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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利警官聽見有人在門上重重敲了一下,他把門推開了一道縫。他點了點頭,放進來一個人,重新把門關上。

新來的人矮矮胖胖,油頭粉面;奎因探長認出,此人正是希臘語翻譯員特里卡拉,就立刻吩咐他去盤問呆米,要問清楚上個星期五晚上那個白痴的行動。

艾倫·切尼想方設法接近瓊·布萊特。他嚥下一口唾沫,然後不好意思地輕聲說:“探長顯然不信任我媽媽翻譯希臘語的能力。”顯然是對瓊沒話找話說;但是瓊扭過頭來冷冷地望著他,他只好微微笑著。

呆米的眼睛裡,露出了一絲懂事的樣子。非常明顯的是,他從來也沒有經歷過眾人矚目的場面,內心有一種動盪不定的虛榮感,因為那張笨臉上居然也掛起了笑容,結結巴巴的希臘語講得也比以前流利了些。

“他說,”特里卡拉用一種與他外貌相似的油腔滑調報告說,“他說那天晚上他堂兄叫他上床去,他又說什麼也沒有看見,也什麼都沒有聽見。”

探長好奇地偷眼看看站在翻譯員旁邊的這個高大踉蹌的醜漢。“那就再問他,他第二天早晨醒來以後發生了些什麼——星期六,上星期六,也就是他堂兄死的那天。”

特里卡拉朝著呆米吐出了一連串刺耳的字句;呆米眨著眼,回答的是同一種語言,卻吞吞吐吐得多。翻譯員又向探長轉過身來。“他說,那天早上,他堂兄喬治的聲音把他吵醒了,在隔壁的臥室裡喊他過去。他起床,穿上衣服,到他堂兄的臥室裡,服侍他堂兄起身穿衣。”

“問他,那是什麼時候。”老探長吩咐。

簡短交談了兩句。“是早上八點半。”

“怎麼,”埃勒裡尖銳地問,“這個呆米得服侍喬治·卡基斯穿衣服嗎?布萊特小姐,你不是說過卡基斯儘管雙目失明卻並不需要服侍嗎?”

瓊聳了聳秀肩。“你知道,奎因先生,卡基斯先生對自己雙目失明是非常難受的。他一向是個要強的人,他從來也不肯承認——即使是對自己——雙目失明會使他的正常生活有任何改變。這就是為什麼他堅持不肯對他那收藏品總庫的事務放手。同時,這也是為什麼他堅決不許任何人動這間書房和他臥室裡的任何物件。也從來沒有任何人,在卡基斯先生作為一個瞎子而在世的時候,哪怕是把一張椅子挪動一下地方。這樣,他就總是知道什麼東西在什麼地方,因此在他自己的這些房間裡,他完全能行動自如,就如同親眼看見一樣。”

“但你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呀,布萊特小姐,”埃勒裡溫和地說道,“看來,根據你剛才所講,他對於起身穿衣這樣一件簡單的事,也應該不需要人服侍。他一定自己會穿衣服的吧?”

“奎因先生,你真是異常精明呀,不是嗎?”瓊笑了笑,艾倫·切尼突然站起身,回到了牆邊的老位子上去。“看來應該是這樣。我認為呆米的意思並不是說他真的服侍卡基斯先生起床,甚至也並不是真有實際動作來幫助他穿衣服。你知道,有一件事是卡基斯先生不會做的,必須有人幫助他做。”

“那是什麼事呢?”埃勒裡目光警覺了起來,手裡在玩著夾鼻眼鏡。

“挑選衣服呀!”她得意洋洋地說道,“他這人非常講究。他的衣服都必須是一流的。可是,雙目失明之後,他就無法挑選每天的行頭了。於是一直就由呆米來替他挑選。”

呆米一直傻看著,一點兒也不理解這段議論他本人的插話,他必定是產生了被冷落之感,突然爆發出一陣希臘語來。特里卡拉說:“他要把自己剛才講的話繼續講吓去。他說他按照常規給他堂兄喬治穿衣服。他——”

奎因父子同聲打斷說:“按照常規?”

瓊笑了起來。“真可惜,我不會講希臘話……你知道,探長,呆米永遠也明白不了關於卡基斯先生行頭的那套花樣經。我已經說過,卡基斯先生對衣著十分講究——他有許多套衣服,每天都要換行頭。要全套換新。如果呆米是位正常智力的隨從,這倒也不成問題。偏偏呆米天生智力低下,所以卡基斯先生為了免去自己每天早上要吩咐挑一套新行頭的麻煩,想出了個聰明辦法,就是用希臘文制定了一張表,讓呆米按照表格,每個星期順著日子挑選規定的衣服。這樣,可憐的呆米那發育不全的頭腦也就沒有什麼負擔了。程式表是靈活的。如果卡基斯先生哪一天想要變更規定的行頭,他就用自己家鄉話,口頭關照呆米。”

“這份程式表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使用嗎?”探長問道,“我的意思是說,卡基斯是否每星期制定一份新表?”

