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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t>很多事情,都由畢卡迪先生來吩咐簡妮,簡妮一僕二主。畢卡迪先生有種防賊似的機警和狐疑,他吩咐簡妮做事,從來不將整個事情完整地教給她,讓她瞭解自己在做什麼,應該怎樣做,他總是把一件事分割成好幾段,讓簡妮搞不清自己在做什麼。她只能當他的工具,而摸不到他的脈絡,學不到他的本領,搶不了他的功勞。他會路過簡妮桌子時,走到她的電腦前檢查她在電腦上寫什麼,是不是偷懶。簡妮心裡窩火,但她不敢發作,甚至不敢表達出不滿,她生怕自己再生事,更將Tim推遠了。她並不想破罐子破摔,她第一不是破罐子,第二根本摔不起。她看畢卡迪先生將她零碎準備好的東西巧妙地拼裝成完整的報告,直接送到Tim的辦公桌上,將她晾在外面,看他將從電腦上發給自己的指導無一例外的CC給Tim一份,讓老闆看到他是如何指導和幫助簡妮,多麼有親和力,貶低她的智力,簡妮恨得心裡罵他是天生的,祖傳的狗腿子相,洋奴相,但她到底不敢表示出不滿,她怕自己被完全孤立。

自從王建衛和簡妮吵架以後,人前背後叫簡妮“買辦王”的人多了起來,簡妮能感到他們的敵意。連保潔的阿姨都敢當面要求她注意將廢紙放進廢紙簍,不要扔在廢紙簍旁邊的地上。就連管文具的前臺小姐都敢糾正她的英文,她去要便條紙,一時說了句:“要個Sticker。”她都會抓住簡妮的把柄,絆她一下:“我這裡只有Post-it,沒有Sticker。”

簡妮對這突如其來的眾叛親離很困惑,她不知道,這是因為她得罪了王建衛,還是因為她得罪了Tim。看著事情象氾濫的洪水一樣,越來越不能收拾,簡妮真是又害怕,又傷心,束手無策。她第一次沒了底氣,從前即使擔心自己被家庭出身拖累,被外地人身份影響,都沒有過這種心虛,她覺得自己兩手空空,一無所有。簡妮開始害怕到辦公室上班了。她開始抽勞拉剩下來的那包美國香菸。她能想象得出,勞拉在挪頓的痛苦,甚至能想象出勞拉在小公寓的窗前,獨自抽菸的心情。勞拉心裡也充滿了自己一樣不好的預感吧,以及陰溝裡翻船的不甘心,噁心,前途茫茫的害怕和孤獨。勞拉打過一個電話給簡妮,留言在電話答錄機裡,但簡妮卻沒有回電話。勞拉從來沒打電話過來給簡妮,也許她不願意用這個曾經是自己的號碼。這是簡妮非常理解的心情,她想,要是自己,恐怕也會這樣的。所以,勞拉的聲音出現在小客廳裡時,簡妮吃了一驚。她猜想勞拉知道了自己的處境,才打電話來的。不論勞拉說什麼,她都不願意聽到。簡妮當時就將勞拉留下手提電話號碼的留言消除了,然後,獨自喝了勞拉留下的咖啡,抽了勞拉留下的煙。有一天開會時,她突然聞到自己嘴裡也有了煙臭,與Tim討厭的中國司機嘴裡的味道很接近。但中國同事肩膀上的頭皮屑,卻真的日見乾淨起來。

大老闆帶來了他的助理,一個留著一排重重劉海的中國女孩。她保留了自己的中國名字,叫倪鷹。簡妮想起來,勞拉曾經告訴過她,每次大老闆到上海,對Tim的秘書來說,都是一次災難,因為Tim彙報的檔案和資料必須非常仔細。“那個助理,簡直是個雷達。”勞拉說過。當時對簡妮來說,挪頓的亞太大老闆和他的助理,太遙遠了。她只記住了勞拉說的話,還有在勞拉臉上出現的又怕又恨的服貼表情。大老闆和他的助理一到上海,就開始開會。整整十個小時,不吃東西,光一瓶瓶地喝水,喝咖啡。桌子上每個美國人,都滿臉正色,不敢怠慢。會議中,簡妮記錄下來的重點,幾乎都是這位倪小姐指出的。她處理問題十分乾脆利落,而且一針見血。象助理要做的那樣,許多醜話都由她說出來。她的英文裡有很重的湖南口音,她發不好“r”這個音,但她總是能將那些醜話說得既準確,又直接,而且說得充滿了邏輯性,讓人不得不痛苦地接受。她雖然是個長相和打扮都很平常的年輕女人,但她身上洋溢的自信和一往無前的銳氣,她與勞拉不同的地方,在於她的銳氣是建立在沉著和合作的態度上,而不是挑剔和嚴厲。

