”他說,“他們一定是從這裡走過來的,從左邊牆上的那道門。我們從這兒看不到它,但地圖上標著呢。耶穌和他的門徒,我是說,是他們吃過晚餐以後。那時候整座山上大概都是花園和樹木,不像現在,只有底部教堂那片地方有樹。事實上,如果我們往前走一點兒,靠牆坐下,我們就可以想象整個場面了。士兵和大祭司的隨從耀武揚威從另一扇門走過來,也許就是那輛汽車出現的地方。快點!”

他搶在他們前面往山下跑去,手裡的小手電開開關關,最後消失在圍牆的轉彎處。

“當心腳底下,羅賓,”他祖父叫著,“注意別摔倒了。那邊特別陡。”然後他轉向他的同伴,“他會看地圖,這點兒很像我。他才剛剛九歲。”

“我去追他,”巴布科克說,“別讓他出什麼事。你在這裡等著奧瑟夫人。”

“你不用擔心,牧師,”上校回答,“那孩子會多加小心的。”

巴布科克假裝沒聽見。這麼說只是一個藉口,他想一個人待一會兒,哪怕只有幾分鐘,否則山下的景緻絕不會留下他所渴望的深切印象,等他回到哈德斯菲爾德時,也就無法跟小夥子們描述了。

梅森上校待在牆邊一動不動,他妻子和迪安小姐緩慢、小心地沿著小徑走下來,只有幾步之遙,奧瑟的聲音迴盪在依然冷冽的空氣中。

“如果我們看不到他們,我們就掉頭回去,”她說,“我可知道讓菲爾負責引導探險是怎麼回事。他總是自以為知道路線,可到頭來他什麼路都不知道。”

“這我簡直不能相信,”迪安小姐說,“他可是行伍出身。”

奧瑟夫人笑了。“這個親愛的菲爾,他希望大家都認為他有可能當上將軍。”她說,“但事實是,迪安小姐,他根本就當不成。我是聽他一位在最權威機構工作的部隊同仁說的。沒錯,他們都很喜歡他,但這位可愛的老兄再也別想前進一步了,就算今天仍然待在部隊也一樣。因此我們當時都勸他退休。有時我想,要是他在地方事務方面稍稍積極點兒就好了,可事實上,無論什麼事情都是我替兩個人出面。他只管在花園裡創造奇觀。”

“那種狹長的花園多可愛啊!”迪安小姐說。

“是啊,還有巖生植物。一年四季都有的看。”

兩個女人緩步走過去,一直沒停,也沒有往左右兩邊看,注意力全放在腳下崎嶇不平的小路上了。一忽兒,兩個人身影十分清晰地襯在遠處樹木的背景上,接著她們就轉過前面那個拐角,像羅賓和巴布科克那樣消失不見了。

梅森上校任由她們走過去,沒往回叫她們。他突然覺得身上有點兒冷,便豎起衣領,開始沿原路慢慢走回酒店。快要走到上面時,迎面撞上了正往下走的另外兩名成員。

“嘿,”吉姆·福斯特說,“你怎麼撤回來了?我還以為這會兒你已經走到耶路撒冷了呢!”

“外面變冷了,”上校簡慢地說,“就算磕磕絆絆下到谷底也沒太大意思。其他幾個人都四散在山坡上了。”

他匆匆道了聲晚安便撇下他們,往酒店走去。

“壞了,要是他在那邊遇到我妻子,跟她說看見你和我在一起,那就麻煩了,”吉姆·福斯特說,“我們要冒這個險嗎?”

“冒什麼險?”姬爾·史密斯問,“我們什麼事兒也沒幹。”

“我們現在乾的,我的姑娘,就是我所說的直接邀請。沒關係,凱特可以留在酒吧安慰你丈夫。注意腳底下,這條路很陡。看來這段滑坡要毀了咱們倆。別鬆手,抓住我的胳膊。”

姬爾摘掉她頭上的圍巾,深深吸了一口氣,身子緊貼著她的同伴。

“你看城市那片燈火,”她說,“我敢打賭那兒有不少值得一看的地方。真讓我羨慕。我們好像給困在後面那塊地方了。”

“別擔心。明天有牧師帶著你,到時候什麼都不會錯過的。不過我覺得他不會帶你去迪斯科舞廳,如果你有這種打算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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