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萍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女宅 nüzhai,吉祥紋蓮花樓·玄武,藤萍,大文學小說網),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h2>
【一】 禍機</h2>
秋風瀟灑,香山的紅葉自古散發迷人的風韻,如今經過“香山秀客”一番整理,理去敗葉雜枝,越發是紅得莊重濃郁,觀之令人渾身舒暢。
今年秋季,“香山秀客”玉樓春做東,宴請朋友秋賞香山紅葉,此宴名為“漫山紅”。玉樓春和金滿堂乃是摯友,若說金滿堂是江湖上最有錢的人,玉樓春大約可算第二,因此受他邀請前來觀紅葉的人,自然與眾不同,比如說“舞魔”慕容腰,比如說“酒痴”關山橫,比如說“皓首窮經”施文絕,比如說“冷箭”東方皓,比如說“一字詩”李杜甫等等等等。慕容腰舞蹈之技堪稱天下第一,關山橫喝酒之功約莫也不會在第二,施文絕自然是背書背得最多,東方皓的箭法最準,李杜甫的詩寫得最好。這些人都是江湖之中奇人中的奇人,而其中有個湊數的叫做李蓮花,玉樓春宴請他並非是為了他有一樣什麼技藝天下第一,而是為了謝他查破金滿堂離奇死亡一事,特地請他吃飯。
這些人雖然形貌不一,老少皆有,俊醜參差,高矮各異,但簡而言之都是男人,是男人麼,就喜歡女人——玉樓春特地將眾人的居所安排在香山腳下一處也是天下絕妙無雙的地方,那個地方,叫做女宅。
女宅,顧名思義,便是有許多女子的宅院,簡而言之,也就是妓院。不過這一處妓院和天下其他的妓院大大不同,這裡的女子是玉樓春親自挑選,以他喜歡“天下第一”的脾氣,這裡的女子個個有絕技在身,或吹簫、或彈琴、或刺繡,都有冠絕天下之稱,因此尋常男子難以一親芳澤,若非有玉樓春看得上眼的什麼東西,否則尋常人是一腳……不,連半腳也踏不進女宅的大門。這裡的女子也從不陪客過夜,除非她們心甘情願,否則也就是喝喝酒、唱唱歌、劃劃船,世上庸俗之事,這些女子是斷不相陪的。
如今李蓮花正端坐在這女宅之中,左邊坐的是施文絕,那書呆子今日破例穿得整整齊齊,絕無半點汙漬,聽說前些日子去趕考,也不知考中沒有;右邊坐的人和施文絕大大不同,那人高冠金袍,蟒皮束腰,相貌俊美,臉上微略上了些脂粉,唇上塗著鮮豔的唇紅。若是別個男人這般塗脂抹粉,眾人定然作嘔不已,但此人施起脂粉起來,竟是妖豔絕倫,別有一番風味,並不怎麼惹人討厭,這人正是慕容腰。關山橫坐在慕容腰之旁,此人身高八尺,體重莫約有個二百五六十斤,猶如一個巨大的水桶,聽說他有個弟弟叫做關山月,卻是個英俊瀟灑的美公子,也不知真的假的。關山橫之旁坐的一黑衣人,骨骼削瘦,指節如鐵,面板黝黑之極,卻閃閃發光,渾身上下就猶如一支鐵箭,這長得和箭甚像的人自然便是東方皓。東方皓之旁坐的那人一席青衫,相貌古雅,頷下留有山羊鬍子一把,腰間插三寸羊毫一支,正是李杜甫。
而施文絕之旁坐的那人一身樸素的布衣,雖然未打補丁,卻也看得出穿了許久了——正是許多有錢的讀書人最喜歡的那種,又舊又高雅的儒衫。那人的年紀也不太老,不過四十出頭,一頭梳得整齊的烏髮,面貌溫文爾雅,右手小指上戴有碧玉戒指一枚,只有這價值連城的小小碧戒,方才看得出主人富可敵國,是“香山秀客”玉樓春。
這許多人坐在一起,自是為了吃飯,而此時酒菜尚未上來,玉樓春方才剛說了一番賀辭,此時拍拍手掌,這裝飾華麗,種了許多稀世花草的宴庭中,後邊絲絃聲響,一個紅衣女子緩緩走了出來。
