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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皇帝示意她接過那支御筆,慕煙只能緩緩伸出右手將筆接住。因她曾謊稱一字不識,這時自然要小心些不露痕跡,就真裝作有生以來一字也沒寫過的白丁,連支筆都不知道要怎麼拿。
慕煙就要假借不會拿筆的窘迫,說幾句“奴婢愚笨”之類的話,將這支燙手山芋般的御筆放下時,卻聽皇帝輕笑一聲道:“手勢不對。”皇帝就牽住她拿筆的那隻手,將她牽至御案後、他的身前,而後一根根地糾正她的手指擺放,微有薄繭的指腹一次次似有若無地拂過她根根手指,激起慕煙心中驚漣陣陣。
慕煙已極厭惡恐懼,忍耐多時,終於聽皇帝說一聲“這樣拿筆才對”,以為自己可以得到片刻解脫時,皇帝的手非但沒有離開她已正確拿筆的手,還整個將她的手包住,人也從御座站起,就幾乎貼在她身後,清朗的嗓音伴著呼吸間的溫熱氣息落在她的耳畔頸側,“朕教你寫字。”
慕煙身體已完全僵住,只覺感官似都被封住,不僅被握住的那隻手,甚至整條手臂、半邊身子都已不屬於自己,就只能看見皇帝握著她一隻手,共同執筆,在紙上緩之又緩地寫下“煙雨”二字。
慕煙極力封閉自己的感官,使自己如尊泥塑木偶對外界毫無所感,因只有如此她才能勉強壓抑住心中的恐慌厭恨,努力忍耐皇帝如此對她,而不將心中的仇恨恐懼在此刻全都傾瀉出去,毀了她將來殺死皇帝的可能。
而皇帝則與她完全相反,幾是將她攏在身前、握著她手教她寫字時,他的五感似比從前清晰放大數倍,每一絲每一縷都能感知捕捉得熱烈真切,如她白皙頸部透出肌膚的細細幽香,如她幾絲碎髮拂在他面龐上惹動的酥癢,如她纖纖手指玉蔥般的綿軟柔膩,絲絲縷縷似織構成香色的羅網,春日暖意更將之烘得春思盎然,通身如舒暖泡在溫泉水裡又有細密的燥意流淌在他的骨血中、匯聚在他的心頭。
皇帝忽然想到“溫柔鄉”三字。他出身世家高門,十來歲時就見紈絝子弟放浪紅塵,後來登基為帝又有了後宮,然而至今年紀二十有三,在面對女子時還從未生出過“溫柔鄉”的念頭,直至此刻才似乎隱有所感。
皇帝不由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他並不是個習慣與人親密的人,可這時卻萬般不想放手,邊握著她的手,邊任著心頭暖熱湧動,在“煙雨”二字之旁,教她書下了他的名字。“恆容”,他一邊寫一邊溫聲對她道,“這是朕的名字,如月之恆,文禮之容。”
這一日慕煙終於能下值回到廡房後,立尋來清水與香胰洗手。仔仔細細將手洗了一遍又一遍後,她猶覺不甚乾淨,彷彿指間還殘留有皇帝拂握過的觸感,又一次將雙手深浸在盆中清水裡,幾乎要使指腹泡皺。
今日在清晏殿發生的一切,不啻於先前被皇帝拽入浴池之事,對慕煙來說,是揮之不去的夢魘。她邊用力將手指搓洗地生疼,邊努力平復厭惡的心緒時,見凝秋推門回房後,不坐下歇息,而是忙碌地整理起她自己的衾褥衣裳等,不得不暫壓下心中亂緒,先疑惑問道:“姐姐這是?”
凝秋邊打包著自己的物事,邊笑著回答她道:“周總管讓我搬到別的廡房去住,你要一個人睡這兒了。”
“姐姐不回來了嗎?”慕煙怔道,“以後我一個人住這裡?”
