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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孔東德,聽說明亮要和朱穎結婚時,把正提在手裡的鳥籠摔在了門口前。鳥籠散開了,籠裡的鳥食罐兒碎在地面上。一對八哥兒,終生受寵,而這突來的驚嚇,讓它們尖叫一聲飛走了。

從此再也沒有飛回來。

孔東德在那房簷下,正用一片竹子清理著籠裡的鳥糞時,明亮站在他身後,告訴了父親他的這樁婚姻大事情。“我和朱穎訂婚了。”

父親僵在那兒,半晌後才遲遲轉過身:

“程菁不是對你很好嗎?”

“我答應朱穎立馬就結婚。”

孔東德就把鳥籠摔在了地面上。

春天迴歸的小燕子,正在那簷下忙忙碌碌泥窩兒,呢喃的叫聲滴在他們父子靜謐的縫隙間。院裡的一棵老榆樹,開滿梨花,卻有純烈烈的椿香飄過來。望了望飛走的一對老八哥,孔東德知道它們遠走他鄉了,再也不會歸回來,心裡酸一下,為剛剛的暴烈後悔著,孔東德把目光擱在做了民選村長後,表情就少了喜色的兒子臉上問:

“你當選村長是朱穎讓給你的嗎?”

明亮說:“都已經準備去領結婚證。”

“我會死在她手裡,”父親說,“她是為了她死去的父親才要嫁到孔家的。”

“給她一個喜帖吧。”明亮問,“一個村長几百張選票還換不來一張喜帖嗎?”

結婚是不能沒有喜帖的。一張紅紙,上寫“百年好合”或“吉慶婚姻”那樣的祥語和吉言,再在這張紅紙裡包上幾百、上千的訂婚錢,擺一桌酒肉喜宴,在宴上由男方的父親或母親把喜帖交到女方手裡去,就證明男方家人同意婚事了。正式訂婚了,也就可以擇日結婚了。

朱穎到孔家領她的喜帖是四月末的一個上午間,天色朗晴,村前河灘地裡是個逢集日,村人們都到集市上買買或賣賣,忙著各自的日子生意去。她也想趕快回到省會忙她的生意去,便決定擇下這日子,面見公婆,定下婚日,返城打點“歡樂世界”後,再回來完婚和明亮共圖炸裂的大業過日子。也就這一天,朱穎穿了她從外面帶回來的印滿錢幣的彩風衣,提了無數的禮品到了孔家裡。

“我爹要不同意你我訂婚呢?”明亮問。

“一見我他就同意了。”朱穎很肯定地說,“天下沒有我做不成的事。”又扭頭去問明亮道:“有你想做做不成的事情嗎?”

“也沒有。”明亮很肯定地答。

他們就風捲火勢地要回家領喜帖。穿過村街時,彼此並著肩,看到有戶人家挑著一擔青菜要去街上賣,也就立下來,和那中年男人說了很多話。朱穎說你家姑娘多大了?讓她跟著我走吧,一天掙的就是你一年賣菜的錢。那中年男人就用目光瞟著明亮的臉。明亮看了看他在路邊新蓋的大瓦屋,說去了好,有點錢將來村子成鎮了,你就在這路邊開家新鮮蔬菜店;炸裂變成縣城了,你家姑娘也見過世面了,回來做經理,註冊一家百貨公司啥兒的,等你姑娘成了大老闆,從此你連穿衣服都不用係扣子——有人幫你係釦子,有人幫你穿鞋子。又往前邊走,看到一個孩子揹著書包去上學,朱穎摸了摸那孩子的頭,明亮就對朱穎說:

“我們明年也生個孩子吧?”

“行”。朱穎說,“等明年村子變為鎮,我的孩子要生在鎮上的大富大貴裡。”

“好好讀書吧,”明亮就笑著拍拍那孩子的後腦殼,“努把力,上完大學你就是炸裂市城市規劃建設局的工程師。”

他們又接著朝前走。剛在朱穎家那一番男女的親熱——血衝頭頂的愛,還沒有在他們身上退回去。愛情就像火一樣,把他兩個燒著了,讓他們感到世界上無處不是未來的美好和宏願。到了一個街角上,孔明亮說將來想在這個街角開個上星級大酒店,專供到炸裂出差的人住宿和吃飯。朱穎就對明亮嘲諷地笑一笑,說你目光淺短,見識微薄,說要開就開個五星級,一下就頂端,免得剛開業就覺得低端過時了。

“十星級。”明亮親了一口朱穎說,“讓他媽的全世界的人,一到這賓館都嚇得說不出一句話。”

朱穎站下來更為嘲笑著:“世界上最好的也才五星級。”

“難道你不信我能建出牆壁全是玉石的十星級的賓館嗎?”明亮很認真地問,“難道世上還有我做不成的事情嗎?你不信我你嫁我幹什麼?”

