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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長孔明亮這天早上不是舒展睡醒的,是被奇靜鬧醒的。他不想睜開眼,就閉著眼用手指在黃梨木床頭敲了敲。門外的聽到了市長用指關節在床頭的三聲敲,就出門用竹竿把臥室窗前晨叫的麻雀趕走了,且還領來幾個年輕人,只要有麻雀、烏鴉朝這一排房的窗前、樹上飛,便都舉著紅綢包的竹竿在那空中趕。可後來,靜了一會兒,市長還是聽有嘈雜在他的耳朵眼裡嗡嚶嚶地飛,就又加重聲音在床頭敲了五六下。

工作人員著急了,調來了在市府大院執勤的三個勤務班,十幾米一個小夥子,都舉著一柄長竹竿,把那一排房子團團圍起來,不讓所有的鳥雀從這排房的上空飛過去。市府園裡的花草從冬眠中醒過來,無論是擺在石子甬路兩邊的花,還是在市長臥房前後種的草坪和栽的各種花果樹,綠色都濃到有汁液將要湧出來。在玻璃花房養的牡丹率先知時開花了,美如成熟少女和少婦的臉,太陽一出來,就擺在市府園裡市長起床上班要經過的路邊上。這天早晨花工們在路邊擺花時,被舉著竹竿的小夥暗示一下指指腳,花工們看到趕鳥的都是脫掉鞋子光著腳,也慌忙脫掉鞋子光腳走路了。往地上擺花時,怕弄出聲響來,就都把搬花的手指墊在盆底和地面間,然後再慢慢抽出手指頭。

偌大空曠的市府園,像前古的花園寂在離市政府幾里路的東邊上。沒有人,只有高大的仿古圍牆和空蕩空蕩的別墅、樓房和廚師、花工、電工及勤務。這些人散在院落裡,像草籽落在荒野上。他們總是輕手輕腳地走著路,小聲細細地說著話,彼此見著了,忙三忙四點個頭。尤其在市長明亮要睡時,工作人員在他房前是都要脫鞋走路的。貼身的人,進到屋裡去,要換上從日本進口的厚底無聲軟拖鞋。靜不是為了睡或鬧,都是為了市長養成的習性兒。在他建在名為市府園中間靠後那排青磚瓦屋裡,過道七通八拐,房間環環連扣,在那片房子中,設有大的會議堂,小的會議室和大餐廳、小餐廳、茶室、咖啡室,還有連明亮都沒有去過的服務人員工作舍。在他的臥室內,有事了他不打電話,也不按電鈴。他用手指敲敲桌子或床頭,服務人員就知道他有什麼事情了。就是他想讓哪個姑娘去他屋裡睡一夜,也是用手指去敲黃梨床頭的,無非那敲裡帶出一些不同的情愛肉聲就行了。工作人員也就心神明洞了。事業讓明亮在整天的忙亂中更加喜了靜。早晨間,除了太陽出來的照曬聲,其餘本就沒有絲毫的人聲和響動,就連工作人員舉著竹竿、脫掉鞋子趕鳥也是屏住呼吸的。可卻在這靜裡,明亮還是覺得有聲音,最後潑煩著想要大敲床頭時,他猛然想起那聲音聒燥不是來自市府園裡了,而是來自他腦裡的奇靜和他獨居市府園的寂。於是著,要大敲床頭的手指僵住了。

昨夜裡,從上頭來的第九個把炸裂升為超級大都市的調研組的人,給市長飯後說了一樁事。說本月內就會最後討論炸裂市是否升格為超級大都市。說現在影響炸裂升為超級大都市的不是人口、經濟和發展的速度與規模,而是你孔市長能否讓定奪炸裂成為超級大都市的專家和領導在討論這個問題時,覺得話題有興趣,因為城市升格這類問題都是在討論國家人事權力之後才輪到討論的。那時候,不是該吃中飯就是該吃晚飯了,討論的人對問題已經沒有興趣了,這時所有的問題都如請人吃飯樣,不光廚師的廚藝要能燒出天食美味的菜,還要你在飯桌上擺出怎樣罕見招人的酒,才能讓討論的人在到了飯點時,還甘願坐在會議室。他們在說這話時,是在市府園餐廳的會客室,天食美味結束後,只還有調研組的人物們和市政府的幾個要人留在餐廳旁的會客廳,大家每人面前擺了一個木盆子,每個盆子裡都倒了七八瓶的茅臺酒,用酒泡著腳,屋裡飄蕩滿了茅臺酒的醬香味,有那些千里挑一的姑娘給他們按摩著。當給調研組長按摩至恰到妙處時,他朝身邊的市長看了看,神秘地笑笑說了這番話,然後兩隻六十歲的腳,在茅臺酒裡對搓著,說我從來沒有用酒泡過腳,這用酒泡腳讓我的腳趾都有些酥麻了。

市長那時望著人物的白髮和那張連皺褶也都發光的臉,想了一會兒,似問似論地說了三句話:

“沒人在乎女人和錢吧?”