雖然說女宅之名天下皆知,大家也都深知其中女子必定個個驚才絕豔,但這紅衣女子走出的時候,眾人還是微微一震,心下都感吃驚。這出來的女子面板甚黑,但五官豔麗,身材高挑,一襲紅衣裹在身上,只見曲線凹凸畢露,十分嫵媚,猶如一條紅蛇。只見她目光流動,突地對著慕容腰一笑,越發是嫵媚動人到了極至。玉樓春道:“這位姑娘,名喚赤龍,精於舞蹈,過會兒跳起舞來,慕容兄可要好好指點一二。”轉眼看慕容腰,卻見他本來高傲自負的臉上流露出吃驚之色,彷彿女子赤龍深深震撼了他。
施文絕低低地道了聲:“妖女。”關山橫哼了一聲。“美女、美女!”李杜甫搖頭晃腦,彷彿這等絕色只有他會欣賞,而如施文絕這等庸人自是絕不能領會的。正當幾人為赤龍之妖微起騷動之時,清風徐來,帶來一陣淡淡的芬芳,嗅之令人心魂欲醉,如蘭蕙、如流水、如明月,隨著那芬芳的清風,一個白衣女子跟在赤龍之後,姍姍走了出來。這女子一出場,施文絕頓時目瞪口呆,呆若木雞,已不知身在何處,連東方皓都微微動容,李蓮花“啊”了一聲,玉樓春微微一笑:“這位是西妃姑娘,善於彈琴。”
方才赤龍嫵媚剛健,光彩四射,但在這位西妃映襯之下,頓時暗淡了三分。這位白衣女子容顏如雪,清麗秀雅,當真就如融雪香梅、梨花海棠般動人,正是施文絕心中朝思暮想的那種佳人,她又何嘗不是世上千千萬萬男子夢中所想的那位女子?赤龍走出之時,眾人議論紛紛,西妃姍姍而出,竟而一片寂靜,男人們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神色各異,竟把赤龍忘得乾乾淨淨。
待眾人呆了好一陣子,施文絕痴痴地看著西妃,喃喃地問:“既然有西妃,不知尚有東妃否?”玉樓春臉色微變,隨即一笑:“曾是有的,不過她已贖身。”施文絕嘆道:“如此女子,真不敢想象世上竟還有一人和她一般美……”玉樓春道:“東妃之美,豈是未曾見過之人所能想象的?只是今日見不著了。”正在說話之際,西妃垂眉低首,退至一邊,調絃開聲,輕輕一撥,尚未成調,已是動人心魂。赤龍斜眼冷看眾人痴迷之狀,身子一扭,隨著西妃的絃聲,開始起舞。
西妃纖纖弱質,所彈的卻是從未聽過的曲調,赤龍的舞蹈大開大合,全無嬌柔之美,別有一種猙獰妖邪之態,卻是觸目驚心,令人無法移目。她仿若並非一個人,而是一條渾身鱗片與天抗爭的紅蛇,自天下地地扭動,而又自下而上地掙扎,在扭曲的旋轉之中那條紅蛇蒼白的骨骼猙獰爬上了天空,而她的血肉卻被霹靂擊碎,灑向了地面,痛苦、掙扎、成功和死亡交織在一起的舞蹈,毫無細膩纖柔的美感,卻讓人忍不住微微發顫,從未見過女子如此跳舞,就如那紅蛇的魂魄在那時依附在她身上……慕容腰的眉頭越揚越高,目不轉睛地看著赤龍,方才大家都看西妃,只有他仍是目不轉睛地看著赤龍,他目中有光彩在閃。西妃的琴聲如鼓,錚錚然充滿蕭煞之聲,忽地赤龍揚聲唱道:“錦襜褕,繡襠襦,強強飲啄哺爾雛。隴東臥櫧滿風雨,莫信龍媒隴西去。齊人織網如素空,張在野春平碧中。網絲漠漠無形影,誤爾觸之傷首紅。艾葉綠花誰翦刻,中藏禍機不可測。”
施文絕和李杜甫同時“哎呀”一聲,話語中充滿驚詫和激賞之意,這是李賀的一首雜曲,叫做《艾如張》,很少聽人彈奏此曲,更不必說有人為之歌唱舞蹈。李賀的詩自是寫得妙絕,而赤龍之舞更是讓人震撼。一舞既畢,赤龍滿身是汗,胸口起伏不已,慕容腰兩聲擊掌,站了起來,赤龍就如扭蛇一般掠了過來,鑽進了慕容腰懷裡,嫣然一笑,將他按了下來。西妃抱琴輕輕站起,向眾人施禮,悄然退出。玉樓春微微一笑:“不知各位覺得這兩位姑娘如何?”
