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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t>她發現自己桌子的玻璃板下,多了一張名片。那張名片屬於一個叫Nancy Collins的人,她在美國一家諮詢公司,是HR Consulting Manager。那上面有個上海的電話,還有地址,就在波特曼酒店。簡妮猜想,這張名片,一定是畢卡迪先生給自己的。這樣,那個HR,就應該是人力資源的意思。他這麼快就知道她馬上需要這種名片,那種無所不在的精明,讓簡妮很不舒服,但卻不得不感激。簡妮將那張名片從玻璃板下抽出來,夾進自己的皮夾裡,剛剛的羞恥,憤怒和慚愧,在心裡變成了惱羞之怒。“Bitch。”她心裡恨恨地罵。然後,又想,人家給你的是救命稻草,你還要罵人,這不是更Bitch?

許宏已經徹底離開公司,新的中方代表要到元旦以後才來上班,克利斯朵夫在電話上忙著與人商議怎麼過聖誕節,在哪裡碰頭,到哪裡去吃涮羊肉。聽上去,好象那是克利斯朵夫畢業以後第一個聖誕節,班上留在上海的同學要在一起聚會。克利斯朵夫在接電話的時候,總是先壓低嗓子,報出自己英文的名字,顯示出自己的職業化。

簡妮想起範妮。上海人剛恢復過聖誕節習慣時,聖誕前夜常常有家庭舞會。那時,家裡的電話都是找範妮的,都是商量穿什麼裙子,帶什麼禮物,象克利斯朵夫現在一樣。範妮總要花好久打扮自己,她總是將候選的衣服攤了一床,一套套地試,久久不能決定。寒冷潮溼的上海隆冬,範妮常常就穿九月初秋穿的棉布衣裙去過聖誕夜,因為外國人從來不穿太厚的衣服。室內太冷了,所以,她把爺爺房間裡的咖啡色煤油取暖爐搬到她們房間來,那個暖爐並不能讓整個房間裡都暖起來,反而散發出一股煤油的刺鼻氣味。範妮總是在那微弱的暖意裡,微微哆嗦著換衣服。在她為不同顏色的裙子配不同顏色的長絲襪時,簡妮看到她大腿上被凍得青一塊,紫一塊的。最後,總算定當了,範妮就衝一個熱水袋抱著,披著大衣。範妮的大衣是黑色的呢斗篷,很大,很長。她裹著它站在窗前,讓簡妮想起來《法國中尉的女人》裡面,那個背叛整個社會的女人就裹著式樣一樣的黑斗篷,站在英格蘭狂風怒吼的海邊。簡妮猜想,範妮的大衣就是按照那個樣子,找裁縫做的。她從來就喜歡按照外國電影裡的式樣做衣服。

簡妮想,她就是這樣可以捨得一身剮,得到的,也僅僅是一身剮的巨痛。而克利斯朵夫他們,倒心安理得地安排自己的聖誕節。

簡妮不是一個放縱自己感情的人,尤其不肯讓自己沉湎於幽怨。她打斷了自己,站起來,開始整理檔案,檔案櫃裡有紙張和油墨的氣味,一排排塑膠格子裡,放著不同的報表,會議記錄,新產品開發流程,總結。簡妮突然感到,自己真的不捨得這個工作,不是面子上的,感情上的問題,而是真的喜歡濟身於一個外國商品在中國一點一滴的成長。冬天是香水的淡季,但She新開發的溫暖的麝香香型,在北京和上海以及東北,都有不俗的銷量。簡妮認為,這也是自己的成長。

簡妮悄悄照名片上的電話打過去,那個Nancy Collins已回家過節,要到新年假期以後才回上海。等結束通話電話,萬念俱灰時,簡妮明白自己不想馬上回美國去,在一家美國海外公司工作,這痛苦居然吸引她,誘惑她,讓她不甘心。

這天下班,簡妮經過走廊裡的那個散發輕微臭氣的廁所,它正大開著門,從裡面傳來水箱漏水的潺潺水聲。經過在風中“哐哐”作響的洋鐵皮標語牌,此刻,再看到那上面雄壯的美術字:攜手奔向美好明天,簡妮覺得它們充滿了中國式的假大空,以及恬不知恥。然後,她看到了Tim的白色林肯車,象一隻大鳥一樣匍匐在標語牌的陰影裡。Tim今晚還要處理一些檔案,他明天就要離開了。等他回來,就是和另一個秘書相處了。簡妮跨出公司大門的那一刻,覺得自己象被丟出來的一樣,她的身體不由的往前衝了衝。

