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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曾參與救火,又被強按在刑凳上差點受刑,慕煙此時形容狼狽不堪。她雙眸下、臉頰上都灰撲撲的沾著黑煙,身上衣裳既因救火時被水潑過,也在將受刑時被強拉扯過,凌亂地溼沾著許多草屑灰塵,髮髻也鬆散了一半,半邊長髮垂落在頰邊肩側,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裡、火裡、牢裡撈出來的一般,要多難堪有多難堪。
皇帝看著這樣的她,心像是被一隻無形之手用力擰揪著,直揪得他喉嚨發酸,一時說不出話來。如果她今夜葬身在火海里或是傷死在杖責下,如果他沒能及時趕到,那些沉重的笞杖已狠狠地打在她柔弱的身體上,皇帝僅此一想,想自己今夜竟似差點再也見不到她,心就不由顫慄,縱從前自身面臨生死險境也未有過如此深重的戰慄,他是在害怕,他竟是在害怕。
慕煙不明皇帝此刻所想,只想著要維護自己的清白。太后已走,決定她性命的人就是皇帝,她仰面看著皇帝,再一次將自己的懷疑說出,努力闡明火勢之所以蹊蹺的幾處疑點,希望皇帝信她未疏忽職守。她不能不明不白地因這場火情冤死,她還有事要做,那是她苟活於世的意義。
她現下能否繼續活著全仰賴於皇帝,然而她繼續活下去的目的是為了殺了皇帝,宮燈搖曳夜風的光影中,慕煙不由心神微恍時,聽皇帝說道:“朕知道了。”
皇帝確是知道了,知道為何他是希望“眼不見為淨”才將她調離御前,卻在她走後沒有心靜而是越發心亂,不是“眼不見為淨”,而是“眼不見就想”。他終於明白,為何自與她相識以來心意愈發浮亂,終於明白自己在龍首池馬球場時為何會失控,原來答案就近在眼前,是那樣的清晰簡單,因為他喜歡她,因為他對她的心和韞玉對她的,是一樣的。
指腹虎口微有薄繭的手落在她臉頰上時,慕煙霎時僵住了身體。她心中的恐懼與反感叫囂著要她掙開皇帝的撫觸,然而理智使她定在原地一動不動,她此刻清白與性命全仰賴於皇帝,不能做出半點或會觸怒聖心的事。
但理智無法抵消心中的恐懼厭惡,此刻撫在她面頰上的那隻手,令她想起數日前被拽入浴池中時,皇帝的手就似此刻撫在她臉頰上,彷彿每一下都滲著蝕骨的劇毒,是她這幾日消之不去的夢魘。儘管那隻手此刻似乎就只是在輕動著拭去她臉上的灰煙而已,慕煙心中的厭惡仍似暗潮洶湧。
忍耐已快瀕臨極限時,皇帝的手終於離開了她的臉龐。慕煙微垂眼簾的一瞬,感覺身上一暖,是皇帝將披風解披在她肩頭,他將披風為她攏好,又掀起風帽戴在她頭上,慕煙垂著眼看不見皇帝神情,就聽他嗓音低沉地落在她耳畔風中,“跟朕回去。”
御駕回到紫宸宮時,已近夜半。御令下,宮女姜煙雨被凝秋等年長宮人扶走,往廡房沐浴更衣,皇帝在清晏殿楠木雕破圖風前坐下,從周守恩手裡接過一盅熱茶,邊垂眼喝著,邊聽周守恩恭聲詢問弘福殿失火之事如何處理。
皇帝道:“明面上先了結此事,定為夜風吹倒了供燈,是意外失火,不幹姜煙雨的事,也與旁人無關,暗地裡再深查。”修長的手指在青玉杯壁上拂了拂,皇帝微頓了頓,接著道:“往永壽宮那邊查。”又一沉吟,皇帝望著眼前燈影交錯的虛空,嗓音淡淡:“也查一查重明宮。”