這問話,讓朱穎無言了。讓她一下回到了冷清裡。回到了她和他婚後急做的事情裡。她沒有說她信不信,她只是對他說,你得抓緊把村改鎮的報告請人寫出來,隔過去鄉政府,一份直接交到縣裡去;一份由她託人交到市裡去,放在市長的辦公桌子上。就都回到了現實裡。回到了應該急做的事情上。邊走邊說就到了孔家大門前。一個村都是樓房瓦屋了,只有孔家還住著原初的老草房和老瓦屋。院牆外臨街的老街樓,是由土坯和青碎小瓦搭起的,風雨飄搖,要倒未倒的樣。有很濃重的塵土氣息圍在那門樓上。朱穎走來就站在那門樓前,看著那門樓和孔家一院的老房子。

——“該蓋新房了。”

——“等我當上鎮長吧。”

“記者、報紙和電視都已經不再新鮮你這事情了。”她有些語氣冷冷的,“我不想結婚住在這舊房裡。”這時候,明亮娘從院裡走出來,看見朱穎後,先是盯著她的風衣微微愣一下,接著就一臉笑容地出門接了朱穎手裡提的衣物和禮品,笑燦燦地把兒子和朱穎迎到了家裡去。

午前的光亮裡,有春天的綠氣和村外小麥田的青氣瀰漫著。娘去和明光媳婦在廚房忙炒菜,大哥和父親在屋裡悶悶地坐。屋中央的飯桌上,已經擺了五六個迎賓菜,雞肉、牛肉和魚鴨,香味從扣蓋的盤裡擠出來,金絲纏纏繞在屋子裡。有幾隻村貓聞到香味走來了,它們纏著桌腿和朱穎的褲角轉,喵喵的叫聲和音樂樣。喜鵲和黃鸝飛來了,在院裡旋一會兒,又到堂屋半空飛,還圍在朱穎的頭上、身上飛,飛累了,落在院裡樹上小憩一會兒。她滿身都是香水味,和桂花盛時的味道樣。有兩隻金絲雀兒總是追著那香味落到她的肩膀上,跟著就又有一群麻雀飛過來,也去她的身上撲那香味兒,讓孔家屋內有一屋鳥叫聲,也一屋撲楞起來的塵土味,直到孔東德大吼一聲後,那些鳥雀才都驚恐安靜下來著。

無論她到哪,金絲雀總是落在她身上,去她身上印的錢幣上叮,使她不得不隨時揚起胳膊去趕那雀兒鳥兒們,直到有一盤青烈烈的苦瓜端上來,金雀鳥們才消停,才都被孔東德趕到屋外邊。一家人就都圍桌坐下來,十幾個菜,見色見味地擺在桌子上。酒杯和筷子都在各人面前焦急著。父親坐在主座上,大嫂蔡琴芳,和朱穎坐在一塊兒,她趴在朱穎的衣服上聞了聞,說難怪這鳥雀蛾蟲滿天飛。又說明亮你好眼力,找到朱穎就一輩子掉進香糖蜜罐了。

明亮就笑著,可看看上座的父親後,又把笑給收將回去了。

大哥明光不說話,看看朱穎,又看看自家媳婦蔡琴芳,臉上有鮮明的失落顯掛著。

空氣生熟不均了,時熱時冷的。朱穎是見過場面的人,接待過天上、地下滿世界的客,富貴和乞丐,當官的和魚蝦市場的,知道今天到孔家等著孔東德的遞帖和接帖,將會是怎樣一場鴻門宴。並不急,不生氣。落座前把提來的禮物一一分到大家手裡去。給未來的婆婆一雙城裡人穿的絨布鞋,給大哥一件西式裝,讓大哥去學校上課時穿在身子上。給嫂子一套半毛裙,還有兩瓶完全是洋文的香水和護臉霜,說那香水和護臉霜,比自己用的還要好,用上幾天人就年輕了。喜得嫂子接過那禮物,手都抖起來。再把給四弟帶的城裡人穿的牛仔褲子取出來,放到一邊上,說等四弟從城裡回來了,一定交給他。最後該給未來的公公孔東德那份禮物了。給了孔東德,孔東德自然要把準備好的喜帖取出來,交給將要入家的新媳婦。如此的一番“換禮”後,朱穎開啟喜帖看一看,把那喜帖上的吉祥詞語念出來(有人家還會當場把包的見面禮錢當眾數一數),然後就是一番歡慶和恭賀,喜帖禮儀也就結束了,該如一家人樣大宴佳賓了。

也就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中,朱穎從她提的禮包的底端取出一個信封來,在所有人的微笑裡,回到飯桌前,把那信封開啟來,是兩張豪房築建圖,一張是中國式的四合院,一張是城裡貴昂的別墅宅。她讓未來的公公隨便挑,喜了哪幢她就在下月動工給公公蓋哪幢。說公公一生委屈,不能再住這土坯瓦屋了,該住大屋洋樓了,要在那樓房裡裝上暖氣和空調,冬日不冷,夏日不炎,要讓公公把前生失的全都補回來。