又說道:“城市高速發展的速度不會沒人在意吧?”

再又說:“如果我能在一週之內在炸裂建出一百公里的地鐵線和擴建出一個亞洲最大的飛機場,不會沒人不在意這樁事情吧?”

說到第三句話兒時,調研組所有人物的眼睛都大了,如一排燈籠閃在明亮眼前邊。“你真的能在一週七天內,建出一百公里的地鐵線?真的七天就能建成一個亞洲最大的飛機場?”組長在酒裡泡著對搓的腳,僵在了醬香型的酒液裡,反反覆覆問著這兩句話,直到他們準備離開酒桶上飛機,問著這樣的話,望著明亮的眼睛都沒眨一下。把人物們送上飛機後,孔明亮回來就睡了。整整和他們廝守相陪了十八天,連吃飯的筷子都是明亮親手拿起遞到每個人物的手裡去。他累了。陪這第九調研組的十八天,他像當年當村長時親自帶著炸裂村人上下火車卸貨樣。可今天不是當年了。人到中年了。調理、休養、安靜,在他重要得如人要活著的水和空氣樣。明明睡得透熟到連說過啥兒、做過啥兒都已記不得,可卻睡熟時,他的腦裡又都還嗡嗡啦啦響著一樁事。響著人物們連連反問他的那句話:“你真能一週內在炸裂建出四通八達的地鐵嗎?”他朝人物們明明幾次很肯定地點了頭,人物們卻還要那樣問:“你真的一週內能在炸裂建出一個亞洲最大的飛機場?”末了事情就似乎確定在了這個節眼上,只要孔明亮能一週內在炸裂完成上百公里的地鐵線和亞洲第一大的飛機場,炸裂升格為超級大都市,也就十拿九穩了,也就必然必然著。孔明亮懶在他空大的床鋪上,睜開眼,看見昨夜陪他的哪個女子一個紅寶石髮卡還落在枕頭邊。他把那髮卡拿起來放在床頭櫃角上,略略回憶了昨夜陪他睡的那個姑娘的樣,覺得腦裡嗡嗡的聲音小了些,又扭頭望了望乳白掛畫的牆壁和天花板,從床上坐起來,抓起床頭的衣服穿著下床了。

他突然抓住腦裡嗡嗡啦啦響的那個東西了——他必須今天去和三弟明耀見一面。那在一週內建好地鐵線和飛機場的事,是需要三弟明耀出面幫著的。需要明耀動用他的人馬的。下床穿鞋時,明亮輕輕咳一下,有人就把一雙從日本藝拖作坊訂製購來的絨拖擺在了臥室屋門口兒。到門口又順手在門框上敲一下,又有人把牙膏在洗漱間裡擠好了,把印著炸裂未來大都會樣貌的一次性毛巾擺在了龍頭邊。當洗浴室中的龍頭嘩嘩響出了流水聲,小餐廳就開始給明亮往桌上擺著各樣齊全的早飲早點了。

匆匆地喝了幾口奶,吃了他最愛吃的鹹菜和生煎蛋,明亮沒有敲桌子,也沒和任何人多說一句話。這時候,工作人員就知道市長是要飯後獨自在園裡走一走。於是就都朝各自該退的地方退回去,讓市長在安靜中獨自隨意地走。避退不及的,站在路邊、過道邊,笑著彎下腰,輕聲說句“市長好”,讓市長從自己面前走過去。太陽已經很高了,在市府園偏東的半空懸置著,如懸著金水剛剛凝固的一枚球,金亮的邊上還有一層毛邊兒。沿著市府園葡萄架搭起的長廊由北向南時,明亮看見有許多葡萄棵上越冬的乾枝都還枯白著。五月的綠色在那乾枝上,只是剛要破枝還未掛出的一包芽綠色。他走到葡萄長廊的中間去,朝外看了看,知道有工作人員就在他的身邊或身後,只要他輕輕咳一下,或者站住轉個身,朝那邊瞅一下,工作人員就會立刻出現在他面前:“孔市長,你有什麼事?”他們像在他周圍等著問他這句等了上千年,終於等到的興奮黃燦燦在每一張笑臉上。這些都是和他自幼從炸裂村一道打拼過來的程菁安排的。程菁是市政府的秘書長,照應他全部的生活、工作和講話,也包括他興之所至時,怎樣和一個女子見見面,和程菁舊情復發一會兒。他知道,程菁就在這市府園裡的哪一棟別墅裡,只要說一聲,三幾分鐘她就會站到他面前。可他不想見程菁,也不想見任何一個人。他想獨自走一會兒,想獨自想一會兒見了兄弟明耀怎樣商計一週內在炸裂建起地鐵和機場的事。

