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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溫柔的編織工(之一)</h3>

有這樣一位憂鬱的男子,他具有一種奇特的視力,在某個夜深人靜之際,他的視力穿透黑暗的隧道,看見了遠方那湧動的泥石流。經過長久的凝視之後,他又發現了泥石流下面那透明的宮殿的隱約的輪廓。可是他的眼力並不是萬能的,而他所注視的物件不久就被重重遮蔽。

這名男子陷入絕望與苦惱之中。

每一天,他都在想象著那精美絕倫的宮殿,那宮殿所在的非人間的城郭。但是他的想象總是一些片斷,在腦海中若隱若現。

當他用目光向內進行操練的時候,他會看見一座摩天大樓的尖頂;一個庭院中的古銀杏樹的樹梢;一尊被毀的廟門前的石像;噴泉裡噴出的一股亮晶晶的水鏈;花園中樹陰下半張美女的臉;懸空的走廊;半圓形的涼臺;滄桑老人的前額和手;港口處的一面古鐘;帽子上晃動的駝鳥毛;一口深井旁邊的雕花欄杆;一個被遺棄的柱頭;埋在沙裡的水晶球等等等等。所有這些他所看見的異物,都在向他暗示著泥石流下面那永生的存在。但他看不清,也留不住。

洗染羊毛的工作持續了很長的時間,這是實現夢想的苦活,苦不堪言。

當一切準備就緒時,織機終於響起來了。粗糙開裂、而且變了顏色的雙手剎那間變得靈動起來;飽經風霜的,僵硬的臉盤顯出了神往與溫柔。織工要織什麼?他要將從未有過,只為他一個人所見到過的宮殿與城郭織在他的巨幅掛毯上。他不能確定他渴念的物件的全貌,可是在織機那有規律的響聲中,他立刻與手中的活計完全融為了一體。這些色彩層次豐富的毛線,就彷彿是自動地在織機上形成了螺旋形的美景,一層又一層,從內向外旋出。既無比精緻複雜,又透出王者之氣的單純。初看之下眼花繚亂,細細向縱深凝視,透明的宮殿居中穩坐,飛簷上有鷹的影子。

啊,這是多麼不可能存在圖案啊!可為什麼當他用放大鏡仔細研讀之時,他會從那上面找到他每天步行的街道,他居住的房屋,甚至屋子後面的池塘?一切都同他身處的現實無關。圖案是如此的妙不可言,高高在上,拒塵世於千里之外;而他所棲身的地方卻是乏味、呆板、死氣沉沉,一片頹敗。但每一個圖案的細部又都可以同現實對號入座。這種消除不了的困惑令他坐立不安,神魂顛倒。要想獲得平衡,要想證實理念或撇開現實,只有將那圖案不斷地編織下去。

這溫柔的、帶著體溫的羊毛,這變幻莫測的材料,誰又能預測它將成形的畫面?編織工不知道,他惟一知道的是,他的心在編織機的響聲裡變得如此的熱烈、溫柔,正如熱戀中的年輕的心。他看不見,但他靈活激動的雙手編出了遺世獨立的宮殿,還有後宮的廣大的花園,女妖在樹林中的泉水裡嬉戲……

<h3>溫柔的編織工(二)</h3>

宮殿與城市並沒有固定的模式,而是相反,它的細部瞬息萬變,它的全貌花樣翻新,令人目不暇接,迷惑不解。

駱駝車隊在沙漠中來來往往,眼中所見的全是陌生之物。單個的城屹立在大漠之中,從它裡頭反射出來的冷漠的光熄滅了旅人心中高漲的熱情。城是排斥的,宮殿是不可進入的,就連宮門朝哪邊開,對於這個長途跋涉者也是最大的謎中之謎。

編織工不願停下手中的活計。他織出了廣場邊上的帳篷,商人坐在其中一個賣地毯的棚子裡,那些華貴的地毯五彩繽紛。年老的地毯商人是編織工死去的父親,他將臉埋在羊毛地毯中間,心醉神迷地回憶著已逝的青春。當編織工想仔細地辨認之時,帳篷就變成了沒有墓碑的亂墳,西風從小教堂那邊吹過來,旋轉的金黃樹葉融入他手下那螺旋的圖案,一滴眼淚掉在一個細小的墳包上。圖案中心那一根紫色的線,是通往廣場的大道。孩童時代的編織工,在那路邊賣過土豆。他記起最近一次的家鄉之行。就在那條大道上,許多人在追一位黑衣女人。那女人跑得像風一樣快,頭部卻痛苦地擺動著,老是向後看。編織工攔住女人,女人就尖叫起來,聲音劃破灰色的天空:

“看啦!看啦!這麼多的人攔著我!”

人們停住腳步,編織工放走了她。她立刻拐進旁邊的小巷,消失在那些矮屋後面。

人們異口同聲地說:

“這個女人,帶走了我們的夢!”

