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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我睡得十分安穩,我夢見草原上有兩隻奶牛在那裡安靜地吃草,那些綠草潔淨而多汁,散發出春天的芬芳。

我去單位見了領導,我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我不能出差,否則會成為劊子手,因為我飼養了一隻特殊的小寵物,它離了我就會沒命。我以為領導會追問關於我的寵物的事,沒想到他只是同情地看著我,不住地點頭表示同感。最後他說:

“你就留下吧。誰沒有困難的時候呢?啊?這事就這樣了。我很高興你能表達自己的思想,這說明你是一個有作為的人,現在你去工作吧。”

我如同大夢初醒似的從辦公室走了出來。事情順利得不像真的。

我很怕那位領導去宣揚我飼養寵物的事。我坐在辦公室裡的時候,便埋頭於我的工作,不敢抬頭與同事們對視。畢竟,這件事沒法向他們解釋清楚。捱到吃中飯,我就在食堂的角落裡坐了下來。然而同事們不肯放過我,很顯然,我的事情已經被張揚出去了。我一抬頭,看見大約有六七個人擠到我的桌旁來了。緊挨著我的是貴老頭,他已經吃完了,將空碗放在桌上,很貼心似的同我說話。

“我們都對你的事感到納悶。在大家印象中,你是一個十分謙遜的人,從來不與人唱對臺戲,領導交下的任務你也很好地完成。今天是怎麼啦?我們大家的心裡都震驚了一回。聽領導說,是因為一個小寵物。這是真的嗎?你真的在自家的閣樓上養了一隻小麻雀嗎?真難以想象啊。可見‘人不可貌相’這句話是千古不變的真理。剛才關主任把我們叫去講了你的事,還指派了小劉去黃河出差。關主任一走啊,我們的心裡就像打翻了五味瓶!沒有一個人不感到意外,真的!”

他一說完,其他人都附和,都拿眼來瞪我,好像我做了對不起他們的事似的。那對不起他們之處,在於我沒有早早地向大家通報飼養寵物的事,而是悄悄地躲著幹,讓大夥兒矇在鼓裡。他們都在嘮嘮叨叨地說著同一句話:“想一想吧,在家中飼養麻雀!這算什麼?!”貴老頭用手推了推我的胳膊肘,又說:

“聽見了吧?這事不弱於一場地震!因為你決心養麻雀,現在我感到我自己的老臉都沒處放了。你這傢伙,真會出奇制勝啊!你要是不和領導談,也不拒絕到外地去出差的話,誰又會知道你心裡想的事呢?這就像、這就像開闢了一片新天地啊,現在每個人都要拋棄從前的老眼光了。”

我始終不太明白這些同事的激動,只是在心裡隱隱地感到自己早上在領導面前的表態觸動了以往生活中的一些根基,由此導致了某種變革。這是我個人生活中的私事,這些人憑什麼來強行介入呢?然而聽貴老頭的口氣,又並不是強行介入,倒像是我的行為妨礙了他的個人生活,引起了他的羞恥感。現在我已經吃完了飯,可是這些人還不走,還是直瞪瞪地望著我,不知道他們對我有什麼樣的期待。我很想大聲質問他們,到底想要我幹什麼,但那樣做並不符合我的性情,所以我張了張嘴,什麼也說不出。我想假如我一直坐在這裡,他們也會坐下去了。我掃了一眼食堂,看見裡頭已變得空空蕩蕩的,所有的人都離開了食堂去休息了,只有我的角落上還圍著這一桌人。當我鼓起勇氣來看他們的眼睛時,才發現那些目光全是空空洞洞的,找不出任何的意義。他們撐在桌上的手臂也顯得過分僵硬,就像麻木了似的。這七個人到底要從我口裡挖出什麼秘密來呢?我猛地一下站起身拔腿便向洗碗槽走去,我懶得猜這種啞謎了。我聽見這些人在我身後籲出一口氣,立刻變得輕鬆了起來。大家開始小聲地、熱烈地議論起什麼來。

我洗好碗就回辦公室,一點都不想再去猜謎語了。

擺脫了出差的事之後,我更看重我的小麻雀了。時常一連幾個小時,我坐在小板凳上看它進食,喝水,在陽光裡跳來跳去追逐浮塵或蚊蠅,縮在竹籮裡假寐。不論它幹什麼,我都會無端地覺得意味無窮。它長大了,身子骨變得硬朗了,羽毛也豐滿多了。我想,它現在做起夢來一定也是更為冗長了吧。它屬於那種一頭栽到自己的夢裡頭決不醒來的型別。為了證實我的判斷,我又一次企圖讓它與大自然接觸。