獨自就走著。

太陽從半綠的葡萄架上透過來,又圓又大的光環在長廊一個套一個,像奧運會的標誌樣。從邊上草坪地裡的松樹下,跑來一隻松鼠站在一棵葡萄樹腰上,看著市長眼裡有種笑吟吟的光。這松鼠是去年他讓工作人員從山上抓來養著的,數百隻,經常出現在路邊和樹上。一年前他在院裡散步時,隨口說這園裡有些松鼠該多好,這園裡不久就有松鼠了。去年夏,有個月夜他在院裡走著沒有聽到蟋蟀的叫,“怎麼會沒有蟋蟀呢?”這一問,市政府就動員全市市民到山野捉了十萬只蟋蟀養在園裡了。現在這松鼠跑到市長面前如像有事兒,眼裡的光亮清白無辜,有些哀求著。明亮朝它走過去,它不跑,反而朝明亮走來站在長廊邊坐上。邊座都是松木板,塗了紅漆很有宮園的味,像是北京的頤和園。可北京那園裡人多得如螞蟻搬家要到廟會去,而這和頤和園大小差不太多的市府園,這時就只有明亮、松鼠和長廊。到松鼠面前明亮站住了。那松鼠朝他輕聲嘰嘰叫幾下,明亮就在松鼠面前蹲下來,松鼠便又朝他搖頭晃腦嘰嘰叫了叫。

明亮知道松鼠找他的意思了。站起身,把目光投到外面草地和一片樹林裡。他朝那兒招招手,看除了陽光和風多了些,沒有別的動靜後,就對著長廊外草坪間的一片樹林在心裡念念說:“還有松鼠嗎?都出來和它玩,它有些寂寞了。”就看見有幾隻松鼠在那林裡探著頭,目光裡的不安如寒夜裡的星。他也就對那探頭的幾隻松鼠不再客氣了,大聲道:“我是孔市長,叫你們都過來你們聽見沒?”也就在他的吼叫裡,一塊跑出來幾十只的灰松鼠。長廊椅座上的松鼠看見松鼠群,朝明亮搖搖尾巴跳著跑進了松鼠群。

看著那重又跑走的一群松鼠們,明亮心裡喜一下。市府園的靜,如落在水裡的倒影打死都發不出一絲聲息和響音,只還那群松鼠在草地、林裡跑著戲著的腳步聲,還有從市裡傳來的似有似無的汽車聲和頭頂雲的流動聲。站在那靜裡,他忽然很想如孩子樣隨地撒泡尿。也就自嘲地笑一下,左右看了看,站在長廊凳子上,人如懸在半空般,很自在地取出他的器物朝著天空撒了一泡尿。

撒了一泡市長的尿。

尿很短。他有些後悔早上被人侍奉著去了衛生間。他很想讓他的尿如當村長、鎮長時,都是金黃色,可是自當了市長後,醫生把他調理得一點毛病都沒有,連尿水都是清白淡淡的。他望著自己那清白色的一股尿,從空中弧一下,落在草地裡,有隻蟋蟀被他的尿水衝將出來了,在日光下的草葉上,抖著身子甩著翅膀上的水。

明亮望著那隻老蟋蟀,忽然繃著臉,大孩子似的對那蟋蟀說:“讓它們都出來。”那蟋蟀看看他,從一棵草上跳下了。“讓所有的昆蟲、鳥雀都出來——”明亮又大喚,“春天到了你們都給我鑽出來——都給我鑽出來!”

——“我是孔市長,你們都給我鑽出來!”

——“我是孔市長,你們都給我鑽出來!”

