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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t>嬸婆將已經放在了茶几上的照相簿開啟,翻開蒙在面子上已經微微發黃了的白色薄紙,將它推到範妮面前:“喏,你的奶奶。”

照片上的奶奶,真的有點和範妮象,都是一樣的尖下巴,聰明不饒人的長相,她穿著大花的短旗袍和圓領的西式短上衣,臉相比範妮時髦多了。

範妮想起來,有時候,爺爺看著她的照片,會說:“範妮真的可惜了。”現在想起來,範妮突然感到,爺爺說的“可惜”,也許是因為自己的氣質裡,沒能有奶奶這樣玲瓏剔透的摩登。範妮照相時總是有一種窘態和愁苦,不肯好好地笑。而奶奶總是把下巴微微抵著,在鏡頭前理所當然地象一個好萊塢明星那樣笑,把嘴唇用唇膏修得象嘉寶的唇形。

她在華盛頓廣場上的銅像前笑著,她在套頭毛衣外面戴了三串珠璉,象大學生那樣的短裙,穿了一雙闊幫的矮跟皮鞋。格林教授說,那是但是在美國年輕女子中流行的打扮,許多瓦薩學院的女學生就這麼打扮。她在維爾芬街上的那個石頭噴泉前笑著,戴著一副墨鏡,她的頭髮剪短了以後,捲起來,嬸婆說那是紐約當時最流行的髮式,使女人看上去非常俏麗。奶奶站在船上,後面是自由女神像。她的身後是湖和樹,還有第五大道上的高樓,範妮認出來,那是在中央公園。她穿著赫本在電影裡穿的那種高腰蓬蓬裙,將無袖的短衫束在裙子裡。都是在美國時的照片,都是春風得意。

範妮看著奶奶的相片,想到有一次自己一時興起,穿了上海背來的蓬蓬裙和白皮鞋給魯看,誰知道,魯無奈地挑著眉毛看她,臉上一絲笑也沒有,更不要說欣賞之情。魯說,範妮的打扮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外婆,他們穿著這樣的衣裙,跳那種傻得不能在傻的Swing。範妮突然想,奶奶是不是也會有一個金髮碧眼的情人呢,她會不會也經歷過那樣不確定的愛情風暴呢,她是不是也會在情人的床上把Card和Car讀錯呢,要是奶奶連這些都和自己相似,她是怎麼對付以後的生活的呢。也許她可以教教自己。

“你看,你們長得很象。”格林教授在旁邊說。

範妮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沒聽清格林教授說了些什麼。她疑惑地望著格林教授,如果他這麼瞭解自己的家世,也許他也能說出什麼能指點她,而不為難她的體己話來?範妮想。別象嬸婆那樣強人所難行不行。

格林教授又重複了一遍。

“我哪裡比得上她好看。”範妮委屈地回答。

格林教授看了範妮一眼,沒有說什麼。到後來,他才說,範妮和嬸婆他們這一代人最不同的,是嬸婆不象範妮那樣多的抱怨。嬸婆摔斷了腿骨,獨自在家裡養傷,沒有一絲抱怨,反而說她得到了很好的休息,也借這個機會看了不少書,後來再看到她,果然年輕了許多。他們總是在各種各樣的生活裡可以獲得有益的東西。格林教授認為,這就是教會學校和非教會學校的教育背景帶來的差距。

“也比不上她好命。”範妮忍不住又說。她看著奶奶春意盎然的笑容,現在,她知道能這樣衝一個人笑,是因為她真的肯定那個人愛她,放縱她,讓她無憂無慮。

在照相本子裡,也有爺爺年輕時候的照片。他穿著白色的西裝,那種老派的三件套西裝。半個世紀以前的陽光照在爺爺的臉上,那時他的臉上有種安逸的樣子,他在華盛頓廣場拍過不少相片,在中央公園也拍過不少,坐在船上,船伕打扮成水手的樣子,脖子上繫了一條小方巾。

“看你爺爺多摩登。”嬸婆用食指摸了一下爺爺的照片,對格林教授說,“你的書裡也用過這張照片吧,華盛頓廣場的那張。”

“最後沒有用,因為擔心他在大陸,書公開出版了,會影響到他。我的同事在我之前用了留在大陸的作家的照片放在書裡,結果給那個作家帶來了很大的麻煩。從此以後,我們都儘量考慮到這一點。真的可惜沒能用。”格林教授說,“最近我聽說,你的爺爺早就把他們從前的照片都燒掉了。我心裡慶幸自己沒有公開他燒掉的照片。”

“他那時害怕極了,別人家的照片都是被人燒掉的,只有我們家的是被爺爺自覺燒掉的。”範妮說。

“他其實是個不懂黨派的書生,十分理想主義。”嬸婆說,“那時候,大知識分子都是英國派頭,講究不群不黨。”