竟似是不止疑今夜之事與太后有關,還疑背後或許與永寧郡王有牽連,可永寧郡王幾日前不還向聖上討要姜煙雨來著,真會今夜欲置姜煙雨於死地嗎,聖上為何要如此想?周守恩不解,但也不敢問,就恭謹應下,退出清晏殿安排相關人事。
將有關弘福殿失火的一應事務都安排好,周守恩要再回清晏殿侍奉聖駕時,見風燈搖晃的廊簷那頭,沐浴更衣後的姜煙雨,正穿著一身簇新的宮女衣裳往清晏殿走,似要入內謝恩。周守恩就頓住腳步,停在清晏殿門外,看著姜煙雨低眉垂眼地走入殿中,挾著沐浴後染著水汽的淡淡茉莉清香。
今夜過後,聖上後宮該會多一位采女吧。周守恩剛如此想就又轉念,心想雖依大啟宮規,宮人出身的女子,在起初承幸後只能被封為後宮最低等的采女,但聖上待姜煙雨特別,或會破例為她晉一兩階,如封為寶林,甚至才人。
不是一丁半點的特別,今夜他隔著寢殿槅門向聖上通報弘福殿之事時,只聽沉寂的殿內突然一響,像是聖上猛地坐起身來。垂簾被聖上衣風帶得晃盪如飛,聖上聞訊後就要往外走,在他提醒下才想起穿著寢衣,匆匆更換衣裳。聖上何時會這般急躁呢,他侍在聖上身邊多年,還是頭一次見聖上如此沉不住氣。
采女,或是寶林、才人,只要這姜煙雨婉順侍君,福氣大著呢,而如果她能懷有身孕,將來甚至應可被破格晉封為嬪。周守恩是御前總管,對外面有關聖上是否有謀害太宗之心的傳言不敢斷定真假,但知聖上身體有恙的傳言是極為荒誕的。既薄施雨露,怎會有子嗣呢,然姜煙雨在聖上這裡是與眾不同的,也許不久後就會打破聖上無法擁有子嗣的荒誕傳言吧。
夜半時萬籟俱寂,使得清晏殿角落的滴漏之聲猶為清晰,一滴一滴似雨水滑落瓦簷,滴落在她心頭。慕煙自成為御前宮女以來,已進出清晏殿許多許多次,然沒有哪一次似此刻這般步伐僵沉、心思忐忑。
弘福殿廢墟前皇帝撫她臉頰、為她披衣的莫名舉動,沐浴更衣時凝秋欲言又止而又對她說的一句“莫怕”,進入清晏殿前周總管落在她面上若有深意的目光,使她心中不安一重壓過一重,如海水沉沉壓在她心頭,令她心如幾日前被皇帝拽入浴池的一瞬,似要溺斃水中,幾乎無法呼吸。
宮女其實在某種意義上都可說是帝王的女人,雖然古來帝王妻妾大都取自前朝朝臣之家,進入帝王后宮的宮女很少很少,但並不是沒有,即使數千名宮女裡就只一兩名會被帝王納入後宮,機率極低,但這機率,在古往今來的帝王后宮中,一直是存在著的。
御前侍奉以來,慕煙未見皇帝召幸過妃嬪,這在她看來,並不是因為皇帝不好色,而是因他體有暗疾、力不從心。可是即使力不從心,單純的親近也叫慕煙感到噁心恐懼,只是一宮女,如何能抵抗九五之尊。
挪步再滯緩,也已走到屏風前的皇帝面前,慕煙極力鎮定心神,依著宮規禮儀,為皇帝為她披衣、又令她重回御前等事,向皇帝謝恩。皇帝凝看著眼前的少女,萬般心思在心頭千迴百轉,卻未如心底所想,伸手牽握她手,攜她坐在她身上,向她訴說心底湧動的心意等,只是在沉默許久後,聲平無波道:“既回御前伺候,當忠誠如前。”
他是喜歡她,可她呢,真還似從前所說,一心一意地仰慕他嗎?她現下心中所喜歡的,會是曾在小花朝夜捨身護她的韞玉嗎?韞玉不會無緣無故地向他討要她,她與韞玉是否私下互有情意?
