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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選擇。

是的,我誰也不愛。

因為我沒法愛。

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愛。

愛?

不錯,我喜歡他,也喜歡飛行員,但那只是喜歡,就跟喜歡喝冰鎮啤酒和喜歡吃芒果一樣的喜歡。那不是愛。

愛。

到底什麼是愛呢?《小王子》裡的那隻狐狸把那叫作“馴養”。“對我而言,你只不過是個小男孩,”狐狸對小王子說,“就像其他千萬個小男孩一樣。我不需要你,你也同樣用不著我。對你來說,我也不過是隻狐狸,就跟其他千萬只狐狸一樣。然而,如果你馴養我,我們將會彼此需要,對我而言,你將是宇宙間唯一的,而我對你來說,也是世界上唯一的。”

彼此需要。可我不覺得自己需要誰。我什麼都不想要。這不正常。這與這個時代背道而馳。但這不能怪我——我也不想這樣。我沒有選擇。

我也感覺不到在這個世界上有誰真正需要我。誰會認為對他來說我是宇宙間唯一的呢?沒有。飛行員有他的家庭。英俊的富家公子有成打的候選女朋友。爸媽有弟弟。我不怪他們偏心,換成我我也會更喜歡弟弟,他從小就聰明伶俐,人見人愛。(誰會喜歡一個整天板著臉戴著厚眼鏡,沉默寡言只顧埋頭看書的小女孩呢?)所以,即使我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他們至少還有一個各方面都比我更出色的兒子——他去年剛從英國留學回來,在北京一家外資銀行做投資顧問。

不,不對,我好像遺漏了什麼。什麼小而重要的東西。

是黑皮。

黑皮是一隻小狗。我是一次半夜回家時——我剛飛完蒙特利爾的國際航班,那時我才跟男友分手不久——在小區外的路口撿到它的。它靠著路燈柱縮成一團,身體不停地顫抖,我蹲下來撫摸它的時候,它抬起頭用晶亮的眼神看著我,用溼溼的舌頭舔我的手指。我把它帶回家。是隻黑色短毛雜種狗,大概只有三四個月大,右邊的後腿有點瘸,不知道是摔的還是被人打的。我給它洗澡,餵它牛奶,給它吃冰箱裡剩下的麵包——它一邊吃一邊搖尾巴。我給它起名叫黑皮,英語Happy——高興的意思——的諧音,因為它有身黑亮的皮毛,也因為它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好像在思考什麼重要的哲學難題。

我們一起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時光。我們一起散步,做遊戲,聊天——當然,主要是我在說(它偶爾會叫兩聲)。我對它說自己飛去的城市,說最近在看的小說,我甚至給它朗讀《小王子》。我這輩子其他時候說的話加起來大概也沒那幾個月說得多。我們總是坐在窗下的棉布沙發上。我一邊說話一邊撫摸它。不管我說什麼,它都會一動不動地把小腦袋擱在我的大腿上,若有所思地聽著,偶爾還翻起眼睛看我一眼。我打賭它聽得懂。它什麼都聽得懂(而且只會比人類懂得更多)。我對它說自己腦中的災難接收器,對它說那是如何的折磨,如何的痛苦,如何的絕望。能說出來讓我覺得輕鬆了許多(就好像胸口有個硬塊在慢慢融化),更何況我知道它——只有它——完全地百分百地相信我,理解我。好幾次發作時我把它緊緊摟在懷裡。

我想我“馴養”了它。就像小王子馴養了狐狸那樣。當然,它同樣也“馴養”了我。我們彼此需要。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真真正正地被什麼東西所需要。那大概就是愛——我猜。對黑皮來說,我是世界上唯一的人類;而對我來說,黑皮是宇宙間唯一的小狗。一下班我就急著往家趕,因為我知道黑皮在等我。而剛走到樓下(我住在四樓),就能聽到它叫喚著撲打門的聲音——簡直像心靈感應——真是神奇,每次我都感嘆,那麼遠,它怎麼會知道是我呢?