當我將它捧在手心走下樓梯的時候,我發現它竟然暈過去了。它的全身軟綿綿的,不論我怎麼喚也喚不它醒。這種徹底的拒絕令我非常震驚,我站在那裡不知怎麼辦才好。

母親一直在觀察我,此刻她走上前來,從我手裡接過它,輕輕地朝它的眼睛吹氣。於是它慢慢地醒來了。起先它張一下眼睛又趕緊閉上,過了一會才又張一下眼,直到它認為已經沒有危險了之後才完全張開眼看著我們。奇怪的是它一點都不懼怕母親,而平時母親對它不聞不問,從不到樓上去看它。

“它可不是個膽小鬼。”母親說,“我們全家都領教了它的魄力了。你大哥臨走時對我說,他在原始森林裡,做夢都夢見這種型別的鳥兒呢。前些日子聽說你要出差,我和你的弟妹都著實緊張了一回。你怎麼可以拋下它呢?你要拋下了它的話,它還有什麼活下去的理由呢?現在你看到了吧,它有多麼倔!”

“它真是夠倔的。”我附和道。

我覺得它已經聽懂了我的話,正在暗暗地自得呢。

母親將它交給我,捂著自己的額頭說:

“我不能看它,我一看它心裡就會冒出那些不好的念頭。當初它剛來時,只要輕輕一叫我的頭就會痛,被逼得無路可走一樣。我沒照顧好你外公,不過那不是我的錯,是他自己要同乞丐交朋友,把乞丐養在家中,導致了慘禍發生……真見鬼,你怎麼還不到樓上去啊?!”

她突然發怒了,撕扯著自己的頭髮。我嚇得連忙往樓上跑。我到了樓上,安頓好它,自己在板凳上坐了下來。我看見母親還在下面苦惱,她正在將冷水澆到頭上去。在門口,爹爹如同幽靈一樣探出半個身子,打量著房裡的一切。小麻雀淒厲而短促地叫了一聲,接著周圍就顯出了可怕的寂靜,就像一場陰謀戰的前夕。

然而並沒有什麼戰爭。日常生活的年輪照常在轉。

如果我當初不把它關到閣樓上去,而是像那些雞一樣放養在外面院子裡,也許它就會成為一隻普通的雞?“寵物”這兩個字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含義呢?我當初並非有意要養寵物,我甚至沒覺察到這一點,是我的鄰居們告訴我的。他們又是憑什麼判斷我是在養寵物呢?這件事會不會是弄假成真的結果呢?我腦子裡塞滿了這些問題,想也想不清楚,一團混亂。

我養寵物的事似乎開始淡化了。人們不再到我的書房裡來,也不再交頭接耳地議論我了。在家裡,自從我推掉了出差的工作,爹爹就說我“穩重懂事起來了”。家人對於小麻雀又恢復了冷淡的態度。我心裡暗自慶幸,巴不得今後無人再來關注我的私事。

休息日,我又將閣樓上那一圈杉木板的圍欄修整了一下,免得它不小心從破損的縫裡掉到樓下去。當我做修理工作的時候,小麻雀激動地在我周圍跳來跳去,我當時感到了有點兒反常,但也沒有特別在意。後來圍欄修好了,但它還沒有安靜下來,就像吃了興奮劑一樣。這麼久了,我第一次看到它試飛。它的翅膀很笨拙,同小雞差不多。那是發育不良的翅膀,它盡力撲打,可還是張不開。但它心裡不知有股什麼樣的激情,一次又一次地嘗試,我在邊上看著都為它著急。終於,它的腳短暫地離了地,但也只飛到圍欄一半那麼高,離真正的飛翔還差得老遠呢。我想,古老的本領終於被喚醒了啊,難道是它眼前這道為它而修的圍欄激發了它?後來它累了,累得連動都不能動了,就那樣伏在地板上,小喙磕著地睡著了。我彎下身,將它挪到窩裡,它還是沒有動。這才是真正的精疲力竭啊。

整整一天我都在傾聽樓上的動靜,小傢伙的表現令我若有所思。家人在我面前走來走去的,他們的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只是偶爾,當我無意中一回頭時,發現母親在偷偷打量我,那目光裡頭含著某種期待。莫非要發生什麼事嗎?