範妮想起來,小時候在家裡看到的爺爺寫的思想小結,口口聲聲都是“聽毛主席話,跟共產黨走。”一點也看不出有什麼“不群不黨”。

靠了格林教授帶來的一張新舊上海路名對照表,範妮才知道原來王家在上海還有幾棟大房子,在現在的南京西路,湖南路,康平路和興國路上。也許維尼叔叔也畫過那些房子,他常常在路上畫好看的老房子,但維尼叔叔一定不知道自己畫的就是從前自己的家,要是知道,維尼叔叔是忍不住的。爺爺也常看維尼叔叔的畫,但是他從來沒有露過一點風聲,範妮回憶起爺爺的臉,在老房子幽暗的天光裡,他的臉就象一扇鏽死的門一樣。嬸婆說,康平路上的老房子,是王家老宅。有大房子,還有一個大花園,花園裡有樹林和一個小湖,有一年夏天,她剛剛嫁到王家,叔公回國來過暑假,爺爺正打算去留學,大家玩得興起,僱人在花園裡挖了一條河。可是因為是死水,水很快就髒了,嚇得他們趕快又找人填起來。為了再不要看到新翻過的土地,他們在上面種了個玫瑰園。“人家家裡的玫瑰園都是一塊的,只有王家花園裡的玫瑰園是一條的。”嬸婆搖著頭笑。

“爺爺什麼也沒告訴過我們。”範妮說,“我們什麼也不知道。”

格林教授告訴範妮,她家的祖上和來中國傳教的美國天主教傳教士就有聯絡,所以她家的祖上才有機會在傳教士那裡學習英語。會了英語,才有機會進美國洋行,憑著自己的機靈,才能從一個跑街的當上了買辦。她出生在中國最早的天主教家庭裡。範妮說:“我走的時候爺爺告訴過我這件事。”可嬸婆接著告訴範妮,王家的孩子都受過洗禮,都有教名,爺爺的教名是保羅,叔公的教名叫派卻克,他們從小上的主日學校,爺爺是好學生,在見證的時候,說起話來,頭頭是道,深得神甫的喜歡。

範妮默默地聽著,心裡想,這個可以告訴魯,自己家有天主教傳統,和他家差不多。他不用象看怪物一樣看她那一眼,自己也不用拿孔教來搪塞。

格林教授這才發現原來範妮對自己家的歷史真的是一無所知,王家的第一代和第二代靠與美國洋行買賣鴉片和人口起家與發展,她不知道。王家又靠第二次鴉片戰爭後,中國市場全面向洋行開放,中國的資本主義得到迅速發展,走進黃金時代的大好機會,一面做著世襲的買辦,擴大自己的勢力,一面開設了一家航運聯合公司,聯合公司有一家經營內河和遠洋運輸的客輪公司,一家船廠,還有一家在長江和沿海都有貨棧,倉庫和批發點的儲運公司。到那時,王家已經從單純的洋行買辦過渡到買辦資本家的歷史也不知道,甚至連她家在大戰爆發以前,已經成為上海最有錢家族之一的顯赫地位也毫不知情。但她的神情裡面還是有種隱忍裡面的自命不凡,將她和普通人家的孩子區別開來。格林教授見到過不少這樣經歷曲折的富家子弟,他們和範妮一樣,對自己家的歷史幾乎無知,但頑強地表達著自己的不同尋常。那是歷史曲折地留在人們身上的痕跡。當範妮終於瞭解到自己家從前的富有,她 的臉上漸漸出現了和他們一樣的難堪,那是種複雜的表情,有失望,遺憾,還有惱羞成怒的那種怨憤,好象他們也擔著一份家道敗落的責任與不甘。很多人不願意多說過去的事,連自己的親戚都不願意見。

從格林教授到哈佛讀博士的時候起,他就開始研究中國的買辦歷史,因此結識了一些流散到海外的買辦家族的後代,他能體會到,一個在長輩們刻意隱瞞下成長的年輕一代,象範妮,她心裡複雜的感情。在他看來,這個範妮比她的長輩愛麗絲.裘教授更接近史料裡的中國買辦,他們對外國人的力量更加依賴,對自己和外國人的關係更加敏感,更加背棄自己的傳統。只是他還沒有了解,從維尼開始,到範妮,因為時代的關係,他們將對外國人的依賴轉化為膜拜,將對自己文化傳統的背棄轉化為決絕。他們家族的上面幾代人,在格林教授的研究裡,都被定義為“沒有文化差異的人”,他還沒有認識到,留在憎恨買辦階級,將他們視為勞動人民頭上的三座大山之一的中國大陸,那些沒有文化差異的人的後代們,已經在壓力下,成長為對所有的文化都過敏的人。格林教授知道東方人的內心常常是曲折而感傷的,特別是象範妮這樣一出生下來就被歧視的富家女孩子,他不想因為範妮在終於瞭解了自己家史的震動中,得到太多的失落感,所以,格林教授努力鼓勵範妮高興起來。他問,在上海她聽到過什麼隻言片語的往事。

範妮想了想,說:“維尼叔叔說過,從前美國人來給太爺爺拜年,也要行中國大禮,是磕頭的。”維尼叔叔還說過,那才叫真正的威風,連外國人都心甘情願地給太爺爺磕頭,他共產黨有過讓美國人心甘情願磕頭這一天嗎?