凝秋先點了點頭,而後就又笑道:“我想你在這兒也住不了多久,沒幾日應該就會有更好的去處了。”
凝秋話中“更好的去處”若有深意,凝視她的目光亦意味深長,而態度堪稱是恭謹的客氣,“從第一次見你,我就知你與我等不同,會是個有福氣的,往後定然更加福澤深厚。我是個粗枝大葉的人,這些時日與你同住,日常或有冒犯之處,絕非存心,請多見諒。”
夜幕沉沉時,廡房內就只剩下慕煙一人,一盞孤燈下,她隻身坐在榻邊,對著腳下一道孤影,腦海裡又是凝秋臨走前說的話,又是皇帝今日說的那些“受不受得起”,心像是被一隻手按溺在深深的湖水裡,冰冷的窒息。
滿心的厭惡與仇恨之外,她也真的很害怕。窗外濃重夜色似要侵逼入室,將她籠罩在無邊的黑暗裡,彷彿是被父皇關在地牢裡的那三天,身邊無邊無際陰冷的黑暗似潛藏著要吃人的野獸,它們視她為籠中的獵物,正在黑暗的角落裡耐心地磨礪著爪牙,等著將她一分分拆吃入腹。
那時的孤獨與恐懼,令她時隔多年想起,仍忍不住心微顫慄,然而那時牢外還有皇兄在等她、在用自己的性命救她。但現在的她,是真正的孤立無援、真正的絕望,黑暗之外不會再有絲毫光明,無論她怎麼害怕,都不會再有一雙手帶她離開,擁抱她,保護她。她要麼是被這黑暗溺死,要麼是在被溺死時,努力再帶走一個人的性命。
雖已夜深,但清晏殿中皇帝猶未就寢,正倚靠在窗榻下,將一卷紙緩緩開啟。隨他輕緩動作,“煙雨”與“恆容”二字並列著出現在他眼前,皇帝含笑看著這兩個名字,榻燈輝映下的目光,是他自己都不知的安寧溫和。
其實皇帝並不喜歡自己的名字,他的名字“恆容”並不似他今日對她講的那樣淺顯,就只是“如月之恆,文禮之容”。這個由他生父親自取定的名字,另有深意,而這深意多年來似荊棘隱秘地梗刺在他心底,令他每每想起,心中都有著難言的刺痛。
然而這時他心頭卻沒有牽起隱痛,不知為何,凝看著紙上“恆容”與“煙雨”並列在一起,他心境很是安和平靜。含笑凝看一陣後,皇帝忽然覺得身邊有點空,感覺有點孤獨,想要是這時她還在他身邊就好了。
仔細一想,她黃昏時交接下值,不過才離了他身邊一兩個時辰罷了,他怎就感到孤獨。皇帝不解之餘,也感覺有點好笑,感覺心頭似泛著點甜絲絲的味道。他慢將書著二人名字的紙張捲起,想他近來這般待她,話也幾乎說得敞亮,不知她的心意如今為何。
皇帝的疑惑與期待,似乎沒在心中縈繞纏結多久,在隔日就快有了答案。新的一日,他自然自下朝歸來就令她陪伴在旁,午後,皇帝看了兩本摺子後微覺春困,就側靠在殿內屏風小榻處的闔目養神,而未真正睡著。
如何能真就睡去,榻旁不遠處的案桌畔,少女正在他先前吩咐下剖切香橙。殿內就只他與她二人,皇帝在闔眼的黑暗中聽覺與嗅覺越發清晰,聽著她手持小刀輕剖貢橙的輕微動靜,嗅著隨她動作漸漸飄逸的香甜氣息,雖未睜眼去看,但心中似正親眼見到她纖手剖橙之景,橙肉飽滿瑩潤,而她皓腕如雪,側身剪影如畫。
但少女似乎真以為他睡著了,在將香橙剖好後,久久都沒有出聲喚他享用。皇帝闔眼不動,聽她在沉寂許久後,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步伐極輕地向他走來。極輕極緩,似生怕驚醒他的睡意,一步一步如走在輕柔的雲端上。皇帝默然闔眼等待著,只覺淡淡幽香越來越近,她終於躡步走至他身前。
對皇帝的仇恨和生怕被皇帝侮辱的恐懼,使得慕煙明知也許操之過急,但還是想盡快殺死皇帝。眼下似乎就是天賜良機,殿內只她與皇帝二人,皇帝正在午憩,她手裡就拿著剖切水果的小刀,如皇帝睡得深沉,她不就可在無人察覺之時,用這鋒利的刀刃割破皇帝的喉嚨,輕而易舉地送他歸西?!
第22章
如能如此殺死皇帝,她自己也無生路,她會在用這柄小刀殺死皇帝后,就用同樣的方式殺死自己。她不畏懼死亡,人世清冷,唯一的一點溫暖於她也隔著國破家亡,是她不可去觸碰的,而九泉之下,皇兄正在忘川之畔等她。
皇兄答應過她的,在她小時候偷偷看了許多鬼怪故事,對死亡、地府、輪迴等字眼恐懼到夜裡睡不著時,皇兄來到她榻前安慰她,說他比她年長,會先她一步離開人世,他會先去黃泉將路上可怕的鬼怪都驅走,他也不急著飲孟婆湯過奈何橋,就在忘川之畔等她,等她到來後再牽著她的手一起輪迴轉世,這樣他們來世還可生在同戶人家,他還可做她的哥哥,疼愛她保護她。
也許了結此身後,她真可與皇兄一同去太平人世做一對尋常人家的兄妹,不必再揹負著沉重的命運,皇兄可就做個舞文弄墨的文人,而她就販賣皇兄的書畫維持生計,每日黃昏時,她與皇兄一起收攤,在回家的路上,買一包鮮花餅,買一盆白茉莉,日子長久安寧。
