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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著柴進了院子,又將柴卸到柴棚裡,小弟還是沒出現。家裡靜悄悄的,只有母親在廚房裡削土豆皮,她臉上的表情苦巴巴的。我不敢問她小弟回來沒有,一問的話家裡也許會爆發地震。我不問她,她卻來找我說話了。“在山上打柴的時候,你怕不怕走錯路啊,小牛?”

“就那幾條走熟了的路,怎麼會走錯?”

“那可不一定啊。山其實是很大的,在那些楓樹裡頭,有時會突然出現一條路,你要是順著走下去啊,一時半時就出不來了。”

“我看這山一點都不大,你怎麼說山很大呢?晃村那邊的谷山,比我們這裡的山要大好多倍,也沒聽說誰迷路。”

“你沒在夜裡上過山,你要是夜裡上山,就知道山有多大了。那些個穿山甲,你以為它們就住在附近啊,其實它們是從東邊幾百裡遠的地道里鑽到這邊來的。”

“媽媽,你看見穿山甲了嗎?”

“怎麼會不看見呢?灶屋裡就有一隻,天天蹲在鍋蓋上頭。我生你弟弟的前兩年它就來了,你算算就知道有多少個年頭了。”

小弟失蹤了一天。晚上我忐忑不安了一陣,後來又想,既然連母親都不追究,當然就沒什麼好擔憂的,想著想著就睡著了。第二天早上還是沒看見小弟,哪怕我提起這事父母也是裝聾作啞。

爹爹從水庫上回來時我已經睡著了。他渾身灰土走進我房裡把我叫起來,要我到院子裡去跟蹤母親。我跑到院子裡,卻沒有看見母親的蹤影。再一回頭,爹爹也不見了。這個時候豬在欄裡頭狂叫起來,那聲音一定是幾里外都聽得見。發生了什麼事呢?我走到豬欄那邊,看見三隻小黑豬在欄板上跳躍,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咬它們。我看了又看,始終看不出是什麼東西在咬它們。接著就有兩隻倒在板子上,抽搐了幾下便不動了。另外那一隻還在跳。我跨進欄裡,抱起那隻小豬,它在我手裡用力掙扎,驚恐得不行。一瞬間,我感到殘害小豬的東西並不在外面,而是就在它身體裡頭,這一下它是逃不脫了。果然,小黑豬的掙扎漸漸弱下去,然後它就口裡流出血來,一動不動了。它的眼珠被月光照著,顯得很嚇人。

放下小豬後,我到院子裡巡視了一圈,然後,我進到屋裡,像影子一樣從一個房間裡走到另一個房間。所有的房間裡都沒人,我聽見自己的腳步在空空的房間裡發出響聲。在母親和小弟的房間裡,我在那張大床上躺下來了。屋裡什麼動靜都沒有。掛在窗戶上的那條風乾的魚啦,衣鉤上母親的罩衫啦,牆壁上小弟的彈弓啦,都在月光裡變得很陌生,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味道。我瞪大眼睛,在黑暗中尋思:母親、小弟,還有爹爹,他們此刻在忙乎些什麼呢?想起三隻慘死的小黑豬,我的身體就在被子下面開始發抖。似乎是,他們三個在今天夜裡已經拋棄了這個家,到外面遊蕩去了。表面上看起來家裡空空蕩蕩,但我卻感到這裡面有種難以形容的壅塞。我想到了爹爹常說的“無孔不入”這個比喻,覺得真是再貼切不過了。

我在母親的床上剛剛睡著一會兒就被吵醒了,有人在院子裡挖掘,鋤頭砸在石頭上,一下一下響得十分刺耳。

是爹爹在挖,挖的是院子中央的一塊石墩,那石墩我從小就看見立在那裡。爹爹又發現什麼了嗎?

“另外開一條通道,免得繼續增加傷亡。”爹爹擦著汗對我說。

“你要把這石墩掘出來麼?”

“只是在旁邊開幾條溝,這樣它們就可以出來了。”

“媽媽和小弟到哪裡去了呢?”

“他們到山裡去住幾天,把房子讓出來,讓給這些無法無天的小動物。”

“可是我還在家裡啊。”

“你?你就是在家裡也看不到它們,所以它們對你沒什麼妨礙。你母親就不同了,她是生活在一個玻璃世界裡頭,你小弟也和她差不多,耳濡目染嘛。”

“小豬都死了。”

“不要去管這些事。”

他又高舉著鋤頭挖下去,他的臉一定是那種鐵青的顏色吧。

爹爹說錯了,他說那些穿山甲對我沒什麼妨礙,他太輕視我了。自從得知家裡的秘密以來,我就得不到安寧了。我站在院子裡看著我們的家,覺得這個家已經不是原來的家了,它已經成了穿山甲的家。不是連母親和弟弟都走了嗎?不是連小豬都被殘害死了嗎?家裡變成這樣,都是由於爹爹的古怪愛好。很可能他們三個人都有這個愛好,只有我一個人為他們的愛好受累。我想到這裡時,爹爹放下鋤頭叫我了。

“小牛,你躺到溝裡去。”

我有點害怕,又有點好奇。在爹爹的催促下,我下到半米深的溝裡,平躺下去。我立刻感到很多爪子在抓我的背和腰,不由得哎喲哎喲叫了起來。不過說老實話,這些爪子撓得我挺舒服的,舒服之中又生出許多怪怪的念頭,想爬上屋頂去觀察飛鳥,想鑽進一個巖洞去當野人,也想從那邊牆上那個洞裡鑽進山肚裡去待著。這些念頭堆積在我心中,我喊道:

“爹爹!這是什麼呀!這是什麼呀!”