傍晚的街道上,空氣中流動著白天殘留著的陽光的暖氣,西伯利亞的寒流正在南下,在寒流將至的前夜,上海總會格外暖和,就象迴光返照。西邊的天空中,佈滿魚鱗般金紅色的晚霞。在美國通常纏在聖誕樹上的彩燈,被對面的酒店纏在自家門前的梧桐樹上,將那棵聖誕樹當是聖誕樹的意思。明亮的麵包店裡傳來聖誕歌聲,地攤上堆著一疊疊廉價的聖誕卡,那是盜版的。四周的一切都象往常一樣,沒人理會到簡妮生活中發生的大事。簡妮站在街沿上,就象絕大多數整天在空調房間裡伏案的白領那樣,拎著黑色的電腦提包,默默呼吸街頭的新鮮空氣,帶著剛剛從工作中脫身出來的茫然,心裡盤算要到那裡去消磨這個晚上。她站著,看到梧桐樹下有亮著紅色空車燈的計程車緩緩向她靠近,計程車司機以為她在等車吧。突然,悲痛在她心中爆炸,裡面夾雜著的恐懼,失望,無助,慚愧,怨憤和自責。它們在她心裡如同彈片那樣四處飛濺,到處留下血肉模糊的可怕傷口。簡妮突然想,也許範妮在知道魯不和她結婚,也不要她肚子裡的孩子的時候,也經歷過這種疼痛難忍的悲痛吧。她們從來不是好姐妹,但她們卻仍舊一脈相通,分享共同的宿命。

這時,簡妮決定去精神病醫院探望姐姐範妮。她去淮海中路上的上海食品商店買了一盒義大利金沙巧克力,到希爾頓斜對面的花店裡買了正牌的美國聖誕卡,又買了一束聖誕花,然後去龍華的精神病醫院。

因為她帶著非同一般的禮物,又說明自己是美國回來的,精神病醫院的看門人沒為難簡妮,他從掛在牆上的病人登記卡上,查到了範妮的病床號,將吊在範妮名下的細竹籤遞給簡妮,將簡妮放進鐵門裡去。

簡妮來到了一個寂靜而寒冷的園子。滿園松樹,柏樹和冬青,在白色的路燈和樓房的燈影裡有著肅殺而古怪的氣氛。那些病室刷著暗紅色改良漆的鐵窗裡,見不到一個人影。遠遠看去,窗上一條條的,好象是些鐵柵欄,讓人想到監獄的窗。簡妮想到範妮那潔白的裸體,花灑裡的水正衝擊著它,因為早上的微風,它起了一層密密的慄。簡妮覺得自己面頰兩邊的面板,也起了一層慄。爸爸告訴過簡妮,當年,將範妮一送進病房,醫生就立刻將她收進需要一級護理的病房裡,那是收重病人的地方。那裡,每個人有自己單獨一間小病房,象壁櫥大小的屋子。被關進去時,範妮默默掙脫護士的手,要出來。護士抓著她的胳膊,勸她進去,象勸一個小孩吃藥。但範妮什麼話也不說,只是掙脫著往外走。最後,被護士抱住了。爸爸說,她一定被綁在床上過。因為後來去看她的時候,發現她的手腕上有些淤青。

接近病房時,簡妮發現那些病室的窗上並沒有裝鐵柵欄,但它的鐵窗,將每扇窗子的鉸鏈都裝在中間,所以,每扇窗子都很窄小,即使完全開啟,也只是一掌之寬,從裡面不能伸出頭來。簡妮想,這樣的窗子一定是為了防止病人自殺,或者逃跑。爸爸說過,範妮再次發病時,就是懷疑有人要害她,她無處可逃,只好自殺。那樣的窗子比監獄的鐵柵欄,更讓她感到冷酷和可怕。寒氣不斷從她大衣下襬往身體裡鑽,裡面單薄的裙子漸漸變得冰涼。簡妮知道,這重重寒意裡,有自己心裡的恐懼。她想起範妮在格林威治村的街道上,穿著白襯衣和藍色塔夫高腰裙的樣子。