無謂死亡的決心與將被侮辱的險境,令慕煙越發難忍耐對皇帝的仇恨,想就在今日此刻取了他的性命。只是看似是千載難逢的良機,但皇帝真就睡沉了嗎?儘管他看著像在熟睡,已許久未動也未發出半點聲音,氣息勻暢如在深眠,但有的人天生睡眠很淺,外界稍微有點聲響或他身體被觸碰就會驚醒。
皇帝武藝高強,即使她有刀在手,但若不慎將皇帝驚醒,就算她的刀離皇帝喉嚨僅數寸之距,也極有可能刺殺失敗。慕煙思量再三,還是決定謹慎行事,先試上一試。
就先未持刀,而僅是躡步近前,邊觀察著榻上闔眼熟睡的皇帝,邊輕輕拿起榻尾一襲薄毯。在動作輕緩地將薄毯蓋在皇帝身上時,慕煙邊似是無意地輕碰了下皇帝的手背,邊專心地凝看著皇帝面上神情。
皇帝似已沉入夢鄉,在她為他蓋毯時身體未有稍動,在她手指“不慎”拂碰到他手背時,面色亦如靜湖,未因風漾起絲毫漣漪,落在眼下的長長睫影沉寂不動。似是睡得頗深,可慕煙心中仍有種不安的直覺,她猶豫片刻,未轉身拿刀,而是一手輕輕握住皇帝指尖,想再試上一試。
下一瞬,慕煙心中後怕如狂瀾傾湧,因就在她輕握住皇帝指尖的一瞬,“沉睡”許久的皇帝忽然反手握住她手腕,他猛然睜開的雙眼定定直視著她,眸底如閃爍著熱烈的陽光,令她感到刺眼的灼燙。
慕煙心驚如擂,下意識就要後退,然而她手腕還被扣在皇帝手中,皇帝輕輕一拉,她就身子一屈,跌坐在榻邊。慕煙一時不知皇帝就只是突然醒來還是知道她冒犯龍體、甚至知道她有不軌之心,不敢過多言語,慌忙低首垂眼,心砰砰直跳,後背滲出冷汗。
皇帝一時也沒有說話,就只是倚榻凝看著身邊的少女,輕輕地握著她手腕。皇帝想,她從前是半點不敢妄想,而今是敢想一點卻仍不敢在明面上,就只敢在以為他睡著時,悄悄地親近他,悄悄地……摸他的手。
皇帝想,她還是喜歡他的,儘管不敢表露,儘管只敢這麼偷偷摸摸的。皇帝這般一想,忽然感覺“偷偷摸摸”四字真是巧妙,方才她偷牽他手時,彷彿手指不是停觸在他手背指腹上,而是輕輕拂在他心頭,直至此刻,他指尖仍似縈有她輕握時的柔膩觸感,仍能感覺到她當時的“偷偷摸摸”、小心翼翼。
皇帝心中不由無聲輕笑。他看少女將頭垂得都快靠在膝上了,額頭也微微沁出細汗,不知她是因為心中恐慌,只當她是羞意難掩,也不揭她“偷偷摸摸”的事,為她能安心些,緩緩放開她的手,溫聲說道:“將切好的橙子拿來,給朕嚐嚐。”
慕煙聽皇帝如此吩咐,似是不知她有不軌之心,也不欲追究她冒犯龍體的事,暗鬆了半口氣,但仍不敢掉以輕心。她應下吩咐,將盛著新切橙肉的琉璃碗捧到榻邊,見皇帝卻不接碗,就含笑看著她道:“你先坐下嚐嚐。”
慕煙還在為皇帝“裝睡”或是“突然醒來”的事後怕,這時不管皇帝打著什麼主意,也不敢違逆聖意,就“是”了一聲,依皇帝吩咐,捧著琉璃碗坐在榻邊,執銀勺舀了一點橙肉,緩緩送到口中。
應是清甜多汁的,但慕煙食不知味,她雖垂著眼抿嚼著橙肉,但能感覺到皇帝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令她如坐針氈。強忍一陣後,慕煙聽皇帝忽然問道:“還記得昨天那幾個字該怎麼寫嗎?”
慕菸害怕若自己說不記得,皇帝又要似昨日握著她的手、幾乎將她攏在懷中、手把手教她,但也知一本來“目不識丁”的宮女,不該這麼快就能學會那幾字,就折中回答皇帝的話道:“奴婢還記得一點。”
皇帝將一隻手攤開朝她,“寫個‘容’字給朕瞧瞧。”
慕煙看皇帝示意她在他手掌上寫,雖心中生厭,但心道如此總比皇帝握著她手寫好,就將琉璃碗擱在一邊,作恭順狀,用食指在皇帝手心書寫。因怕顯得過於伶俐會惹得皇帝疑心她先前是裝不認字、進而疑心她的身份動機等,慕煙就在皇帝手心寫“容”字時,故意寫錯了兩筆。
皇帝邊看著她寫邊輕笑了一聲,“‘容’字是這樣寫嗎?”
慕煙正要說“奴婢愚鈍”,就見皇帝伸手向她,將她剛縮回的手拖到他面前,令掌心朝上,笑著道:“該是這樣。”
皇帝一手握著她指尖,一手用食指在她掌心一筆一畫地端正書寫著,似乎力道很輕,像羽毛拂得掌心發癢,又似乎很重,像要將這個“容”字刻在她的手心,慕煙忍耐著等皇帝慢慢寫完,看他抬眼問她道:“記住了嗎?”
慕煙為皇帝能早點放開她手,自是恭謹頷首道:“奴婢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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