“天姿絕色,世上所無……”施文絕仍是呆呆地看著西妃離去的方向,神魂顛倒,不知身在何處。慕容腰攬著赤龍,心裡甚是快活,坐下一杯接著一杯的喝酒。而關山橫一會看看赤龍,一會探探西妃離去的方向,心猿意馬,不知想要哪個好。東方皓凝視簾幕之後,不消說定是覺得西妃甚美。而李杜甫卻是偷眼看著慕容腰懷裡的美人,顯然有些妒忌。玉樓春哈哈一笑,向赤龍道:“上菜吧。”
赤龍自慕容腰懷裡站起,前去通報上菜。幾個男子心猿意馬,都有些口乾舌燥,施文絕呆了許久,看了李蓮花一眼,卻見他看著桌上插的那瓶鮮花發呆,似乎並沒有怎麼在意方才的兩位美人,不僅心裡嘀咕:這呆瓜連天仙也不瞧,這花朵哪有方才的人好看?李蓮花卻連施文絕瞪了他幾眼都未曾察覺,呆呆地看了那花許久:“啊……”
此聲一出,大家都是一怔,不知他在“啊”些什麼東西,玉樓春問道:“李樓主?”李蓮花如夢初醒,猛地抬頭只見眾目睽睽都盯著他,嚇了一跳:“沒事、沒事。”慕容腰嘴角微挑:“你在看什麼?”慕容腰脾性傲慢古怪,出言直接就稱“你”,也不與李蓮花客套。李蓮花歉然道:“啊……我只是想到這是有斑點的木槿……”
“有斑點的木槿?”慕容腰不得其解,玉樓春也是一怔,各人都呆呆地看瓶中插花,過了一陣,忽的李杜甫道:“那不是斑點,那是摘花時濺上的泥土。”眾人心中都“哦”了一聲,暗罵自己蠢笨,居然突然和那呆子一起盯這再尋常不過的一朵花盯了這麼久!玉樓春咳嗽一聲:“這是玉某疏忽,是丫鬟不仔細,小翠!”他喚來婢女,將桌上的插花撤了,廚房送上酒水,筵席開始。第一道是茶水,端上來的是一杯杯如奶般濃郁白皙的茶水,也無甚香味,各人從未見過,端上喝了,也未喝出什麼異樣滋味,各自心裡稀罕,不知是什麼玩意兒。玉樓春看在眼裡,微微一笑,也不解釋。接著第二道就上甜點,杏仁佛手、蜂蜜花生之類,眾人多不愛甜食,很少動筷,只有李蓮花吃得津津有味。第三道便琳琅滿目,什麼白扒當歸魚唇、碧玉蝦卷、一品燕窩、白芷蝴蝶南瓜、菊花裡脊、金烤八寶兔、金針香草鮭魚湯等等等等,菜色豔麗,精緻異常,如那白芷蝴蝶南瓜,究竟如何把南瓜整得五顏六色,繪成蝴蝶之形,施文絕是百思不得其解,但吃在口中,的的確確便是南瓜的滋味。李蓮花對那金針香草鮭魚十分傾慕,揀了條金針仔細觀看,大讚那金針結打得妙不可言。除了慕容腰、東方皓和李杜甫不喜喝魚湯之外,每一樣菜色其餘眾人都讚不絕口。在一番稱謝和讚美之後,玉樓春撤了筵席,請各人回房休息,明日清早,便上香山觀紅葉。這武林第二富人的邀約自是非同小可,尤其肚裡又裝滿了人家的山珍海味,各人自是紛紛答應,毫無異議。
李蓮花方才把那甜品吃了不少,回房之後便想喝茶,開門入房,他住的是女宅西面最邊角的一處客房,突然看見房中人影一動,白衣赫然,一陣淡香襲來,方才筵席上人人傾慕的那位白衣女子西妃正從他床上爬了下來。李蓮花目瞪口呆,一時不知是自己眼花,或是白日見鬼,那位秀雅嫻靜、端莊自持的西妃,不是蓮步姍姍地回她自己房間去了?怎會突然到了自己床上?
