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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時節,天寒地凍,人都貓在屋裡,樹都枯枯冷著。麻雀在簷下團團簇簇。整個炸裂,都被寧靜所包裹,沉靜而安息。

孔東德從監獄回村了。他回得陡然悄然,無人知曉,在家苦呆一月,未曾出門半步。說起來,人已五十二歲,十二年的牢獄生涯,沒人知道他在哪兒刑監受難,沒人知道他在監獄做了什麼,受著何樣的人生與罪苦。自一月之前,他夜半敲門,帶回了滿屋的驚愕和妻兒們的滿面之淚水,還有的,就是他們家的死悶與沉寂,彼此之間,除了問說想吃什麼,想喝啥兒,其餘的,沒有絲毫的只言與片語。

他是死刑。都以為他已經死了,可他卻活著回來了。頭髮全白,人瘦得乾枯如枝,若不是眼珠會動,坐在家裡,確如死了一模樣。

倘若躺著,那就果如死了,再無活人樣了。

可在死寂的半月後,他的臉上又掛了活人氣色了,把兒子們叫到屋裡床前邊,開了驚天之口說:

——“世道變了,以後大隊不叫大隊了,還叫村。”

——“土地要重新分給農民了,可以重新營商生意了。”

——“在炸裂,朱家、程家都完了,該是我們孔家的天下了。”

四個孩子望著他,如一群都已長成等待出窩的狗。老大孔明光,老二孔明亮,老三孔明耀,老四孔明輝,一排兒站在床邊上。而床下生著的一盆槐柴火,油香味在屋裡漫彌飄散,把所有人的臉上都抹下淡黃潤潤的光。牆上的壁虎,聽到了孔東德的秘語,回頭望著六十二歲卻老如古稀的他,壁虎那微圓的眼裡,是兩滴漆黑明白的豁然。在孔東德的頭頂上,它把寸長的尾巴搖得如見了主人的狗。東面牆角的灰蜘蛛,也聽見了孔東德的話,它朝這邊望著時,因為把頭抬得過高,肚子都翻了起來了。

“你們都出去。”孔東德這樣說著,用手朝門外指了指,半個月來從未有過的笑,薄金一樣貼在他臉上,“你們現在都出去,朝著東西南北走——別回頭,一直走,碰到啥兒彎腰撿起來,那東西就是你們這輩子的命道日子了。”

孩子們不說話,以為父親是瘋了。

可父親這樣連說三遍,最後有些求著他們時,老二孔明亮,才給老大明光閃去一道眼神兒,帶著弟弟明耀和明輝,離開火盆、凳子、父母、壁虎和蜘蛛,朝門外試試探探走去了。

這一去,千變萬幻,世界不再一樣了。炸裂的志史開始新的單元了。

孩子們離開後,一直坐在床邊的母親盯著男人說:“你瘋了?”

男人道:“我想喝瓶酒。”

女人說:“你不像從前了。”

男人說:“我們家要出皇帝了,但不知這四個孩子誰會當皇帝。”

女人就溫順地去給男人找酒做著下酒菜。她的溫順也是他的下酒菜。回來半個月,他沒有碰過她。他似乎早就不想男女之事了。可這時,當也已六十歲的女人將要出門時,他又猛然從後邊追上去,一把將她抱回到了床鋪上,讓那床鋪承受了早已忘記的撕裂和尖叫。

村子裡,夜半三更,月光如水。

各戶簷下的麻雀們,團在窩裡,偶或發出嚶鳴嚶鳴的叫。有一種誇張的靜,鋪在村街上,像墳場落在村落裡。孔家的四個男孩兒,從家走出來,很快來到村街的十字路口間,老二明亮說,我們分開吧,朝東西南北走,碰到啥兒就都立馬撿起走回來。

四個人就都朝東、西、南、北走去了。

老大東、老二西、老三南、老四北,如一窩在靜夜中四散開來的鳥。村子依山築座,東西主街長,南北街巷短,十字街又靠村東邊,老大、老三和老四,很快就走穿街巷到了村外邊,只有向西的老二孔明亮,在村街上走得筆直漫長,夜深久久,除了月光、空氣和狗吠聲,他在迎面什麼都沒碰上。

可在他以為什麼都不會碰下時,有戶人家的門響了。

門樓是村裡獨一無二的瓦門樓,寬大的雙扇柳木門,剛塗過一層紅油漆。那竹裂吱吱的門響聲,也是紅顏色,有股刺鼻烈烈的漆香味。這是老村長朱慶方的家。門開後,他的女兒朱穎從家裡走出來,剛走幾步到門口,就看到大她幾歲的孔明亮,從迎面朝她款腳款步走過來。

他們都轟隆一驚站住了。

片刻後,下邊的話,響在他們一生的傳奇裡。

明亮說:“操!我遇到騷鬼了。”

“沒想到我會最先碰見你。”朱穎有些意外地說,“三更半夜,你去哪?”

