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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家很快就把院裡的草房翻蓋成了大瓦房。

結婚那一天,炸裂瘋狂了。

村長和炸裂最旺錢的朱穎要成親,明明選村長時還是仇家的,可不久他們成了一家人。有人說,縣長是媒人。有人說,鎮長是媒人。總之著,這婚姻是炸裂盤古開天之大事。縣長和鎮長都到了婚禮上,都送了驚人大婚禮。整個炸裂的人,包括那些劉家溝和張家嶺的人,沒有不送厚禮的。在村頭擺了兩張收禮桌,就在朱穎那塊巨壁石碑下,兩個會計為登記各戶送禮人的姓名、禮名和錢數,寫字累得手腕都腫了。送來的被子、毛毯在孔家兩間庫房都堆不下。和朱穎在外面做風流打拼的,每個姑娘都從外地趕回來,送的戒指和項鍊,得用幾個竹籃柳筐才能裝起來。一整天,炸裂的街巷和衚衕裡,都來往走動著這些花枝招展的姑娘們,她們身上蕩的香味兒,讓所有炸裂的男人都痴迷和癲狂,讓整個世界的鳥雀貓狗都飛在她們頭頂跟在身後邊。為了宴請送禮的人——和他們的家人們,孔家在村街上能立灶起火的空地方,全都壘了炒菜煮飯的灶。能擺桌子宴賓的,全都擺了耙耬的八仙桌子和從幾十裡外的鎮上飯店借來的圓桌子。婚宴從初六早上日出始,三日不散,單炒菜師傅用掉的味精都有兩大桶。酒和煙是從縣城用卡車拉回的。那些被買空了菸酒的商店裡,店主跺著腳,後悔自家沒有多備些煙和酒。直到三天後,黃昏到來時,來的人們都陸續醉著散去後,炸裂的村街上,才漸漸靜安下來了,有了往日寧寂的樣。

整三日,被熱鬧嚇到村外的牛馬,慢慢從村外回來了。

驚恐的雞鴨鵝,不知從哪又出來回家了,到街上走著走著間,雞就生了鵝的蛋,鵝就生了鴨的蛋。

黃昏小心翼翼地來到村落裡,把往日的平靜還給炸裂村,那些準備聽房的男孩子,早早已潛在了孔家的院子裡,或者早已經把翻牆的梯子靠在了孔家後牆上。在耙耬,誰家的喜日結婚裡,沒有人去鬧房和聽房,那是天災落寞的,說明著這戶人家的孤群和索居。聽房的如果可以從黃昏聽到天大亮,那才是喜慶和熱鬧。人就早早做好這些準備了,有人藏在孔家廚房的案板下,有人藏在牆角里,有人索性爬在樹上躲在一團樹葉中。就看見那些和村長當年卸火車的小夥男人們,那些和朱穎在南方和省會風流的女子們,都在洞房進進出出,說說笑笑,不斷把村長推到朱穎的身子上,又把朱穎推到村長的懷裡去,隨之炸開來的笑,暴雨樣淋淋打打,把孔家偌大的院落鬧翻了。

孔東德自被明亮和朱穎一拜天地、二拜父母后,就再也沒在人群出現過。

大哥大嫂是為二弟的婚禮忙了一天的,到他們在夜裡進了自家的房間後,那些聽房的人,無意間聽到了他們的吵鬧聲,還聽見誰打誰的一記耳光聲。之後那屋裡就寂靜如死,和墳墓一樣了。

四弟明輝是從城裡學校請假回來的。他要作為去迎接嫂子的童男把朱穎從朱家接到孔家裡。本就一個村,多也不過半里路,可浩蕩的車隊卻從朱家出發,繞到村外、繞到鎮上,鑼鼓開道,鞭炮齊鳴,從早上九點出發到十一點,車隊才從村外慢慢開回來。在朱穎坐的豪華轎車裡,左邊是純童男孔明輝,右邊是隻有十二歲的純童女,她被打扮成一個洋娃娃,一路上嘴裡都笑著含著糖,一路上都把頭靠在朱穎的肩膀上,唯一對朱穎說的話,是我長大也要和你一樣到外面世界裡,也要和你一樣回來嫁個村長和鎮長。明輝和朱穎說了很多話。她問了他城裡的學習和生活,問他考大學準備考什麼學校,還問他:

——“大學畢業還準備回到炸裂嗎?”

——“打算找一個啥兒樣的工作和物件?”