西妃見他進門,臉上微微一紅,這一紅若是讓施文絕見了,必是心中道: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豔逸,儀靜體閒等等等等,面上不免目痴神迷,有些不省人事之徵兆。李蓮花一呆之後,卻是輕輕反手關上了門,報以微笑:“不知西妃姑娘有何事?”
卻見西妃怔怔地看著他,眼角眉梢頗為異樣,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地低聲問:“你……叫什麼名字?”李蓮花道:“李蓮花。”西妃臉上又是微微一紅:“今夜……今夜我……我……我在這裡過。”李蓮花道:“啊?”西妃臉上豔若紅霞:“我方才和她們打賭,輸……輸了。今晚我本要陪玉爺,但……但我下棋……下棋輸給了赤龍姐姐。”她低下頭,側靠著屏風,十分害羞靦腆。李蓮花恍然大悟,方才吃飯之時,女宅的女子們下棋打賭為戲,誰都想陪主子玉樓春過夜,西妃輸了,便安排給了自己,轉頭看那床榻,果然已是鋪得整整齊齊,連忙道:“今晚我睡地上。”西妃睜大了眼睛看他,似乎十分不可思議。李蓮花從椅上抱下兩團蒲團,往門口一擱,微笑道:“我給姑娘守門,姑娘不必害怕。”言罷躺下便睡。西妃怔怔地看著他,彷彿見了鬼一般,她見過的男子雖然不多,但能進得女宅來,也都是風流倜儻,瀟灑多金的俊傑。能得她陪伴一晚,人人都當是莫大榮幸,她生性靦腆,男人們更是喜歡,說是輕薄起來越發有滋味,但這在眾姊妹眼裡最不成器的男人,見了她之後卻抱了兩團蒲團睡門口去。
他是沒見過女人的小丑?還是心懷坦蕩的君子?她識人不多,當真瞧不出來。李蓮花在蒲團上躺了躺,突地爬起身來沏了兩杯茶請她喝茶,過會兒他又爬起來開啟高處的窗戶關上床邊的窗欞,再過會兒他將桌子收拾收拾,摸出塊布來把桌椅櫃子擦拭得乾乾淨淨,再把地掃了。掃地之時他從衣櫃之下掃出幾塊白色乾枯的蛇皮,大驚之色說此地居然有蛇,又將地掃了兩次,確定無蛇,方才自己洗了個澡,洗了衣服,晾好衣服,高高興興地躺下睡覺。西妃先是被那句“有蛇”嚇得魂不附體,過了良久坐在床上呆呆地看他掃地、洗衣……不知該說什麼好,心中突然泛起一個古怪念頭:若是嫁了此人,必定是會幸福的吧?
這一夜,兩人分睡兩處,西妃本以為會一夜無眠,但卻是迷迷糊糊睡去,還睡得很沉。日間醒來的時候李蓮花已經離去,桌上卻留著一壺熱茶,還有一碟點心,那是每日早晨女宅的丫鬟們送來的晨點。她擁被坐在床上,呆了半晌,分明未發生任何事,卻是心中亂極。
<h2>
【二】 不翼而飛的男人</h2>
此時此刻,李蓮花早已到了香山之上,慕容腰、李杜甫、東方皓早已到了,施文絕和關山橫等人卻是有些來遲,眾人等了半天,也不見玉樓春的身影。施文絕已將《洛神賦》顛三倒四地念過許多遍,不消說定是在想念昨日那位“白衣如雪的彈琴女子”;慕容腰閉目養神,見他心滿意足的模樣,男人們心中都暗罵他昨日必定過得銷魂;李杜甫已做了三五首詩;關山橫將身上帶的酒喝得乾乾淨淨;李蓮花和東方皓劃地下棋,彩頭是一錢銀子,東方皓輸了一局,居然從懷裡掏出數百萬的一疊銀票,把李蓮花嚇了個半死,連那一錢銀子也不敢要了;而玉樓春卻始終不見蹤影。
日頭漸漸上升,香山的輕霧散去,露出滿山重紅,山巒迭起,山上的紅葉或濃或淡,天然一股靈性,令人見之心魂清澈,飄飄然有世外之想。眾人本是江湖逸客,等候多時不見玉樓春前來,便自行在山中游玩,本來還三五成群,未走多時便各走各路,誰也不肯和誰一道走。