人們在竊竊私語,然後嘆息著散開了,各自走進那些年代久遠的、發黑的木屋裡。

夜總是很長。沒有月亮的夜裡,編織工走進空闃的編織房,像他父親一樣將臉貼著羊毛掛毯,靜靜地傾聽大地深處傳來的聲音。他動了動自己的指頭。一離開編織,這些指頭立刻呈現出正在走向老年的僵硬。公墓那邊有人在哭,編織工熟悉那個聲音,那是孤兒。孤兒每天在城裡遊蕩,看見年長的人就問:“你知道我幾歲了麼?”對方不知道,孤兒就沉痛地搖著頭,悻悻地走開,去尋找下一個目標。

編織工走出家門,往公墓方向走去。他在半路同孤兒相遇了。

“為什麼你們都有影子,我沒有影子?啊?”孤兒啜泣著說。

月光將青石鋪成的馬路照得發白,一隻走失的鵝搖擺著身子發出奇怪的聲音。

“跟我來,孩子。”編織工輕輕地說。

在那間巨大的編織房裡,就著從高高的窗戶射進來的月光,他們倆在掛毯上費力地辨認著,鼻尖差不多貼到了圖案上面。孤兒什麼都沒看到,又什麼都看到了。他的心在胸膛裡“咚咚”地猛跳,他感到身不由己。那月光下隱隱約約的城市向他衝來,將他旋進無底的深淵。他完全沒有準備。

“你看見中心的泉眼了麼?孩子?”

編織工的聲音從遙遠的上方傳來。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他知道在明天,當太陽昇起之時,他又會變得腦海空空,滿街瘋跑著去找一個人。他看見了,那又怎麼樣呢?他會很快忘記,於是又要重新去詢問。想到這裡,他口裡發出了一聲詛咒,他是詛咒那魔毯。

“孩子,你掉進泉眼裡了。”

編織工的聲音在孤兒的耳邊響起,他在黑暗中貼近了孤兒。

“觸控一下這些羊毛吧,千萬不要沮喪啊。”

“我已經看見了。”孤兒的呼吸忽然急促起來,他的嘴唇在編織工的耳邊密語著。“那是懸崖上的一間石屋,矮小的母親在院子裡晾衣服。父親在林子裡射殺山雞……啊!啊!”

下半夜,孤兒在自己那間簡陋的瓦房裡幸福地睡著了。

<h3>溫柔的編織工(三)</h3>

酋長是從平原的西邊過來的。五天五夜,他在乏味的平原上跋涉,眼裡除了田野還是田野,一些腫瘤似的小土屋散佈在田野旁邊。

酋長鬍須濃密,鬍鬚的尾梢已經有些發白。他垂著眼睛走進編織工的機房裡。

“您來了,請躺在這把椅子裡休息吧。”編織工抑制著心跳,強作鎮定地說。

酋長魁梧的身體落進寬大的躺椅,緊捏著的拳頭鬆開了,一塊精緻的琥珀掉在地上。他口裡講出一個奇怪的詞,然後就睡著了。

編織工彎腰撿起那塊琥珀。琥珀是淡青色的,裡頭什麼也沒有。他不甘心,就將琥珀拿到窗前對著初升的太陽去照。一見陽光,拇指大的琥珀就起了變化,那裡頭有一個湧動喧鬧的城,編織工覺得那個城市正在將他淹沒,他耳邊盡是兇猛的咆哮。心裡一慌張,琥珀就掉到了地上。這時候,在那邊的躺椅裡頭,酋長正目光炯炯地望著他。

“您沒有睡著啊?”

“我剛才已經睡過了。你的屋後有老虎在叫,為什麼呢?”

“不可能,這是城裡。是琥珀裡頭的城?”

“是啊,我走了五個月才到達這裡。五年前,我同你不就是在這個臺階上分手的麼?你聽,老虎又叫起來了,莫非一切全改變了?”

“您多心了。應該說,一切如舊啊。”

酋長髮出一聲冷笑,起身到屋後去察看。編織工注意到了他走路時顯出的老態。

他撿起琥珀繼續研究,那裡頭是透明的淡青色,空無一物。然後他又再拿到陽光下去照,仍然是空無一物。編織工想,這裡頭的城,同他掛毯上的城是不是一個呢?他一會兒希望它們是一個,一會兒又希望不是一個,拿不定主意。

酋長推門進來,激動得鬍子一翹一翹的。他拍著他的肩頭說:

“你家藏著一隻老虎啊,我剛才已經同他會過面了。”

他們倆,一個坐在織機旁,一個躺在躺椅裡,他們在說起分手後的遭遇。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掛毯上落著星星點點的陽光,那是透過樹葉灑進來的。牆角那裡,一隻青色的大蜘蛛正在從容地結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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