很快的,從長廊的拐角、假山的背後,一片竹林的中間和不遠處,他的五進四合院的平房裡,一下站出來了幾十個秘書、花工、電工、水工及保安和工作人員們。大家驚恐地望著站在半空的孔市長,沒有人明白髮生了啥兒事。不知道這時是該朝市長跑過去,還是弄明白市長要幹啥兒後,再決定自己該去還是不該去,於是就都僵在原地裡,臉上佈滿了不安和慌恐。這時的太陽已經近著頂,發著黃亮透明的光。五月的溫暖有些和初夏樣,周邊樓屋的牆壁都是慵懶縮縮的,像一團蹲在陽處曬暖的懶漢般,直至聽到了市長憤怒吼吼的叫,才顯出了驚異和興奮,覺得這市府園裡終於有了喚聲了。有了人氣了。有喜鵲從很遠的地方飛過來,落在樹上嘎嘎地叫著如同召喚般,不一刻,園裡的麻雀也都不知從哪鑽出來,落在草地和樹枝上,嘰嘰喳喳歡叫著。松鼠們也都又從林地深處跑將出來了,在市長面前樹上樹下躥動著,蓬開的尾巴比它的身子還要粗。蟋蟀也被市長的暴怒和春暖召喚回來了,成千上萬只,在草坪的草尖上站著和臥著,有幾隻伸開翅膀咯咯咯地叫了叫,跟著就有數百、數千只蟋蟀同時叫起來。整個市府園的大院內,都充滿了蟋蟀、鳥雀的歡叫聲。看不見蟈蟈在哪兒,可它的歌聲卻夾在蟋蟀的叫聲中,如一群合唱中時高時低的領唱般。

蝴蝶也在那春日的叫聲裡,飛舞起落了。

那些秘書和工作人員都又退下了。市長明亮站在市府園的一塊景觀石頭上,望著眼前的一切有些感動了。他臉上有了笑,可淚卻止不住地橫流豎掛著淌。這炸裂是他的。世界是他的。連昆蟲鳥雀都聽他市長的。笑著含著淚,又朝著周圍連連擺了幾下手,讓所有鑽出來的秘書、保安和工作人員都退回到找不到的地方去,無論他喚說啥兒都不能走出來,之後就從那景觀石上跳下去,看了看圍著他市長飛舞轉動的鳥雀昆蟲們,他又像孩子樣坐在草地上,看著爬在他腳上、腿上咯咯唱著的幾隻黑亮大蟋蟀,看看在他面前一棵車輪菊上的咯咕咕、咯咕咕對唱著的一對青色大蟈蟈,還有一直都在他周圍飛著叫著的黃鶯鳥,草馨和花香如溫水樣浸泡著他的鼻息和身子,使他這時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和舒坦。他知道不僅這兩千畝地的市府園是他的,市政府和整個炸裂也是他的了。“我是市長你們知道嗎?”望著站在他皮鞋頂上亮翅咯咯的蟋蟀悄聲問,“炸裂快成為超大都市了你們聽說沒?”問著話,看見草尖上的那幾只蟋蟀、蟈蟈和樹枝與長廊上的喜鵲都忽然停了嗓,用喜悅的目光盯著他,他便很慢很柔地晃晃腳,讓鞋上、腿上的蟋蟀、蟈蟈全都搬個家,然後從草地上站起來,把身上的衣服拉了拉,又咳了一下清清嗓,對面前的各類昆蟲們說:

“你們都退下,我要安靜一會兒。”

對麻雀、喜鵲和灰白鴿子們喚:

“你們都走吧,我要安靜一會兒。”

對面前的松鼠和從哪跑到園裡的刺蝟和獾狐們大聲道:“躲開吧,我要在這園裡試著建出地鐵和機場建設的工程指揮部,親自指揮機場、地鐵在一週內建起來,十天後就有世界上最大型的飛機起落在炸裂機場上,讓領導人坐第一架大型航班到炸裂,再坐地鐵到為他們專門建的賓館內。”市長對著天空和大地喚:“該躲的蟲雀野獸都走吧,過一會兒這院裡就要轟轟隆隆了!”在明亮的喚聲裡,市府園裡又立刻靜下來,回到原初靜寂的模樣裡。大群的麻雀、喜鵲飛走了,只還有笨呆的落在這兒或那兒。松鼠、蟋蟀、蟈蟈們,也都不知哪去了,留下絲絲股股的清涼在明亮的腦裡和耳朵眼裡細細嗡鳴著。靜是鋪天蓋地的。空曠也是鋪天蓋地的。園裡除了他,沒有一個人,移至頭頂的太陽從黃亮變成了炭紅色,有汗在明亮的額頭和後背上,這讓他的心裡越發充滿了舒適和溫暖,像疲冷的身子慢慢浸入溫水樣。