李蓮花走在最後,隨意逛了兩圈,只見前邊紅葉樹林中草木紛飛,“嘩啦”一聲響枝葉折斷了不少,也知前邊是關山橫在打拳,便繞得遠遠的避開了走。這一走卻看見施文絕手扶大樹,呆呆地看著樹頂,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李蓮花走過去一看,樹頂有個鳥巢:“樹上有什麼?”施文絕的表情很是迷惑:“我剛才好像看見一隻烏鴉叼著一個閃閃發光的東西進了鳥巢,如果不是我眼花,我覺得好像……好像是一塊銀子。”“銀子?”李蓮花喃喃地道:“你莫非窮瘋了……”施文絕連連搖頭:“不不不,我最近手氣很好,不窮、不窮。”李蓮花嘆了口氣:“我說你怎麼換了身新衣裳,原來是去賭錢,你那孔孟師父們知道了想必是要傷心的。”施文絕連忙岔開話題:“我千真萬確看到了銀子,不信我這就爬上去拿下來給你看。”李蓮花道:“那也不必了,人家烏鴉一生何其短暫,好不容易存了點銀子,你無端白事去拿出來做什麼?”施文絕道:“哪裡來的銀子?就算玉樓春有錢,也不會有錢到拿著銀子喂烏鴉吧?我是覺得奇怪得很,不知為何你不覺得奇怪?”李蓮花道:“我覺得奇怪的是見過那個白衣翩翩的彈琴美人兒之後,你居然還保持清醒……”施文絕黑臉一紅,急忙躍上樹頂,去摸那鳥巢,他卻不知那讓他心神大亂的美人昨天就在李蓮花房裡,而李蓮花自然是萬萬不敢讓他知道的。
不過片刻,施文絕如一葉墜地,輕飄飄地落了下來,李蓮花本要贊他輕功大有長進,卻見他臉色古怪,連忙問:“莫非不是銀子?”施文絕一攤手,只見他手掌中可不就是一塊小小的碎銀,只是這碎銀形狀彎曲,尚帶著些許血絲,那模樣眼熟得很……那是一顆……銀牙,新鮮的銀牙。
兩人對著那牙齒呆了半晌,李蓮花喃喃地道:“你認銀子的本事只怕是登峰造極,比背書的本事還了得,這樣也看得出它是銀子……”施文絕乾笑一聲:“慚愧啊慚愧,這牙齒的主人怎會拿牙齒喂烏鴉?”李蓮花搖搖頭:“這我怎麼知道?”施文絕收起銀牙:“烏鴉從西邊飛來,你我不如去西邊瞧瞧。”
兩人尚未動身,身後樹葉“嘩啦”一聲響,慕容腰金袍燦爛,從樹叢中鑽了出來,瞟了一眼施文絕手中的銀牙,嘴角略略一勾,冷冷地道:“看來你們也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什麼?”施文絕莫名其妙,只見慕容腰手中持著一塊長長軟軟的翠綠色的東西,仔細一看,他嚇了一跳——那是一隻人手!被斬斷的地方尚在往下流血,手臂上套著翠綠色的衣袖,看模樣像是一個人的左手臂。
“李杜甫在山上找到了一條大腿,我在山谷裡揀到了半隻手臂,看來還有一顆牙齒。”慕容腰道,“這牙齒是玉樓春年輕時鑲的,雖然和他身份很不相稱,但確實是他的牙齒。”他一字一字地道,“玉樓春死了!”
李蓮花和施文絕面面相覷,目瞪口呆,昨日還從容自若,風雅雍容的人,一夜之間就突然死了?“死了?怎麼會呢?”施文絕愕然道,“誰殺了他?”慕容腰道:“不知道。”施文絕道:“不知道?他死在何處?”慕容腰僵硬了一張臉:“不知道。”施文絕皺起眉頭:“玉樓春死了,他的手在你手中,他的腿在李杜甫手中,他的牙齒在我手中,其他部分不知在何處,而既不知道他被誰殺的,也不知道他是死在何處、如何死的,是麼?”慕容腰淡淡地道:“不錯,還有,方才赤龍傳來訊息,女宅中的金銀珠寶不見了,以及玉樓春在女宅中暗藏的一個私人寶庫也空了,其中財物不見蹤影。”施文絕張大嘴巴,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覺此事匪夷所思,古怪之極。李蓮花嘆了口氣:“那就是說,有人殺死玉樓春,劫走他的財寶,還把他的屍身……那個到處亂丟……此人來無影去無蹤,不知是誰。”慕容腰點頭,施文絕瞪眼道:“但是玉樓春的武功高得很,名列江湖第二十二位。想要無聲無息殺了玉樓春再將他切成八塊再提到香山上來亂丟,那兇手的武功豈非天下第一?”