吃飯的時候收到大哥的信。大哥說,他明年回家時要帶一隻會飛的猛禽回來,這是他多年對它加以訓練的結果,本來他完全沒有料到會有這樣一個結果,這在他們那個地區是難以想象的。

看完信,爹爹將信揉成一團往地下一丟。媽媽撿起來,撫平,也看了一遍。然後我和弟妹也看了一遍。我們都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但都有點激動,只有爹爹板著臉大不高興的模樣。

“現在回來還有什麼用?呸!我看他在發神經!”

爹爹扔下碗離開了桌子,飯也沒吃完。母親捱到我身邊,低聲對我說:

“他怕你大哥走他的老路呢,他這一生啊,經過的坎坷可多了。”

吃完飯我就到書房裡睡覺去了。我睡不著,老想著大哥的那封怪信。照他的敘述,他那邊的鳥兒生來不會飛,他要將不會飛的鳥兒訓練得會飛,那該是多麼漫長的歷程啊!他訓練了五年?十年?還是二十年?而我的寵物,今天也開始了頑強的自我訓練。今天是個什麼日子呢?我突然覺得,我和大哥有了一種隱秘的溝通,怪不得他回家之後只愛同我待在一起啊。那麼爹爹呢?整天板著臉的爹爹年輕時做過同大哥相同的事嗎?我想到這裡時,爹爹敲門進來了。他坐在我的床邊,抽著煙,有話要對我說。半晌,他才很不自然地說:

“老二啊,我看你大哥是回不來了啊。早知這樣,還不如讓他在家裡養些寵物呢。本來我同你媽差不多都將他忘記了,他偏要寫信回來。他從小就這樣,唯恐天下不亂。你想,他那邊同我們這裡完全是兩個世界,我們又怎麼能理解他內心的悲歡呢?本來嘛,回不來就不回來,‘好男兒志在四方’。可是他呢,非要將他的傷口亮給家裡每個人看,向我們提醒他的處境。這樣做有什麼好處呢?你看我,從來就不做這種事。”

“爹爹不相信大哥的話啊。”

“不是這個意思,我和你媽是最相信他的。他都走了二十多年,我們早就習慣了他離得遠遠的。再說先前也是我們同意他跑到那種地方去的啊。”

“大哥並沒有責怪家裡的意思嘛。”

“那他就該好好待著,別來嚇人。我和你母親都老了,死也快死了。”

他鬱悶地站起身,低了頭走開去。在外面,鄰居家又放了一個爆竹。這一次的爆竹比上一次的還要響,我簡直被炸暈了。我腦子裡掠過不祥的念頭,拔腿就往樓上跑。

還好,小傢伙靜靜地待在窩裡,沒有像上次那樣驚慌。可見它已經受了考驗,成長起來了。我下樓時爹爹朝我翻著白眼。

睡覺之前我還在書房裡做了好多工作,因為別人代替我出差,我就得完成別人留下的那些工作。儘管家裡的氣氛並不愉快,我記得我那天晚上還是比較平靜的。不時地,我也會想象一下大哥在深山老林中訓練猛禽的情形,那種想象總像被一團霧裹著,沒有清晰的畫面。後來我就睡了。半夜似乎聽到有人在房裡走動,我也沒在意。

早上剛一睜眼,腦子裡又有不祥的念頭。於是又拔腿往樓上去。剛剛在樓頂站穩就看到它在試飛。也不知它哪來的那麼大的勇氣,居然飛過了我豎在那裡的圍欄。這時我聽見自己嘴裡發出一聲怪叫。

它落在下面地上,它真的死了。因為它並不會飛,所以是栽下去的。它在我的掌心中漸漸變冷、變硬。

我默默地將它埋在花缽裡頭。我做這件事的時候,母親悄悄地過來了,她似乎在微笑。真是神秘莫測的女人啊。

“要不了多久,你又會有新的寵物的。你是個好孩子。”

她的聲音很低,似乎在同我說私房話。

當我心裡空空落落的時候,我就會想起大哥。他在深山老林中,我在城市裡,我們卻關心著同一件事。我竭力想讓腦海裡大哥的畫面變得清晰起來,但總是沒能做到。大概是因為原始森林中水汽瀰漫的緣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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