簡妮聽說,倪小姐將要從總公司外放到香港分公司去做銷售總監,香港是整個東南亞的軸心,所以,這個銷售總監可以說比Tim的位置還要重要。畢卡迪先生猜測,這是因為她一直以中國通的身份自居。倪鷹對中國的經濟前景很謹慎,她認為中國是個平均主義的國家,所以它的經濟起飛裡有極大的風險,很可能會引發窮人的革命。所以,不能象在美國市場上那樣做天長地久的打算。她似乎有不少在中國大陸要害部門工作的舊同學,總是能得到中國最新的情況。當大家都對那些政策一竅不通的時候,她已經可以分析它們的原委和將要產生的影響了。她還有一些哈佛商學院的同學在香港其他美國大公司的亞洲總部工作,她的人脈很廣,左右逢源。掌管整個東南亞地區的大老闆十分器重她,願意聽她的意見,她是挪頓公司海外市場升遷得最快的中國人。簡妮想起了格林教授的書裡對東方買辦在東西方交流上的“水閘”作用的說法。倪鷹有美國人的方法,還有中國本土的背景,她就是現成的水閘和橋樑,她就這樣走向成功。她英文口音的好壞與這相比,根本不足道。

簡妮覺得,這個倪小姐,簡直就是為了與自己對比而來上海的。她的成功,處處映照著自己的失敗,她的得寵,對比著自己的失意,她的自如,對比著自己的藏乖出醜,甚至她那個大大方方從嘴裡吐出的“r”,也對比出自己一口標準美語的刻意和雕琢。她時時處處從美國同事那裡贏得的尊敬和友好,對比著簡妮埋了滿心的委屈。她一直想要的,就是這個倪小姐和美國同事之間的親熱和信任。她努力說服自己承認,是自己要得過了分,而不是美國人做錯了什麼,她努力相信這一點,但此刻,卻在倪小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理想。簡妮從小到大,一直努力,一直上進,一直認定,只要自己努力,就會有成功。她這是第一次,黯然望著桌子那一頭容光煥發的倪鷹,想起“病樹前頭萬木春”的詩句,她第一次體會出這詩句裡除了意氣飛揚,還有被同類比了下去的失敗巨痛。這是她第一次,從心裡肯定自己輸了。

等長會終於開完,工作告一段落,Tim讓簡妮安排公司中美雙方高層管理人員到靜安賓館吃中餐,同時宴請中方的上級公司分管官員。

Tim親自吩咐她,讓簡妮心裡一熱。她馬上趕到靜安賓館,問清了特色菜,安排好房間,她再三叮囑餐館,要新鮮的蝦仁做水晶蝦仁,要新鮮的肉做揚州獅子頭。要餐館為每個人同時準備一副刀叉,這樣中國人可以用筷子,美國人也可以不必與筷子鬥爭。甚至,她還預定了所有的酒和飲料,礦泉水用法國伊雲的,她將選單看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漏下什麼。

事先準備下的刀叉幫了美國同事不少忙,連大老闆都用它們吃蝦仁。簡妮鬆了一口氣。

但倪鷹卻特意指點大老闆用筷子,她說:“你真應該試試這個,吃中國菜,要用筷子才真正美味。就象用吃魚的刀吃牛排,怎麼也不舒服一樣道理。”

她的話,說得滿桌上的人都笑了,美國人紛紛向侍應生要回剛剛撤下去的筷子,跟她學。她又特意教他們將筷子蘸松鼠黃魚的汁,然後送到舌間吸允。“將筷子頭抵在門牙的齒尖嘬,那才真的是人間美味。”她領著滿桌美國人嗍筷子頭,還解釋說,中國菜的美味全都留在那木頭做的筷子頭上,就象美國人喜歡用手抓東西吃,吃完以後,喜歡嘬手指尖那樣。“怎麼能不用筷子吃中國餐!那才是地道的享受。”她朗朗地說。

當大老闆終於用筷子夾起了一根生菜,中國人和美國人,都對他熱烈鼓掌,連王建衛都遠遠地笑了。

“Tim吩咐,要照顧好你們,所以我特意讓餐館準備刀叉,怕大家吃得不順手。”簡妮對倪鷹解釋。她沒想到,一雙筷子能讓滿桌的氣氛都熱烈起來,使倪鷹再次成為明星。簡妮想起照片上自己家的祖先個個在有外國人的場合,都一絲不苟地穿長袍馬褂,傳說中自己家過春節,洋行大班來拜年,照樣行中國大禮。她想,倪鷹的做法,也許與自己家的祖先異曲同工吧,弓身自省,簡妮覺得自己反而做得太老實敦厚。倪鷹與自己相比,到底又高出一頭。滿桌的美國人都努力用筷子,而自己手裡卻握著刀叉,簡妮多少有點尷尬。