“唔,不!那是一份七天的程式表,每個星期週而復始。當他的衣服穿得有點兒舊了——或者不妨說是卡基斯先生憑自己觸覺認為已經舊了;他在這方面十分頑固,不會聽任何人的話——他乾脆就吩咐裁縫照式樣新做一件。對於配飾以及鞋子之類,他也是照這個方針辦理的。就這樣,自從卡基斯先生雙目失明之後,程式表一直沒有變動過。”

“有趣,”埃勒裡喃喃地說道,“我估計,對夜禮服也是這樣規定的吧?”

“這倒沒有。卡基斯先生每天晚上穿夜禮服是嚴格到了一絲不苟的地步;但這事不勞呆米費心,所以不列在程式之內。”

“好吧,”探長大聲說道,“特里卡拉,你問問這個蠢貨,後來又怎樣了。”

特里卡拉興奮地比畫著手勢,嘴裡滔滔不絕。呆米的臉色變得生動起來。他也開啟了話匣子,語調親切。特里卡拉好不容易打斷了他的話,拼命擦抹前額。“他說,他按照程式表給喬治穿衣服。他跟他堂兄離開臥室到書房裡去的時候,大概九點鐘左右。”

瓊說:“卡基斯先生的習慣是,每天上午九點在書房裡跟斯隆先生商洽事情。當他與斯隆先生談完這一天的事務,我就去筆錄他的口述。”

特里卡拉接著說:“這個人並沒有講出這些情況。他說,他堂兄坐在這兒的書桌旁的時候,他離開到房子外面去了。我搞不清楚他到底打算講些什麼,奎因探長。好像是講什麼醫生之類的,但他的話七顛八倒。他不是在瞎說一氣吧,嗯?”

“不,他不會瞎說的,”探長嘟囔著說,“真他媽倒黴。布萊特小姐,你知不知道他打算告訴翻譯員什麼?”

“我猜想,他是要講他去見貝婁斯醫生,那位精神病專家。你知道,卡基斯先生一直在設法治好呆米的精神病,儘管人家一次次回絕他說,呆米的病是毫無希望的。貝婁斯醫生倒產生了興趣,請了個會講希臘話的人來,他就在離這兒不遠的診所裡給呆米診治。呆米每月去見貝婁斯醫生兩次,都是在星期六。他那天一定是到貝婁斯醫生診所去了。不管怎樣吧,他大約在下午五點鐘回家。卡基斯先生就是在這段時間裡去世的。在那天下午的那陣亂哄哄當中,誰也沒有想到去通知呆米。所以,當他回到家裡的時候,對他堂兄的死毫不知情。”

“真是令人傷心啊,”斯隆太太悲嘆道,“可憐的呆米呀!是我告訴他的,他聽了之後激動得嚇人。他像個孩子似的嗚嗚哭了起來,在他那低下的心智裡,他非常喜歡喬治。”

“好吧,特里卡拉。關照他待在這兒,你也在一旁等著。我們也許會需要再詢問他。”探長轉向吉爾伯特·斯隆。“很顯然,上星期六早上,緊挨在呆米之後看到卡基斯的,就是你了,斯隆先生。你仍像平常一樣,九點鐘和他在這兒碰頭嗎?”

斯隆神經質地清了清嗓子。“沒那麼準時,”他用他那種微帶假笑的嗓音說道,“是這樣的,每天早上我確是九點鐘準時跟喬治碰頭,可是上星期六我睡過頭了——前一夜,我在收藏品總庫裡工作得特別晚。所以我這天下樓時已經九點一刻了。喬治看來有一點兒——唔,不耐煩吧,因為我讓他等了,他非常惱火,非常暴躁;他去世前這幾個月變得很不正常,可能是由於越來越意識到自己需要依靠別人的緣故吧。”

奎因探長撮了一把鼻菸湊向細小的鼻孔,打了個噴嚏,字斟句酌地說:“那天早上你進來的時候,這個房間裡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嗎?”

“我看不出……唔,當然沒有什麼。一切如常。我應該說,正常。”

“他獨自一人嗎?”

“唔,是的。他確實提到說呆米已經出去了。”

“準確點兒講吧,你跟他在一起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沒什麼重要的事,探長,我向您擔保——”

探長喝道:“我是說,一切事情。什麼重要,什麼不重要,我會判斷,斯隆先生!”

“事實上,”佩珀評論道,“看來誰也沒認為這兒有什麼重要的事發生,探長。”

埃勒裡按照韻律,抑揚頓挫地吟誦起來:“Wie machen wir's,dass alles frisch und neu——Und mit Bedeutung auch gefällig sei?[1] ”

佩珀眨眨眼。“啊?”

“歌德的動人的好詩。”埃勒裡嚴肅地說。

“唉,別理他……對呀,我們得改變他們對這事的這種態度,佩珀!”探長望著斯隆,“講吓去,斯隆先生。講吓去。來個竹筒倒豆子。即便是像卡基斯清了清嗓子這樣的事,也不要漏掉。”

斯隆顯得迷惘不安。“不過……好吧,先生,我們迅速地籌劃了一下當天的事務。喬治看來好像除了買賣和收藏之外,心頭還另有什麼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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