最後她很鄭重地對這個四弟說:“我是你親嫂,你聽我一句話,上了大學就再也別回炸裂來,只要我和你二哥一結婚,炸裂早晚都得毀在你哥和我的手裡邊。”他不懂嫂的話,扭頭看她時,卻看見她眼角掛的淚和她手上戴的鑽戒一模樣,可嘴角上那麻花扭曲的笑,卻又讓他人心裡不寒而慄著。他就那麼在婚車上不解地盯著嫂子看,直到嫂子笑著擦了淚,又如姐樣在他臉上摸了摸。

這一天,也就這樣過去了。

沒有人看到黃昏之後,最該去鬧房、聽房的弟弟明輝在哪兒。和大哥明光的住屋相對的孔家廂房被翻整一新後,就成了明亮、朱穎的洞房了。滿屋滿院的紅“囍”字,滿院滿街的紅對聯,滿街滿村的大紅鞭炮紙,和滿村一世界的炮紙火硝味,在月光和夜潮中去了浮鬧,變得溼潤和靜謐。洞房裡一點聲息都沒有。有人把耳朵貼在孔家洞房的後牆上,有人大膽地從樹上爬下來,躡腳走到洞房下,把耳朵貼在窗欞上,當啥兒聲息也沒聽到時,他們驚愕地望著熄燈後的窗,用舌頭把窗紙舔出一個手指洞,一個人蹲下來,另外一個踩到那人肩頭上,閉左眼,把右眼對準那個手指小洞兒,除卻看見一片紅色的傢俱和桌角上將要燃盡的蠟燭外,再就是床上蓋著被子睡去的鼓囊和安靜。

這個從肩頭走下來,換著那個站到肩頭上,仍然是除卻聽到、看到床上彤紅的鼓囊和滿屋子的安靜外,其餘一點聲息也沒有。這當兒,那新婚的床下有著響動了。藏在床下鬧房、聽房的,在那床下睡了一覺後,慢慢從床下爬出來,失望地看看寬大的婚床上,除了熟睡的新郎和新娘,其餘一片寧靜著。他從那洞房輕腳絕音地走出來,到院裡看看鬧房、聽房的同夥們,被大家圍在正中間,連連問著怎麼樣?聽到新郎、新娘說了啥兒悄悄話?那從床下出來的,啥兒也不說,掙出人群,開啟孔家的大門,到門外才對跟來的同夥說了一句話:

“鬧騰一天,新郎新娘倒在床上沒脫衣服就睡了。”

第二夜,依然如此。

第三夜,當所有聽房的孩娃、小夥都深感絕望,對婚房偷窺的渴念,被疲累和無趣擠走後,他們不知道那洞房裡發生了怎樣驚天動地、火燒火燎的事。

愛情像天崩地裂一樣炸著到來了。

從房倒屋塌後的昏睡中醒過來的孔明亮事後擁著他的妻子朱穎說:

“天呀,天呀,我遇到妖精了!”

朱穎就笑道:“以後你要聽這妖精的。”

然後他們又經過了一次餘炸之蕩動,明亮從床上揉著惺忪的睡眼下了床,知道他腿上的筋腱被女人抽走了,不扶著牆幾乎不能從屋裡走出來。天是陰霾天,陽光霜在雲霾間。開啟洞房的屋門時,孔明亮朝天空瞟了一眼睛,卻看見他家院子裡,幾乎站滿了和他在鐵路上一塊卸貨的小夥們。他們個個臉上神秘,滿是驚羨驚豔的光,眼睛中卻又充滿著疑問和困惑,而且還有兩個十五六歲的小夥子,直到明亮走出來,都還把耳朵貼在洞房的窗下牆上聽。

孔明亮朝那兩個小夥的屁股上各個踹一腳。

那兩個小夥彈簧一樣跳起來,很委屈地說:“村長,昨兒夜你和嫂子在洞房,連我們家的床都跟著搖晃了。”

人就都圍著村長問,到底和朱穎結婚有哪好?有啥兒不一樣?村長就原地打著轉,把雙手擱在胸前對搓著,臉上放著耀眼的光,一連說了三句“了不得!了不得!了不得!”

人就都跟著他原地打轉兒,連連不捨地追著問:

“啥兒了不得?”

“和火山爆發樣。”

“人會燒死嗎?”