皇帝想,他是喜歡她,可如果她不全心全意地喜歡他,那他就可以一點都不喜歡她,也不要她知道他曾經的真心喜歡,一點都不要她知曉。
慕煙原懼怕皇帝拿她洩|欲,但聽皇帝話中似沒這意思,暗鬆一口氣時也不敢掉以輕心,就低著頭道:“是,奴婢往後當更加用心侍奉陛下。”
皇帝默默瞧她良久,補充道:“要一心一意。”
慕煙恭聲接道:“是,奴婢一心一意。”
皇帝再無聲瞧了她一陣,“嗯”了一聲。
看姜煙雨入殿沒兩刻功夫就又出來了,侍在殿門外的周守恩不由微皺眉頭。從姜煙雨出現在聖上身邊起,他心裡有關聖上和姜煙雨的猜測,好像就沒對過幾回,真真是聖心如海。
如墨的夜色中,少女似來時緘默,退殿後安安靜靜地遠去了。周守恩皺眉目望著姜煙雨漸漸融入夜色的身影,在殿外冷風中無聲暗想了一陣,思緒漸飄至聖上從前在魏博時。
記得聖上九歲那年,於一次狩獵中撿到了一隻奄奄一息的幼狼。因為天生殘了一隻腿爪,那只幼狼被母狼遺棄在雪地裡,如不是聖上發現並撿回,必會凍餓死在寒冷的冬天。九歲的聖上將這殘疾幼狼撿回後,不假侍從之手,親自精心照料,連就寢時都將之抱在懷中,然而這幼狼在滿月後開始吃肉時,卻本性爆發,護食地咬了聖上一口。眼見聖上手掌溢位鮮血,他驚得要上前時,聖上卻微擺手制止了他,望著正急切吞肉的幼狼,緩緩微笑。
“你既不喜歡我,那我也不喜歡你了。”九歲的孩子淡淡笑看著他親手救養的小狼,就用那只流著鮮血的傷手,將他呵護月餘的小狼,親手扼死了。
深夜寒風無聲侵入衣裳,周守恩不禁微微打了個冷噤。他既想起這件舊事便一時難以忘卻,忍不住想那姜煙雨之所以這麼快就從清晏殿出來,未在今夜成為聖上的采女,不會是她在殿內膽大包天地拒絕了聖上,寧選永寧郡王而負聖上吧?!如她真如此做了,真要一意孤行地辜負聖恩,那她下場,會否就似那只被聖上扼死的小狼?
一念便是福氣深厚,而一念或招致性命之憂,就看姜煙雨自己怎麼選了。從這夜起、姜煙雨重回御前伺候後,周守恩日常冷眼旁觀,看不出姜煙雨心內所想,但見聖上待姜煙雨是越發好了。從前聖上待姜煙雨好,還藏著掖著,都要找個由頭,將種種特別掩在規矩之下,但現在聖上待姜煙雨好,是就明晃晃打破諸多規矩,再也不掖藏半分了。
這日內府銀作局按著規矩,將新制的一批金玉首飾先送至清晏殿,供呈御覽。按理這些新制首飾,當由聖上親自賜予後宮,但聖上從前總懶怠理會這等小事,回回看也不多看一眼,就令銀作局將首飾送到永壽宮,由太后娘娘挑選後,再送與後宮位份最高的三妃,令三妃依著妃嬪位份分賜下去。
可今日聖上卻有了選看的興致,起身賞看了會兒宮人們所捧著的琳琅眩目的各式首飾,含笑看向一邊的侍女問:“你喜歡哪個?”