“爹——你挑一樣房,今年我就給你蓋起來。”大聲說著,朱穎就把那圖紙遞到孔東德的面前去。

人們的目光就都投到孔東德的臉上去,看著他六十幾歲,瘦小結實,頭上有著冉冉的白,可臉上卻越來越有日月的肌膚光亮了。他瞟著朱穎看著那圖紙,目光中,那人生的沉鬱和警覺,一閘湖水樣從他的眼裡漫出來。看了那兩張圖,沒有接,又看桌前他的兩個兒子和老伴,見所有的目光都是企盼的,和解的,且老二明亮看他時,還暗暗瞪了一眼睛,分明是讓他必須這樣而不能那樣的。他就把目光從飯桌上方收回來,從朱穎手裡接了那兩張豪房圖,笑著說讓我想想再定吧。就盯著那兩張畫圖看,看見四合院的上房屋,客廳裡,畫了一排大傢俱,靠牆一邊上,明明是櫥櫃,卻和長方的棺材一模樣。說是像棺材,卻又有些像著大的食品櫃。孔東德臉上的喜色沒有了,慌忙又看別墅那張圖,也看見客廳擺著傢俱的一方上,似傢俱,卻不是衣櫃櫥櫃的,分明是在那傢俱堆裡畫了棺材的。驚驚疑疑地抬頭看朱穎,見朱穎不往這邊瞅,有意正和大兒媳婦說著啥兒事,就心明如鏡萬事知曉了。知道那畫圖裡還藏著送給他的棺材了。也就緩緩收起圖畫來,臉色僵硬一會兒後,咳一下,把所有的目光全都抓過去,從自己的口袋取出信封大小的一個紅紙包,紙包上寫了“吉利百年”四個字,自己先靜靜看一會兒,把那四個字念出聲音後,在大家的目光中,朝朱穎遞了過去了。

全都笑起來,鼓著掌,把那四個墨字都又重複地念出了口。朱穎臉上原來隱隱的擔憂沒有了,變得平靜而光亮。可接過那喜帖紅包兒,她準備當眾開啟時,孔東德拿起筷子說:“先吃飯——沒多少錢,你回去再開啟。”就都又有一陣笑。朱穎也笑著把那喜帖收在了口袋裡。

喜帖宴是吃得歡快的。你給我夾菜,我給你盛飯,一家人的喜悅很華美地鋪在飯桌上,堆在屋子裡。老大孔明光,總是忍不住去看弟媳朱穎的臉,再看自家媳婦的臉,又要掩飾這些去說很笨的話。朱穎是發現了這些的,可她和沒有發現樣,只是不停地去瞅邊上明亮的臉,去看公公孔東德的臉。她從那兩張臉上看出啥兒了。看見孔東德的目光有些陰冷的硬,連掛在臉上的笑也是生硬的。看見孔明亮邊吃飯,邊夾菜,目光總是要瞅著她裝了喜帖紅封的褲口袋。於是間,在大家宴到半途時,她藉故要到廚房盛湯從屋裡出去了。

她在廚房開啟了孔東德給她的那個紅封帖。從紅封裡取出的不是錢,是一張白紙上寫的一行字:“小婊子,你想讓孔家咋樣呢?”

盯著那字看一會兒,她把臉上雲起的青色收起來,又醞釀出平心靜氣來,把那白紙黑字原樣疊好裝進紅封內,盛了一盆雞蛋湯,從灶房走出來,碰到要去灶房找她的孔明亮。明亮知道她到灶房是必看紅帖的。世代和祖輩,每一個要嫁到炸裂的姑娘們,接帖後最想知道的就是那帖裡包了多少錢。她很大一會兒不從灶房走出來,明亮就從屋裡出來找她了。

“多少錢?”在院裡,明亮問著說,“有我你啥兒都有了,別在乎爹給你多少錢。”

朱穎就笑著:“是存摺,我一輩子都花不完。”

到了屋裡去,她和公公對了一眼睛,又迅速把目光滑到一邊兒。這時候,她就開始像孔家的媳婦樣,給桌上的每人都盛了一碗湯,放到大家面跟前。最後去往孔東德面前放著湯碗時,她又把口袋的紅帖取出來,在半空晃一晃,大大方方笑著說:“我剛才偷看了,是一張死期大存摺,讓我一輩子都花不完。”孔明光媳婦臉色先黃了。她走進孔家的禮帖是沒有存摺的,只在一個帖裡包了二百元。就去那半空要搶那紅帖看究竟,便把桌角的一個湯碗碰掉到了地面上。湯碗碎成三瓣兒,雞蛋湯攤流一地兒。在喜帖宴上有碗破盤碎的事,那是最為不祥的,預示著那個人的到來,將會使這個家庭四分五裂呢。

於是間,所有的人便都驚起來,臉都黃起來,只有朱穎為這一碎碗,臉上掛著笑,璀璨紅紅,像一臺戲的硃紅幕布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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