如果黑皮還在,我大概不會做出今天這樣的決定。至少我會猶豫不決。我死了黑皮怎麼辦?它會不會餓死?它會不會又變成街頭的流浪狗?會不會有人欺負它?為了它我大概會繼續活下去。只要它活著,我也就要活著。

但是它死了。

是被小區放的強力鼠藥毒死的。晚上出去散步時誤食了。之後一週我不知如何是好。我主動要求加班,替人頂班,飛最長最苦的國際航線。我覺得胸口空蕩蕩的,彷彿心臟被人掏走了,我經常有一種感覺:我已經死了。不,比死還糟,死意味著解脫,意味著失去一切,一切——無論好壞。而我呢,我不死不

活,我失去了一切好的,留下了一切壞的。

我看了看時間。晚上十點。該睡覺了,明天還要早起。我不想睡眠不足昏頭昏腦地去死。這將是我在地球上的最後一夜。最後一夜。聽上去甚至有點浪漫,不是嗎?或許我們應該稍稍慶祝一下?我似乎又看見黑皮晶亮的眼睛和搖晃的尾巴。我想起廚房櫃子裡還有一瓶干邑白蘭地(飛行員從外地寄來的生日禮物)。我給自己倒了一杯,和那本《小王子》一起放到床頭櫃上。跟往常一樣,我想在睡前讀會兒書。

我一邊喝白蘭地一邊看《小王子》的最後幾頁。

“我會像是死去的樣子,但那不是真的……”小王子說,“你明白,路很遠。我不能帶著這副身軀走。它太重了。……但是,這就好像剝落的舊樹皮一樣。舊樹皮,並沒有什麼可悲的。”

我停下來喝了口白蘭地。我感覺著酒液經過舌頭,滑下喉嚨,進入我體內。是的,並沒有什麼可悲的。不過是舊樹皮而已。明天晚上我會在哪裡呢?像小王子那樣,回到真正屬於自己的星球?或者從此消失,再也沒有所謂的我?也許我會在天堂(或者地獄)遇見黑皮。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要離開這裡。離開這個充滿血腥和災難(尤其是對於我)的星球。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當然,如果還有以後的話。當務之急是離開。這裡已經沒有任何讓我留戀的東西。我已經看完了所有的托爾斯泰。我品嚐過性和美食。我去過世界各地。我誰也不愛。因為我無法愛——除了死掉的黑皮。

我沒有選擇。

我合上《小王子》,放鬆身體,坐在床上靜靜地發了會兒呆。我既不恐懼,也不悲傷。為什麼?也許是因為多年來我一直想著自殺。幾乎每次發作後我都會湧起自殺的念頭。我並不怕死。我甚至對死有一種強烈的嚮往。那是從上大學時開始的(大概就在看了摩根·羅伯遜的故事之後)。有一天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可以去死。就像摩根·羅伯遜那樣。我似乎在一瞬間長大了。我突然意識到,即使我什麼都做不了,但至少我還可以去死。我彷彿突然發現了一件秘密武器。死。死將戰勝一切。這讓我感到一絲安慰和自信。這甚至讓我覺得有了繼續在這個世界活下去的理由,因為我隨時可以去死。聽起來很荒謬,但的確可以說,死給了我活下去的力量。你甚至可以說,死給了我們活下去的力量。想想看,如果沒有死,如果連死也不行,我們的生活必將更加絕望,更加難以忍受。我不理解為什麼有許多宗教禁止自殺。在我看來,自殺是上天賜予人類的一件禮物。自殺賦予生命一種尊嚴,一種力量,一種自由。不是嗎?小王子就是自殺的(他主動讓毒蛇咬他的腳)。而且我幾乎可以斷定——尤其是現在,這一刻——聖埃克絮佩裡也是自殺的。他故意把飛機開到一個偏僻的山谷(或海域),一頭撞向高聳的山峰(或無邊的海面)。我幾乎能切身感受到他那一刻的幸福。死於飛翔的幸福。我想象不出還有比那更好的死法。