周守恩默默微瞥目光,見被問的姜煙雨僵怔著微抬眼看向聖上,潔淨的臉龐在日光照耀下,膚色白皙地幾是微失血色,雙眸驚顫著如有波光在眸底輕閃,菱唇亦弱弱地顫了顫,似是無力回答聖上的話。
這是不敬,而聖上自然是不計較的,既沒治罪也沒追問,就饒有興致地親自挑選起來,將一支取意自桐花的垂銀絲流蘇紫晶碧玉簪拿起,放到姜煙雨鬢邊比了一比,笑著說道:“朕瞧這支很是配你。”
姜煙雨依然不語,而聖上就抬手將這支垂銀絲流蘇紫晶碧玉簪輕輕插飾在她髮髻上,一手挽著那細碎如銀練的流蘇,使之柔柔地落拂在姜煙雨鬢旁,漱漱搖漾著春日流光。
周守恩在旁默然瞧著,見姜煙雨似被聖上的舉動驚得六神無主,不僅身子僵如木雕,連“謝恩”的話都忘了說了。他正猶豫他這御前總管,要不要提醒尚是御前宮女身份的姜煙雨快些跪謝聖上恩賜時,見聖上令其他人皆退,就將未說的話嚥了下去,退出殿前悄抬眸看的最後一眼,姜煙雨仍呆呆地站在那裡,而聖上已牽起她一隻手。
指尖被觸的一瞬,慕煙如被針刺火燎般下意識將手縮回身後,驚惶震盪的心也回過神來,垂著眼匆匆低道:“奴婢受不起。”
皇帝正要將一隻琉璃手鐲套在她手腕上,見她後退縮手,也未著惱,就看著她淡聲問道:“如何受不起?”
雖似在弘福殿失火那夜逃過一劫,但慕煙從那時起至今日,心無一刻可輕徐放鬆,反是憂思愈重,因皇帝從那夜起,對她的態度舉動越發透著詭異,今日這簪釵戴鐲之舉更是將她心中積攢多日的驚懼全數激起,慕煙越發顫聲低道:“奴婢只是一個小小的宮女,不配受陛下如此厚賞。”
卻聽皇帝道:“朕是天子,朕既賜你,你就受得起。”將她縮在身後的手牽回身前,將那只琉璃手鐲緩緩推戴在她腕上。
慕煙強忍著抽回手臂的衝動,只覺皇帝給她戴手鐲的動作,彷彿漫長地有幾百年,手臂發麻,手心都要沁出汗來。終於腕上涼沉時,慕煙借謝恩將手抽出皇帝的“魔爪”,邊屈膝行禮,邊垂首低聲道:“謝陛下賞賜,奴婢感激不盡。”
皇帝不覺自己有任何比不上侄子的地方,只想著或是啟朝天子的身份與他先前隱匿心意的舉動,使她的心可能在向蕭珏傾斜。還記得她曾說過,能侍奉他就已心滿意足,不敢再生妄想。當時她還在他追問下發了毒誓,說如敢生半分妄想,天打雷劈。
侄子不似他,總是待人親和,明明白白地對人好的,生性膽怯的她,或是因此才敢靠近永寧郡王,而他這皇帝天威太重,她只敢低低地仰望而不敢有半分親近之念,就如她自己所說的,不敢生半分妄想。
為了她能一心一意,皇帝開始明明白白地對她好,也想她改了不敢妄想的念頭,就看著她道:“朕是皇帝,說你受得起你就受得起,有些事,你可以想,因為朕允許,明白嗎?”
眼前垂著頭的少女就低低“是”了一聲,也不知有沒有聽懂他的話,有沒有真將他的話聽到心裡去。皇帝瞧不見她的面龐,目光落向她垂在身畔的一隻手,方才為她戴手鐲時握她手指的柔膩觸感,彷彿還停留在他指尖,溫軟如玉,似乎握住就不想放開。
默然間,皇帝指尖微動。他轉身向紫檀御案走去,令少女跟過來伺候筆墨,將餘下的幾本摺子批完擱到案角後,另鋪開一張澄心堂紙壓平,取一支白玉管紫毫筆舔一舔墨,執筆看向案邊的少女道:“單隻添水研墨,怎算得是伺候筆墨,朕有許多事離不得你,你得學會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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