“體弱的會被她們活燒死。”

炸裂人就決計要和村長樣,要與那些在外風流打拼的姑娘們訂婚、結婚了。不計前嫌和老一輩人嗤之以鼻的笑,只要能把外面世界的錢都掙回來。只要她心裡是有錢有家的,過去的事就權當沒有生髮過。就都圍著孔明亮,問說以後咋樣呢?總不能每天每年都花人家掙的錢。孔明亮就對他的那些同夥兄弟大聲說,炸裂村要想真的富起來,要想變成鎮子變成城,就不光要靠姑娘們在外面打工掙那風流辛苦錢,還要人人辦工廠,家家辦工廠,讓工廠企業旺得如姑娘們在洞房的瘋癲樣。

“我歷經磨難看透了,”明亮喚著說,“他媽的——這年月,啥兒錢你都可以掙。有錢你就是老爺姑奶奶,沒錢你才是孫子和老鼠。有錢鎮長、縣長都聽你的話;沒錢鎮長、縣長就當我們是孫子、重孫子。”他說著和喚著,看村人越來越多了,把他家院落擠滿後,就站到一張新婚椅子上,聲音更加大起來:“你們都選我當了村長了,讓我得了八百二十票,讓朱穎只有四百一十票。這票數,剛好比她多一倍——因為這票數,讓她想當村長的夢和雨泡一樣砰的一下就破了。她甘拜下風了。想嫁給我還到村委會里朝我跪下來,哭得和孩娃一模樣。她哭成那樣兒——淚人樣——我就答應和她訂婚結婚了。她就答應一結婚,把外面她的生意全都撤回來。把那些生意全都安營紮寨在咱們炸裂村街上。洗腳屋、理髮店、娛樂城,她要在耙耬建成娛樂一條街。讓那些有錢人都擁到炸裂來花錢。讓他們口袋裡裝滿真金白銀來,空空蕩蕩裝一口袋空氣回家去。讓我們炸裂今年是耙耬山脈的一個村,三年二年就是一個鎮,再過幾年就是一個城——連女人、姑娘都這樣愛著炸裂了,為炸裂的富裕豪華不惜身子、名譽、死活了,那我們男人們咋樣呢?”喚著和問著,看院裡人多得擠不下,不只年輕力壯的小夥都從村裡堆過來,老人、孩子、媳婦和女兒們,也都開會一樣擁進他家裡,屋門前、大門口,全都擠滿了炸裂人。孔明亮就索性讓人把家裡的一張新婚桌子從屋裡抬到大門外,完全如在村街開宣誓大會樣。他站在紅喜桌子上,望著黑壓壓的村人們,還讓那些家裡沒來人開會的,派人把他們從家裡全都叫出來。太陽從雲的背面鑽出後,村街上明亮而熱暖,站著坐著的村人們,全都是一身的騷動和汗粒。他們望著立在紅色桌上的新郎倌,像看著一個發光的年輕神佛舞蹈在半空裡,聽著他嘶啞激越的喚,如雷如鼓響在他們的血脈裡。

“姑娘、女人們都已經這樣了,炸裂的男人能每天住著人家掙錢蓋的房,吃著人家掙錢買的雞蛋、大肉不動嗎?我們要辦工廠、開公司——只要能掙錢富起來,你跪著給人磕頭也可以,用舌頭舔人家皮鞋上的灰土也可以。除了殺人和放火,只要能把錢給掙回來,沒有啥兒做不得的事。沒有啥兒了不得的事。等炸裂由村改鎮了,你們十有八九都是工廠廠長了,公司經理了。都是鎮政府的幹部了——都是委員和副鎮長、這個書記和那個主任的——家家都有大卡車,出門都有小汽車,連到菜市場買菜都推個腳踏車。早上喝牛奶,晚上燉雞湯,孩子到幼兒園都是保姆接和送——這就是我孔明亮當村長的理願和承諾,就是我這幾年領帶你們去的那方向!我要讓你們過不上這樣的好日子,要不讓炸裂在這幾年變成鎮,有那縣城一樣的熱鬧和繁華,過幾年,又選村長了,你們誰也別投我的票!”

“你們把我從村長的位子上拉下來,把所有的痰和口水都吐到我身上。讓痰和口水像淹死我媳婦她爹朱慶方樣把我也淹死嗆死在黏痰裡!”

到這兒,明亮嘶著嗓子的喚講讓他喉嚨喑啞了,像喉間夾有一把乾草般。他低頭咳一下,人們就在他的一咳間,掌聲響起來,直到天黑那掌聲還沒息下去。一場掌聲整整拍了八個半小時,有很多村人的手掌都拍出了血,把村衛生所的止血藥和膠布紗布全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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