“真的?”格林教授追問,“維尼叔叔看見的?聽說的?他多大年紀?”

維尼叔叔四歲的時候,上海解放。

“也許是想象的。”格林教授說,“interesting。”

嬸婆和格林教授都說,從來沒有聽說過美國人因為拜年而行中國大禮,對買辦磕頭的事。範妮心裡也懷疑是維尼叔叔想象出來的。他說的事實常常是想象,象貝貝對於抽象畫派。

“維尼可憐。”嬸婆想了想,說。

“這就是我的同事所說的,上海西化的歷史在1949年以後被完全抹殺。”格林教授說,“在官方是清洗,在民間,是你爺爺的那種緘默。所以,歷史很快變成了虛無的東西,變成了傳言。這就是是維尼那種對歷史的轉述。在這種情形下,是進一步抹殺歷史,還是歷史在這種情形下得到了雪藏,這是對上海研究中很重要的內容。”

這對範妮來說是太大的題目,她不知道。上海的記憶混雜在紐約的現實裡面,在她心裡沉渣泛起,說到維尼叔叔,維尼叔叔營造的世界,他的頹廢,在範妮的心裡就已經有了隔世的感覺,再追溯到爺爺奶奶這一代,象電影故事一樣,而格林教授說到的祖上的生活,簡直象口深井,那樣的舊,那樣的不可及,那樣的不著邊際。

“現在說到上海,對我來說,太隔世。”範妮想了想,這樣說。

範妮無法和格林教授討論歷史,她垂下頭去,接著翻看攤在膝蓋上的照相本上,照相本上的薄塑膠紙都變硬了。相簿裡出現了嬸婆年輕時的照片,那是範妮更加陌生的臉和生活。她在中西女中的花園裡翹著腳看書,她在舞臺上演戲,她和穿黑長袍的姆姆站在一起,那是她的英文老師,格致老師和校長。那時候嬸婆已經有了神情單純而堅定的眼神。一頁一頁,都是嬸婆的照片。範妮開始感到奇怪,為什麼爺爺奶奶的相簿裡會有這麼多嬸婆的照片,後來才意識到,這根本就是嬸婆的照相本子。有時,還能看到一些嬸婆和爺爺奶奶在一起的照片,甚至是在上海照的相,那時的街道,樹,人,沙發,看上去都是簇新的。她甚至認出了一些上海的馬路,依稀還能讓她回憶起自己看到它們時的樣子。

她突然懷疑,這些往事對她到底有多少意義。她看著照片上的世界,聽著帶著英語腔的普通話告訴她的家史,那個世界全然是陌生的。比電影故事還要陌生。不甘心又怎樣,甘心又怎樣,事情已經“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自己現在仍舊被在湖北鄉下長大的倪鷹和在下東區長大的會話老師看成是來紐約釣金龜婿的上海女孩。她那時對過魯說自己的家史,私心裡帶著點讓魯另眼相看的意思。可魯說,重要的是現在的生活,而不是過去有過什麼。她想,魯是對的。

甚至,嬸婆都是對的,嬸婆上次就說過,Anyway,現在是在紐約了,可以從頭做人。

爺爺也說過,把上海的一切都忘記掉。

範妮將嬸婆的相簿合了起來。

“生活變化得太快了,有時候思想會混亂啊。”格林教授看著走神的範妮,體貼地說。

範妮點點頭。

“奶奶為什麼不和我們聯絡呢?”範妮不想辜負格林教授的好意和他的學問,於是問。

格林教授說:“李鴻章家,盛宣懷家,蘇州席家,招商局唐家,都有過這樣的女人,流散以後,就終身不跟家裡人再聯絡,不想見到家裡人,不回中國大陸。其實,張愛玲也有點這樣子。好多家庭,是為了再次分配遺產,託大使館開死亡證明,才發現這個人原來還活著,遺產不要,不贈,就那麼拖著。表面上看,就是恩斷義絕。”

“實際上呢?”範妮問,她不能相信媽媽會對自己的孩子也撒手不管,死活自便,“爺爺是一句也不肯猜測奶奶的事,別人猜奶奶又嫁了人。”

“也不一定。我訪問過一個這樣的女人,她並沒有嫁人,她就住在唐人街裡。屋子裡什麼傢俱也沒有,對親人的訊息很漠然。但她是大都會博物館的會員,常常去看倫伯朗的畫,然後回家。我能接觸到她,是因為我也是大都會的會員。但也是僅此一次而已。她從來不參加會員的預展酒會和小型餐會。”格林教授說。

範妮想起來自己在大都會參觀的傍晚,看到過的燭光搖曳,流淌著巴洛克音樂的大廳。範妮想,會不會那個女人就是奶奶呢。她希望她就是。

上海往事再次牽絲盤藤地回到範妮心裡的時候,範妮突然想,自己寧可象倪鷹那樣單純。範妮然後改了物件,倪鷹太土氣了,連rain, run, railway都說不好。她寧可象蓮娜那樣身世單純,在紐約獲得幸福的新生活,這時,範妮意識到,這就是所有的人對她的希望,也是她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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