站在空寥無人的草坪間,市長又瞅一眼四下奇靜的樓屋和房舍,朝遠處的一片水塘走過去。那兒離紅色長廊三百米遠,人工草坪沒有鋪到那兒去,是一片為著野趣不加修飾的低塘和草荒,幾十畝大的橢圓塘裡積存的雨水有三尺那麼深。新的蘆葦半人多高了,有水鳥、野魚和花蛇在那塘子裡。住在這府園,可他只在初成時節來過這塘邊,那時工人們正要把這坑塘填平種上草,是他說了句留著吧,野塘也就留下了。有了一片野的風光了。現在市長想在這兒蓋他的機場、地鐵建設指揮部,想讓如蟲來雀至樣從塘裡立刻拔地而起一棟樓。樓的樣子是他在京城見過的圓蛋形,青白色,如巨型的鵝蛋一模樣。那樓裡的裝潢他也想好了,和他見過的一棟京城的部委辦公大樓一模樣,室內全是乳白牆面紙,但那紙上都發著青玉色的光。在心裡計設著,明亮在塘邊選了一塊平硬的地方站下來,面對日光,朝空野的葦塘中間看了看,看好大樓的最終地址後,慢慢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嘴裡默唸著:

“我是炸裂市的孔市長,我要在這兒建起一棟樓!”

默唸著:“現在就要建,我是市長說了算!”

又問道:“難道還要我下一份檔案嗎?我親自站在這兒不行嗎?你們就認不出我是市長嗎?”

說著問著把眼睛閉得更緊些,等待著腳下慢慢有些微搖微晃的動,接著會有一股大風或火山噴發那樣嘯嘯鬧鬧劇烈的響,水草和泥漿滿天飛,然後睜開眼,面前就有一棟蛋形高樓兀自立在地面上。

市長在等著這一刻。

他已經在心裡準備好地動山搖和一場颶風到來後,把他掀翻在地上,撞在那兒,頭破血流,衣服扯爛,站起來時滿臉滿身都是黃土和泥巴。只要在這一瞬間,空塘裡能崛起一棟樓,他就不用去找弟弟明耀談那建設機場、地鐵的事。他就可以自己把炸裂的機場、地鐵建起來。“炸裂是我的。我是一手把炸裂帶大的孔市長,我不能在一週內建起機場和地鐵,誰還會有這能力呢?”在心裡這樣自問著,等待著地動山搖的到來時,明亮緊閉的雙眼前面出現了一片飛舞凝動的金星兒,腳下也有了微搖微搖的晃。他以為山崩地裂和風呼海嘯該來了。他該被龍捲風卷倒吹跑了,本能地咬了咬牙,用腳趾在地上抓得更緊些,彎腰前傾抗著那颶風,可他等待著,等待著,卻發現腳下不再搖晃了,眼前的金星似乎也少了。

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來到明亮的心頭煩亂著。

他有些擔心地慢慢睜開眼,事情和他料想的一模樣,世界上啥兒事情都沒發生。市府園還是原來的市府園。眼前的葦塘也還是原初那葦塘,半人高的葦棵綠在水面上,有蜻蜓在葦棵的頂上飛,而水蜉們在暗紅暗黑的水裡箭來箭去著。連腳下原來的一蓬草,都還是原初的樣兒開著小黃花。明亮覺得頭上有些暈,心裡落空的那感覺,像有人在他胸口猛地打了一拳樣,腸胃心肺都在裡邊掛著空搖空晃了。他盯著葦塘中的一簇葦棵輕輕說:

“我是孔市長,我要立馬在這兒建起一棟樓房你們聽到沒?”

他又把聲音提高一倍兒:“我是炸裂市的孔市長,我說的話你們沒有聽見嗎?!”

最後他徹底把聲音放大到一個市府園的各牆各角都能聽到的喚:“老子是孔市長,你們到底聽到我的話沒有?!”

再最後,明亮望著他的喚話從水面蕩過去,把幾隻水鳥都從葦塘嚇飛後,沉默一會兒,咬咬自己的下嘴唇,臉上掛了蒼白色,還有淚從眼角流下來,便像老人、孩子樣,壓著哭腔那樣問:“你們不想讓炸裂成為南都、北都那樣的城市嗎?”

“你們不想讓炸裂成為超級大都市了嗎?”

而躲在各個樹後、牆角、長廊拐彎處的那些秘書和保安們,這時全都鑽出來,遠遠地望著市長站在那兒,不知道該朝市長走去還是不該去,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濃烈烈的惘然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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