慕容腰仰首望天:“我不知道。”施文絕哼了一聲:“這件事倒是真的奇怪得很,這訊息大家都知道了吧?”慕容腰淡淡地道:“赤龍姑娘已經派出女宅中的婢女找尋玉樓春的下落,大家都要回女宅討論此事,兩位也請回吧。”他手中的斷臂尤自滴血,李蓮花縮了縮脖子,尚未說話,突地慕容腰瞪了他一眼,似是有些輕蔑地道:“若是大名鼎鼎的李樓主能將玉樓春斷肢重組,起死回生,想必大家也就能明白是怎麼回事。”
“啊——”李蓮花張口結舌,施文絕咳嗽一聲:“我等快些回去,說不定已有了線索。”他一把拉起李蓮花便跑,慕容腰隨後跟去,三人很快回到了香山之下,女宅之中。
女宅之中,玉樓春的殘肢已被找到了兩塊,分別是一塊左胸連著左上臂,一塊左下腹。如此拼湊起來,顯然玉樓春是被人以利器“王”字切法,給切成了七塊,分別是頭、左上胸、右上胸、左下腹、右下腹和左右兩腿,此外尚有兩隻斷臂,只不過斷臂是被“王”字的中間一橫順帶切斷,姑且仍算是“王”字七切。幾人圍著玉樓春的殘肢,都是皺起眉頭,看得嘖嘖稱奇。江湖之中,曾有“井”字九切劍聞名江湖,該人殺人都是“井”字切法,人身呈現九字劍痕,手段殘忍,其人早在十年之前就被四顧門除去,而這“王”字切法聞所未聞,不知是否是“井”字的更進一步,或是練習“井”字不到家而只能切成七塊?並且這“王”字切得整齊異常,絕非庸手以大刀砍就,乃是一劍之下,骨肉斷離,毫不含糊。即使當年的“井”字九切,也不過一劍之下,在人身上劃出九道血痕,再多不過剖出些花花腸子,稀里嘩啦的一大堆,絕不可能一劍將人切成九塊,而玉樓春卻確確實實被人切成了七塊。
屍體的頭顱雖然不見了,但眾人都認得出,這死人的確是玉樓春,那人到中年仍舊白皙的面板,修長風雅的手指,以及手指上的那枚碧戒,都證實正是玉樓春。只是究竟是誰殺了玉樓春,又是誰與他有如此深仇大恨,殺死他之後要將他分擲各處,不得全屍?眾人面面相覷,施文絕眉頭大皺:“其他兩塊是在哪裡找到的?”赤龍眉頭微挑,“在引鳳坡。”引鳳坡乃是女宅通往香山的必經之路,既然如此,那兇手定是將碎屍一路亂拋,都丟入了荒山野嶺,只是不知今日慕容腰幾人在香山賞楓,立刻便發現了。
“昨日難道有人潛入女宅,殺了玉樓春?”李杜甫沉吟。關山橫嗤之以鼻:“這人血流未乾,分明是在這一兩個時辰之內死的,絕不是昨日死的,而是今天早上,你我都爬上去看他媽的什麼紅樹葉的時候死的。”慕容腰淡淡地哼了一聲:“這人既然敢光天化日進來殺人,將‘香山秀客’弄成這樣,那武功有數得很,說不定便是笛飛聲之流。”施文絕恍然大悟:“是了是了,聽說李相夷當年的四顧門正在重立,笛飛聲也在小青峰出現過,說不定笛飛聲看中了玉樓春的家業,想要他的錢重振金鸞盟,所以殺死玉樓春,奪走他的金銀珠寶。”他自家覺得很有道理,旁人也均覺得有理,李蓮花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
“各位……不到樓春寶庫一行?”站在稍遠的地方,不敢直視玉樓春屍體的西妃聲音極細極細地道,“那裡……那裡說不定還有什麼線索。”眾人紛紛響應,穿過幾個院落,走到深藏於女宅之內的樓春寶庫。