“就到這兒。”月光中,孔明亮惡了朱穎一眼睛,又狠狠接著道,“我本來想翻牆到你們家,把你爹活掐死,把你強姦掉。可現在,我又不想了。”說完他就回轉身,大步地沿著村街朝東走,到十字街和向東的哥哥,向南向北的三弟、四弟去會合,腳步快捷,踢滿沮喪,有說不出的要想爆裂的東西溢在脈管裡。可在那欲炸欲裂的血脈中,還有一絲說不出的快活在裡邊。他想要大吼一嗓子,把深睡的炸裂都吵醒,然就在他想要喚要吼時,聽到從身後追來的朱穎對他先喚了:

——“孔老二,我倒天黴啦,偏偏一出門就撞上你!”

——“我沒有別的出路了,撞上你我只能嫁給你。”

——“嫁給你,這輩子我都要把你們孔家捏在我手裡!”

朱穎的喚,像閃電從後邊躥過來,孔明亮循著聲音轉過身子去,看見程家的妞兒程菁提著一個燈籠從一個衚衕走過來。姓楊的葆青用火機照著從另外一條衚衕走出來。村裡的二狗狗,也拿著一個手電筒,在地上照著找著走出來。

突然間,村子裡四處燈光,一世明亮,腳步聲由稀到密,彷彿流水由淺到深樣。所有的人,都在燈光下邊走,都在燈光下面找著什麼樣。十字街那兒已經雲下很多人,都在說國家出了大事情,和皇帝駕崩一樣大的事,不然不會把叫了幾十年的公社改回到鄉,把大隊的名稱改為村,把生產隊的稱謂改為村民小組了,又把歸屬國家的土地重新分到農民手裡去。還殷殷切切鼓勵人們都到集鎮市場做生意。起原先,做生意是要抓走遊街判刑的,可這一夜間,卻又一猛愣地鼓勵人們從商營生了。

地輿沿革名稱都變了,一如張姓改為李姓了,世界要天翻地覆了。

因為朝代更替,改地換天,炸裂人都說他們在前半夜裡睡著時,做下一個共同的夢,夢中有個枯瘦精神的人,六十或者七十歲,從監獄逃出來,到床邊搖著他們的肩膀或拉著他們的手,讓他們趕快都到村街上,一直前行,不回頭,不旁顧,最先碰到啥,那啥兒就是他的命道或預兆。有人不相信,夢醒後翻個身子接著睡,睡著後又繼續做著那個夢,三番五次,都是那從監獄出來的人,要把他或她從夢中搖醒來,讓他們趕快到街上筆直筆直地走。碰到一枚硬幣或一角毛票兒,那就是你這輩子經商能賺很多錢。碰到女人掉在地上的一件物碎兒,那就是他有上好的婚姻或者打不退的桃花運。人們就都紛紛從夢中掙出身子來,趿著鞋,提上燈,走出屋門、院門來到村街上,交流著他們做的夢,交流著他們剛到村街上看到碰到的物事和怪異。就有人在那人群中,興奮地舉著一毛錢或者一元錢,說他一出門就在路邊撿錢了。有人拿著一段紅頭繩,或誰家姑娘丟的塑膠髮卡兒,問人說他們撿了這些是啥兒預兆呢?

還有那姓程叫著程菁的女娃兒,剛剛十幾歲,她也做了那樣的夢。也依了夢引從家裡拿著電筒走出來,在路的中央撿到了一個透明的皮套兒,雪白色,手指狀。她不知道那皮套物碎是啥兒,預兆什麼呢,就擠進人群舉著那套兒,問大人們那是啥兒貨,有見識的男人就都哈哈笑著說,那是男女床上用的避孕套兒時,程菁顯得興奮而好奇,還想問男女在床上做啥兒要用那套時,她孃的一條胳膊從人縫插進來,一耳光打在她臉上,把她從人群揪走了。

人群中爆出了哈哈哈的笑。

孔明亮沒有擠進那滿是燈光和哄笑的人群裡。他不知道一直正西首先碰到仇家的朱穎預兆是啥兒,將來會是怎樣的景光和物事。朱穎在他後邊追著的喚聲讓他刻骨銘心、捉摸不定,如同他到了一扇屋門前,拿起一串鑰匙卻不知該用哪一把。他就那麼遲疑地站在十字街西的路邊上,猶豫著,覺得腳下有一樣東西骨硬骨硬地硌著腳,想要撿起來,又怕是一枚普通到毫無意義的石子兒。不願去撿時,那物什又在腳下錐刺刀割地動著扎著右腳心。於是間,彎腰把那東西撿在了手心裡,緊緊地握著不鬆手,不去看,把目光投到面前十字街心的人群上。

人群間,各種燈光擁堵相撞,影碰影的聲音像鐵皮擦著鐵皮一樣響。這時候,明亮看見大哥帶著三弟、四弟從人群那邊過來了。他們三個人的臉上都是粲然的笑,彷彿這一夜,一出門他們都碰到了他們最是渴求的願望與意外。

就是這時候,孔明亮藉著燈光,把緊握的右手開啟了。他的右手心裡出了一層汗。那汗把他手裡握的東西染溼了。他手裡的那東西,是一枚四方四正的長狀公章,包在一張白紙裡,被它的主人弄丟了,由孔明亮撿到了手裡邊,成了他的大好前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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