遠遠的,聽到鐵門“咣噹”一聲響,小徑後面的鐵柵欄門被推開了,暮靄重重,路燈暗淡,簡妮看到護士領著一隊穿了紫紅色棉袍的病人走進園來。他們都是男人,老老小小,還有一個人,看上去只是初中生,在精神病人的詭異神色中還能看到一團稚氣。他們每個人都抱著一個塑膠臉盆,裡面放著一塊毛巾,一瓶洗髮水,一塊肥皂,有的還有一雙海綿拖鞋。每個人都一樣,默默抱著自己的臉盆。他們的隊伍足足有幾十個人,最後壓陣的,也是一個護士,他進來以後,轉身將鐵柵欄門鎖上。這一隊人默默無聲地列隊走過花園,他們微微搖晃著身體,呆板脆弱,搖搖欲墜,但簡妮覺得他們的身上其實有種奇怪的機警和寂靜,象一個已經點燃導火索的高升。

簡妮讓到一邊,看著他們,感到十分悲傷,幾乎要滴下淚來。她看到隊伍裡有個高高的,滿頭白髮的人。他的臉,象一個泡在水裡的饅頭一樣虛浮蒼白。他比周圍的人都高,又白,在隊伍裡象一個驚歎號。當他經過她時,簡妮看到他臉盆裡,放著一管用鋁皮包裝的沐浴液,它十分眼熟,是Banana Republic的。底部插著一根鑰匙似的不鏽鋼,轉動那根鑰匙柄,鋁皮就象牙膏皮一樣折起來,可以很方便從裡面將沐浴液擠出來。魯當年就用過它,就將用到一半的它留在浴缸的架子上。她簡直不能相信在這裡再見它,它被放在一張瘋人院的劣質的寶藍色再生塑膠盆裡。她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人,他的手修長好看,但指甲縫裡黑黑的,很象維尼叔叔的畫畫的手。

“啊,是聖誕花。”那人經過簡妮身邊時,突然輕輕說,“又要過聖誕節了。”

簡妮不敢和他說話。

“紅房子西餐館還在哇?”那人又輕輕問。

簡妮還是不敢說。但她聞到他身上有Banana Republic的香味。

他們魚貫地向病房敞開的玻璃門走去,裡面的木柵欄門被開啟,燈光照亮了走廊裡綠色的牆壁,那裡散發著被禁錮,被剝奪,被強制的暴烈而頹唐的氣息。他們象一道無聲的水一樣流了進去。他跨進門去的時候,突然壓輕聲音,對簡妮飛快地說:“快逃吧,趕快逃。”他嘴裡噴出一股濃重的酸腐氣味,“不要拿花,會被別人發現的。”然後,他伸手推了簡妮一把,消失在門裡。

簡妮被嚇得往旁邊一跳,幾乎摔倒在冬青樹上。她感到自己的絲襪被樹叉勾住,然後悉悉索索地,從小腿一直到大腿,她知道,那是襪子抽絲了。

範妮的病房在樓上。探視室的長條桌兩邊坐滿了病人和病人家屬。探視室裡盪漾著各種各樣的食物氣味,與病室裡的消毒水氣味混淆在一起,溫暖和渾濁。

值班醫生走過來打量簡妮:“你是王範妮的妹妹?”

“是的。”簡妮說。

“從美國回來的?”醫生又問。

“是的。”簡妮想,一定又是家裡人告訴醫生的,就象當初叔公的病房裡,人人都知道家裡有人要從美國回來看他。“我姐姐她情況還好嗎?在美國時,醫生說是抑鬱症,怎麼回到上海以後,就成了精神分裂症呢?”

“也許,她的確在美國有過產後抑鬱症,被控制住了。但回國以後,又發生精神分裂症,她來我們醫院的時候,是很典型的精神分裂症。”醫生說。

“這兩種是遞進的病嗎?”簡妮問。

“不是。是不同的病。”醫生說,“這次她是應激性的精神病。”

醫生的說法讓簡妮吃驚,讓範妮陷於精神分裂的,竟然不是美國那一段,而是她上海的這一段。這出乎她的想象。摧毀範妮的創傷,原來是在上海發生的。“我不瞭解她在上海出了什麼事。家裡從來沒對我說過。”簡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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