女宅的庭院不大,然而纖細嫵媚,尤其藏有寶庫的庭院——銀心院更為精緻。道路一旁的迴廊以銀絲婉轉編就,經了些年月,銀絲微微顯露銅色,卻煞是古樸迷人,庭院中有個池塘,池塘邊的一棵木槿花正自盛開,木槿高大青翠,花色白中帶紫,十分豔麗。但眾人卻沒有心思細看這銀心院中的風景,一眼望去,只見銀心院中心那棟房子窗門大開,桌椅翻倒,書卷掉了滿地,裡頭似乎本是個書房,此時地上被開啟一個大洞,洞中七零八落還掉著許多翡翠、明珠、珊瑚之類,但絕大部分已經不翼而飛,空地上留下許多形狀各異的印子。一個黑漆漆的玄鐵兵器架歪在一邊,其上本來陳列著十八樣兵器,如今只剩下兩三樣,兩三樣中有刀有槍,劍卻不見了,刀是玄鐵百鍊鋼,其上三道捲雲勾,足以追命奪魂,槍是柳木槍,槍尖一點鑲的是細小的金剛鑽,單這幾樣兵器便是價值連城,可遇不可求的寶物,此時架上的其他兵器卻都不見了。眾人在寶庫之內看了一陣,除了看出此地原本擁有多得驚人的奇珍異寶之外,也未看出什麼新鮮玩意兒,庫內地上有被人搬動過的痕跡,但即使看出那些寶物曾被拖來拖去,卻也看不出究竟是何人取走,無甚用處。
“這庫裡本有些什麼東西?”施文絕問。赤龍支手叉腰,靠在門邊:“聽說裡面本有一百枚翡翠、兩串手指粗細的珍珠鏈子、四十八個如意、十棵珊瑚、一尊翡翠玉佛、一條雪玉冰蠶索、兩盒子夜明珠,以及各種奇怪的兵器、藥物,以及其他不知所謂的東西。”施文絕看著空洞的寶庫:“看來這人當真是為財而來,值錢的玩意兒全搬走了。”關山橫大聲問道:“他是怎麼搬走的?這麼大一屋子東西,至少要趕輛馬車才能拉得動啊!”赤龍冷冷地道:“這就是我等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女宅之中,人來人往,絕不可能讓人搬走了一屋子家當還毫不知情,除非有鬼……有鬼……”施文絕心中替她補足——何況這屋子還在女宅正中央,外人絕不可能將馬車趕到銀心院之中,搬上財物,再運出去,完全不可能。他想到此處,眼睛不免眯了起來,斜眼往李蓮花處飄去,李蓮花卻東張西望,在寶庫中走來走去,只見他往左走了七八步,摸了摸牆壁,又往右走了五六步,又摸了摸牆壁,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看了半天沒找到,彷彿很失望,突然見到施文絕拋來的眼神,連忙衝著他笑了一下。
施文絕為之氣結,不知李蓮花把自己的眼神想成什麼,走過去低聲問道:“騙子,你有什麼發現?”李蓮花連連點頭,施文絕忙問:“什麼?”李蓮花道:“好多錢……”施文絕哭笑不得:“除了錢之外,你發現了什麼線索沒有?”李蓮花道:“好多美麗的女人……”施文絕再度氣結,轉過身去,不再理他。李蓮花退了一步,不小心踩到了歪在地上的玄鐵兵器架,“咣噹”一聲,施文絕轉頭看去,只見那號稱天下最堅韌鋒銳的玄鐵架似乎有些異樣,東方皓看一眼便知,淡淡地道:“世上居然有物能在玄鐵上留下痕跡,了不起!”