“你不用太遷就他們美國人,他們都象孩子似的,讓他們多試試中國本土的東西,對他們有好處,對公司的業務其實也有好處。”倪鷹說拍拍簡妮的手背,微笑了一下,“我們都是中國人,可以說說普通話。不象在香港,中國人和中國人之間,也不得不說英文。”

“是的。”簡妮點頭。但是,她一時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你是上海人?”倪鷹問。

“是的。”簡妮回答。

“你們上海人最愛與外國人打交道,最喜歡外國商品。你們有這個傳統,原先這裡是租界嘛。”倪鷹說,“我在美國讀書的時候,同學裡有上海女孩,自己覺得比美國人還要美國人,優越得不行,語言學校還沒讀完,就嫁人了。”

“上海人一般來說比較崇洋,容易與外國人親近。”簡妮也說,“但是,也許,這種親近只是假象。”

“不管中國人,美國人,有本事做成生意就是能幹人。對不對?鄧小平的理論。”倪鷹笑著說。

席間,大老闆和倪鷹由Tim陪著,去跟中國同事敬酒。按理說,簡妮應該去陪Tim。簡妮已經將腿上的餐巾拿開,從座位上欠起身來,但Tim卻沒招呼她,甚至沒看她一眼。他端著酒杯,為倪鷹拉開椅子,然後,徑自陪大老闆和倪鷹去了王建衛他們那張桌子。簡妮只好又坐回自己的座位。

她看到Tim特意與王建衛碰了碰杯,簡妮心裡“咯噔”一下,在酒杯輕輕相碰晶瑩的聲音裡,簡妮聽出將她出賣的意思。然後,Tim表演了自己用筷子的技術。他夾了一塊考夫,引起一陣掌聲和笑聲。她想,Tim還想繼續在大老闆面前表現他與中國人的良好關係。那邊的桌子上歡聲笑語,因為大老闆也表演了怎麼使用筷子。

簡妮用手邊的叉子,穩穩地將蝦仁送進自己嘴裡,她用門牙夾住叉子上的蝦仁,將叉子向外面輕輕一拉,蝦仁便落在舌間,它很美味,只是有點涼了。簡妮特意將叉子留在舌尖與門牙那兒,允了一下。那金屬的細條涼涼的,她覺得,它才真正令她口腔舒服。

簡妮感覺到有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是畢卡迪先生,他那印度人微微突出的大眼睛狡猾地看著她,他的黑眼圈裡,明亮的棕色眼睛好象看穿了她的五臟六腑一樣。“你這是在和誰賭氣呀?”他右手象猴子那樣靈巧而無知地握著筷子,輕輕問簡妮。

“什麼?”簡妮嚇了一跳。

“我想,你不會與自己的Reference賭氣吧?”畢卡迪先生沒有理會簡妮的迴避,繼續問。

“我的Reference?”簡妮再問。

“要是你離開一家公司,到另一家公司去工作,你就需要原來老闆給你的Reference,它是你的工作經歷,是你的履歷,是你的新敲門磚。雖然當你離開的時候,老闆們通常都會給你一份推薦信,說些好話,那是禮貌。但人事部門能看出來,什麼樣的推薦信是有真實感情的,什麼樣的推薦信是應邀寫的,裡面盡是客套話。挪頓公司是家大公司,它的推薦信會是強有力的支援,是你的榮譽。”雖然他輕描淡寫,用的又全都是虛擬語態,但在簡妮聽來,聲聲都是驚堂木,震耳欲聾。

“你認為我需要準備一份Reference嗎?”簡妮索性橫下心來。當她問出這句話來時,心裡一陣疼痛,好象被撕裂開來一樣。

“我離開的第一家美國公司,是GM。是個好公司啊,是個大公司。那時我年輕,不會做事。當不得不離開的時候,我的身體象被撕裂開來一樣疼。是我老闆那份完美的Reference救了我,還有我同事給我的一張名片,上面是一個在獵頭公司工作的人。這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畢卡迪先生說。