所以死不是問題,問題是怎樣去死。我設想過各種各樣的死法。像電影裡那樣對著太陽穴來一槍?我沒有槍,也不知道到哪兒能搞到槍(有我也不會用)。割脈?太慢,而且很可能流了半天血還沒死成。上吊太難看。臥軌或者跳樓?我不想叫別人去收集自己四分五裂血肉模糊的肢體。總之,一想到自己的屍體會被人發現,我就覺得無法忍受。另外,還有一點,如果我突然自殺的話,那些認識我的人——同事,朋友——以及家人和親戚會怎麼想呢?肯定會覺得難以接受(為什麼這樣一個性格溫婉的女孩竟然會自殺呢?),有人會傷心,有人會好奇,有人會胡亂猜測,有人會散佈謠言,結果勢必弄得紛紛擾擾不得安寧。你甚至指望不了一個正常的葬禮。不,我不願那樣。我寧願活著也不願那樣。

所以我一直活到今天。

但明天一切都將結束。或者說開始。一回事。明天。我把杯裡的酒喝光,不再多想。我下床漱口,用冷水洗臉。然後調好鬧鐘,關燈睡覺。

但睡不著。腦袋很清醒。我靜靜地躺在黑暗中。清空所有往事,就像拔掉塞子放光水槽裡的水。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覺得我從未這麼清醒。一切都如此清晰,我似乎可以看到宇宙的盡頭。我看到地球不過是億萬顆閃爍的光點中的一個。我想起以前在圖書館看到的在陽光中飄浮的塵埃。我感到一種平靜的喜悅。聽起來可能有點奇怪:我甚至覺得一切都充滿了希望——因為明天我就要死了。

<h3>*</h3>

我醒來。我在床上又躺了一會兒。我意識到這將是我最後一次醒來。我意識到接下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將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穿衣。最後一次刷牙。最後一次淋浴。最後一杯咖啡。最後一頓早餐。最後一次洗碗。最後一次拉開窗簾。最後一次晨光。

我專注地,不慌不忙地做著這一切。我用心體味每一點細微的感受。一切都散發出一種奇異的美感。

我最後一次確認要帶的東西。Xanax。一種超強效安眠藥。可以讓你睡得人事不省。墨鏡。大大的、能遮住大半個臉的墨鏡。雖然國內航班的空乘我都不太認識,但還是要以防萬一。我不想遇見熟人。機票。上午十一點起飛。零錢。要打的去坐機場大巴。《小王子》。

是《小王子》給了我靈感。

幾天前我又發作了一次。我看見一架飛機墜毀。畫面很清晰。濃煙。尖叫。燈光明滅。劇烈的震動。爆炸。那是我們公司的航班。在某個瞬間我看見了機艙內電子顯示屏上的航班號。我做了五年的空乘,我不會看錯。那個號碼像刀一樣刻在我腦海裡。我去查了一下,是三天後的一個國內航班。

但我又能怎麼樣呢?難道跑去跟領導說,“求求你相信我,某某航班將要墜毀!”那樣只會有兩種下場:要麼被當成神經病,要麼被當成恐怖分子。

我什麼都做不了。一如往常。

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去死。

我想到了《小王子》。想到了寫《小王子》的聖埃克絮佩裡。我突然覺得很羨慕他們。至少他們可以像聖埃克絮佩裡一樣去死。他們將死於飛翔。

然後我有了那個主意。我也許不能救他們,但我可以跟他們一起去死。像聖埃克絮佩裡那樣去死。像小王子那樣去死。死於飛翔。一瞬間,灰飛煙滅。沒人會知道我是自殺。所有人都會以為那只是個意外。

如果我在即將墜機的航班上睡著了。

我最後一個登機。我想盡量少看見他們——我的那些同行者。但我對每一個遇見的人微笑。計程車司機。機場巴士上鄰座的小女孩。登機口的檢票員。空姐。機艙過道上擦肩而過的年輕男人。坐在我旁邊的和藹老頭。我調整好座位。我係好安全帶。我摘下墨鏡。我吞下兩粒Xanax。飛機開始滑行。飛機離開地面。飛機開始上升。我戴上耳機,調到古典音樂頻道。莫扎特。莫扎特,不壞。我閉上眼睛。我聽了一會兒莫扎特。飛機繼續上升。但我覺得自己正在往哪裡下降——就像一隻被推倒的花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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