眾人凝目望去,那玄鐵兵器架仍舊完好無缺,相比擱置其上的兵器而言,製作得比較簡單,或許是玄鐵難得且難以琢磨之故,共計四道橫杆,杆不過寬一二分,間隔莫約一尺,擱置兵器的支架上有許多莫約三寸來長、三寸來寬的印痕,說不上是什麼東西留下的痕跡,不像兵刃所留。施文絕俯下身摸了摸那印痕,那痕跡平整光滑,不知是什麼武器所留,當真是匪夷所思,各人面面相覷,心裡都是大為詫異。
“難道這玄鐵架曾被用來運送寶庫中的財物?”施文絕問道。慕容腰那張畫了胭脂的臉上顯出鄙夷之色,“只聽說過用箱子、布袋運送財物,原來世上還有人使用如此笨重的鐵條運送財物,不知能運的是什麼東西?”施文絕張口結舌,惱羞成怒,惡狠狠地瞪了李蓮花一眼,卻見李蓮花滿眼茫然地“啊”了一聲,隨口道:“慕容公子說得有理。”施文絕心中大怒,恨不得把慕容腰和李蓮花剝皮拆骨,生生烤來吞了。各人心裡暗自好笑,在寶庫中實在沒有發現,關山橫首先出來,到庭院樹後大大咧咧地撒了泡尿,他喝酒太多,自然尿急。女宅眾女都是皺眉,各自掩面,從未見過如此粗魯的男人。
突地關山橫罵道:“他媽的什麼玩意兒?這麼多!”眾人過去一看,只見在距離水塘不遠的一棵樹下,泥土一片黃綠之色,其中密密麻麻的黃白色細小條紋,不住蠕動,竟是成百條的螞蟥。眾人突然見此情景,都感一陣毛骨悚然,女宅中女子失聲尖叫,就連赤龍這等女子,也是臉上一陣發白。慕容腰情不自禁退了兩步,東方皓卻踏上兩步,目光閃動:“這泥土之上,只怕是有血。”施文絕也是如此想,若沒有血,絕不可能有如此多的螞蟥:“這裡如果有血,難道玉樓春竟然是在這裡被分屍的?”
眾人紛紛趕到那堆螞蟥之處細看,只見這是一棵偌大的梧桐樹,枝幹參天,樹下光線幽暗,有甚大一片土地不生雜草,估計是陽光都被樹冠奪去之故。在這一片泥土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顏色,卻有許多螞蟥在泥土中蠕動。施文絕心念一動,趕回寶庫中抄起那把卷雲刀,往泥土中挖去,這一片土地看似和其他泥土沒有差別,一刀挖去,卻挖出一塊黑色的硬土。那黑色的自是血漬,但施文絕大奇,這裡的泥土奇硬無比,一刀下去如中磐石,若不是此刀鋒銳異常,居然挖之不開。李蓮花接過他手中捲雲刀,在地上輕輕敲擊,這塊地上的泥土並非一樣堅硬,而是有些特別堅硬,有些還是比較稀鬆,被施文絕翻開浮土之後,地下一層漆黑,正是大片血跡,顯然玉樓春正是死在此處。
“難道這殺人兇手內功登峰造極,一劍殺人之後,劍氣還能將死人身下的泥土弄成這等模樣?”施文絕喃喃自語,東方皓卻冷冷地道:“這地上有人撒上泥土掩蓋血跡,看來來人並非一人單行,他在這女宅之中,必定有幫兇!”他本來寡言少語,此一言突然說出,眾人都是微微一震。東方皓的目光自人人臉上掃去:“如果不是對寶庫非常瞭解,他怎麼可能找到這種地方?”慕容腰音調有些尖了起來:“你是說我們之中,有人給殺人兇手做臥底?”東方皓哼了一聲:“價值連城的珠寶,削鐵如泥的神兵,喜愛的人應當不在少數。”
“你想說在今日早晨,大家上香山之時,有人把玉樓春宰了,搶了他的珠寶,分了他的屍,拿著他的手啊腳啊往香山一路亂丟,然後女宅之中有人在此地灑土,替他掩蓋殺人之事?”李杜甫道:“東方兄英明,但你莫忘了,今日清早,你我都在香山,沒有一人缺席,究竟是誰分身有術,能殺得了玉樓春?”“我可沒說是你我之中有誰殺了玉樓春,我說的是這女宅之中,必定有人是兇手的內應。”東方皓冷冷地道。眾人面面相覷,心裡各自猜疑,施文絕心中暗想:大有道理,只是不知這內應是誰?誰會在這棵樹下撒上泥土?居住在銀心院之旁的人都有嫌疑……他正在心裡大動念頭,突然看見李蓮花呆呆地看著地上:“你在看什麼?”
“啊……”李蓮花道,“有許多是不動的。”施文絕奇道:“什麼有許多是不動的?”李蓮花的鞋子小心翼翼地往旁邊退了一步:“這些螞蟥,有許多是不動的,有些本來不動,又動了起來。”施文絕莫名其妙,心裡道這騙子莫非提早瘋了?慕容腰冷眼看那些蠕動的可怖的蟲子:“玉樓春在此被人殺死,寶庫財物不翼而飛,那殺人兇手的武功高強異常,‘王’字七切日後一旦在江湖現身,我等就知道他是殺死玉樓春的兇手。今日既然主人已故,我等香山之會,也該散了吧?”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