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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突然跨上小毛驢,在民夫們中間串來串去,他說:“弟兄們,睡覺吧。”

民夫們說:“俺睡不著。”

父親說:“睡不著就別睡了,都起來,趕路。”

一個民夫道:“黑燈瞎火,人困驢乏,怎麼趕路?”

父親罵道:“那就睡覺,誰不睡就槍斃。”

民夫們紛紛躺倒,獨有兩個人不躺,一個是連長,一個是指導員,被父親一頓象徵性的拳腳打倒。這兩個人被剝奪了領導權後,基本上沒搗亂。指導員雖然坐在專車上,但病勢日益沉重,天天咳血,臉像金紙一樣。連長拉車還算賣力,充分表現了共產黨員能上能下、不計較個人得失的風度。被打倒後,指導員一聲沒吭,連長低聲咒罵。父親說:“十一指子,別嘟噥,等把糧食運到,我就把你的破槍還你,連你的破官。”連長說:“你最好現在就把連長和槍還給我。”父親說:“沒門.你能領著車隊一天趕九十里路?”連長說:“我能!”父親說:“吹牛,別嘟噥,再嘟噥我騸了你的蛋子!”

連長怕騸蛋子,不再吭氣。父親騎上毛驢,一手提一隻盒子炮,沿著宿營地來回走,驢蹄彈打凍地,發出“得得”脆響,節奏分明,成為父親所唱催眠曲的節拍。父親——他的嗓音高亢油滑是泥鰍與鱔魚交配產生的音樂形象——

解放軍在前邊打大仗

等著吃咱車上的糧

睡覺是為了送軍糧

誰不睡覺操他娘

榴彈大炮隆隆響

天明咱去送軍糧

睡不醒覺走不動

誰不睡覺操他娘

老餘俺口才天生強

驢尾謅到馬腚上

一千里咱走了九百九

誰敢裝熊操他娘

……

民夫們在父親的動人心魄的歌聲裡,忍受著地上的潮氣,忍受著飢餓寒冷和對明天的恐懼,哆哆嗦嗦進入夢鄉。宿營地裡,一輛輛木輪車下,響起了痙攣的鼾聲和甜蜜的囈語。

小母驢羞澀地趴在了地上,她為心上人的粗魯野蠻甚至直指她的羞處不顧她的瞼面而羞澀,並且伴有委屈、悲傷、慍惱等等感情。

父親跌下驢來,立刻睡意朦朧,他本能地倦曲著身體,緊貼著驢肚子,像一個胡鬧了一天的野孩子依偎著母親的胸膛沉沉睡去。

……

天矇矇亮時,父親感覺到有人在自己腰間摸摸索索做文章,打一個滾爬起來,急摸腰間,空蕩蕩沒有一物,才要轉身,兩支冰涼的槍口頂在了腰上,他聽到連長在背後冷笑著說;“兔崽子,舉起手來!”

父親緩緩地舉起手,嬉皮笑臉地說:“連長,你捨得打死我嗎?”

連長把槍口使勁往父親腰裡戳了戳,咬牙切齒地說:“我太捨得了!”

父親高聲說;“連長,你打死我可沒人給你唱歌啦!”

連長說:“你他媽的唱的那是歌?我們的娘都被你操遍了!”

父親說;“我不操你娘你每天能跑八十里?為了革命,什麼捨不得,何況又不是真去操!”

連長說:“閉嘴!”

民夫們聚攏起來,父親感覺到死期離自己還遙遠得很呢,嘴裡越發沒了遮攔,並且一邊說著一邊把身體轉過來,與連長成了面對面。連長慌忙後退了一步,持槍的手也縮到腰間,父親看到連長其實在打哆嗦,十月底的凌晨儘管冷氣侵骨,但連長的哆嗦與寒冷無關。

父親說:“連長,你這個夥計不夠夥計,我要斃你早就把你斃了是不是?不看在別的份上,你也得想想我給你割去那個醜指頭,要不你連個老婆也討不上。”

連長怒衝衝地說:“閉嘴,我開槍了。”

父親說:“指導員,你這個癆病鬼替我求個情吧。”

指導員躺在稻草上,像根木頭。

民夫們說話了,他們不同意連長開槍。小母驢蹭上來,羞羞答答地咬父親的衣角兒。

父親摸著驢頭,悲悽悽地說:“驢啊驢啊只有你真心對我好。”

兩杆長槍指住了連長,是劉長水和田生谷。劉、田說:“把槍還給餘大哥!”

連長無奈,垂下了手臂。父親跑上去一步,把雙搶奪過來,插在了腰裡。

父親說:“把他按倒,剝下他的褲子來,騸了他的蛋子。”

劉、田按倒連長,連長死死護著褲腰帶,罵道:“餘豆官,你這個土匪種,槍斃了我吧。”

父親說:“不槍斃不槍斃,騸蛋子騸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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