爹爹抽著煙,問我:

“你想不想起來?你想不想起來?不想就躺著,沒人催你。”

小動物們在我的身子底下拱呀拱的,我還可以用手摸到它們呢。它們一共有十幾只,不像爹爹所說的穿山甲,倒像一些肉乎乎的老鼠,它們的身體就是老鼠那麼大。當我翻過身想看清它們時,它們就消失了,溝裡什麼都沒有,只有泥土。我再次躺下去,倒要看看它們有些什麼反應。這時一片烏雲遮住了月光,院裡一片漆黑,我聽見爹爹在我頭上哭。

“爹爹!爹爹!”我喊道。

他擤了好久的鼻子才平靜下來,對我說:

“小牛啊,你將來怎麼辦啊?這條溝就是我為你挖的棺材。你躺在這裡,今後幾十年裡頭,你都要在棺材裡度過了。這種陰沉沉的地方,我擔心你受不了啊。”

“你不要擔心我,爹爹,我好好的嘛。”

爹爹轉過背去,我聽見他嘴裡咕嚕道:“這就好,這就好了……”然後他就走開去,消失在院門外頭了。爹爹走了之後,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又出來了。我的身體開始發熱,我身下的小動物的數量更多了,它們一批一批地湧出來,爬上這條溝,然後溜進我們的屋子裡面去了。當然我並沒有看見它們,我只是用手摸到它們,然後想象著它們的行蹤。問題是,我無論如何也抓不住這些小傢伙,而一旦我起來觀察,它們就不見了。後來我終於躺得不耐煩了,就回到屋裡去。這時我才深深地感到,我們家在深夜的確像個棺材,一個又大又空的棺材。也許從來就是這樣,只不過我不知情罷了。我以前總是一覺睡到大天亮,根本不知道他們三個在夜裡會有什麼活動。只是那天夜裡,母親在廚房裡用力劈柴,這才震醒了我。從那天起我就不得安寧了。

我脫掉髒衣服,眼一閉,就在我自己的床上睡著了。看來我的適應能力大大增強了。

第二天早上他們都回來了,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我走到院子裡,看見昨晚爹爹挖出的溝又被他填上了,那些土鬆鬆地堆著。那塊石頭仍然牢牢地栽在那裡,並無鬆動的跡象。我心血來潮,一屁股坐上那塊石頭,但我很快彈了起來,差點摔了個大跟頭。當我的屁股接觸石頭之際,有一隻銳利的爪子像尖刀一樣嵌進了我的肉裡頭。奇怪的是褲子沒有破,屁股上也沒有傷口,只是感到鑽心的痛。我撞撞跌跌地站穩之際,看見小弟抱著昨天死掉的小黑豬坐在地上。小黑豬又活了,在他懷裡拱來拱去地撒歡。我心裡想,爹爹怎麼一點都不為小弟擔心,唯獨擔心我呢?

“小微,你昨天到哪裡去了?”

“我就跟在你後頭走,你沒發現我。後來,我就到洞裡去了。”

“哪個洞?”

“你看一看就看見了。你腦袋抬那麼高,怎麼看得見。”他做出不想理我的樣子,專心逗小豬。逗了一會兒,他忽然抬起頭對我說:

“你將來怎麼辦啊?我都聽爹爹告訴我了呢。”

他這種態度把我氣壞了,我狠狠地訓斥他說:“你這個小傢伙,怎麼膽敢這樣說話!你還沒有長大,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長大,這事我沒說錯吧?”

他翻著白眼回敬我道:

“你是沒說錯。你的聲音這麼大,是心裡害怕吧?”

我跺著腳從他身邊走開去。要是再不走開,我就忍不住要用棍子打他了。我悶頭悶腦地在院子裡走,打量著那塊石頭。堅硬的石頭上面並沒有任何孔,連一個小孔都沒有,但是穿山甲卻可以在裡頭藏身,可見用“無孔不入”這個比喻來形容它們還是大大地貶低了它們的能力啊。如此神通廣大的動物,我怎敢坐到它們頭上去的呢?剛才那一下,一定是它們向我的臀部噴射了毒液吧。現在家裡的每一樣東西都讓我發憷了。我不住地反問自己:它們難道在牆壁裡頭嗎?難道在灶膛裡嗎?難道在屋頂上嗎?在樑上嗎?在八仙桌的腳裡頭嗎?在床上的草荐裡頭嗎?在榆樹的樹洞裡嗎?在豬欄裡嗎?在雞舍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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