“是啊,你現在比狐狸精還靈敏。”簡妮說。

“有朝一日你也會的。”畢卡迪先生並不動氣,他小心地夾起一塊古老肉來,放到嘴裡。然後將筷子頭蘸了蘸古老肉的茄汁,送到舌尖“梭梭”地嘬。

“你怎麼能看出來?也許以後我根本不做這個工作,去大學做個教授,教兒童心理學。”簡妮說。

畢卡迪先生光搖著頭笑,不說話。

簡妮也不說什麼,她用叉將面前骨盆裡的水晶蝦仁一個一個送進嘴裡,細細地嚼碎,嚥下去。但她心裡一團漆黑。那種黑和沉寂,也許象當年和爸爸一起去美國領事館簽證,爸爸簽出來了,而她拒籤那時一樣,也許更加黑,更加沉寂,猶如死亡。

從此,簡妮表面一切如常,但心裡懷著一團無聲無息的漆黑。晚上回家,看到黑暗的客廳裡,電話答錄機的紅燈默默地亮著,再也沒勞拉的訊息,她才發現自己犯了大錯。為勞拉找到新公司的那家獵頭公司,也許會是自己的救星。但她早已將勞拉的電話消除了。她無論如何沒想到,自己也許會被挪頓公司解僱。

聖誕節漸漸近了,挪頓公司的美國僱員陸續回美國過節,在他們臉上,簡妮看到了從前爸爸媽媽要回上海過年時那種逃亡般的快樂。簡妮的試用合同也快要到期了,但Tim一直沒對簡妮提起合同的事。最後一個星期,Tim也將回家休假,他將簡妮叫進自己的辦公室。辦公室的地毯上,堆著他到城隍廟附近的古董市場去買了一大堆假古董,簡妮去希爾頓酒店旁邊的小禮品店裡為他定做了一批錦盒,將那些便宜的假古董打扮起來,看上去很貴重,很稀罕。簡妮看了一眼Tim帶回國的聖誕禮物,她知道這將是受人歡迎的聖誕禮物。然後,簡妮看到Tim鄭重的笑臉。幾乎是立刻,簡妮猜到了Tim要說的話,他要解僱自己。

簡妮心裡“嗡”了一聲。雖然早已有所準備,可她還是渾身都軟了一下。無論如何,她還是不能相信這事會降臨在自己身上。她與生俱來的邏輯裡,美國人解僱美國人,是合乎情理的,美國人解僱中國人,也合乎情理,但美國人解僱她,簡直不可思議,就象爸爸媽媽有一天突然說,自己竟然不是他們親生的。

她在Tim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突然想起在世貿中心的小會議室裡,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她的整個腳後跟都腫了,流著血。那次,Tim問她有什麼優勢,她說自己有忠誠。

“我很高興能有機會與你一起工作,你幫了我這麼多,要是沒有你,我真的會工作得很辛苦。”Tim誠懇地說。這次,簡妮終於久久地看著老闆的臉,她再次驚異地發現,他的眼睛很藍,在某一種光線裡。他眼睫毛和眉毛的顏色在冬天會比夏天淡一些,變得金黃的,而不是棕色。他的臉,越仔細看,越陌生,簡直不象人的臉。

“你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要是積累了更多在海外公司工作的技巧,你會成為很出色的管理人員。你有這樣的潛力。”Tim繼續誇著簡妮,他幾乎將簡妮弄糊塗了,既然她做得這樣好,也許他要給她正式合同了?

“但是,我需要一個更有溝通技巧的,單純的秘書。”Tim終於給了她答案。

“我明白了。”簡妮打斷Tim,她不想聽得更直接,好象被人剝光了衣服,她覺得羞恥,憤怒和慚愧,“我已經明白了。”她說。

“那好吧。”Tim點點頭,“新年假期後,新秘書才到任,你可以在新年假期前的最後一天離開。我很樂意為你寫推薦信,如果你需要的話。公司還有一間公寓空著,所以,你可以在決定回美國的時間後,再將你的公寓鑰匙交回。”

“是的。”簡妮說。

她站起來,告辭出去。離開Tim辦公室時,反手輕輕將門關嚴。她想起勞拉告訴她的話:“你要記住,這裡不是美國總部,而是你們共產國家。”的確,自己和勞拉都不是美國人需要的那種背景單純的人。簡妮想。她並不反感Tim解僱她的理由,她是缺少與中國人的溝通技巧,Tim並不要求她從心裡接受和喜愛中國人,但要求她有技巧和他們相處,推動他們為公司服務,這並不錯。“技巧。”簡妮心裡暗暗念道,她從來沒朝這方面想過。她想,Tim說過,他買的那些中國東西,都是送那些喜歡異國情調的人的。投人所好,這是送人禮物的真諦,這也算是一種技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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