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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粉香帶著眾姑娘和需要用姑娘去染拿的名冊到京城去了半月後,在京城西郊的賓館裡,由一千二百三十人組成的專家開始第一輪的論證投票了。是由北方的炸裂升格為全國的又一個超級大都市,還是由南方沿海的那個城市升格為超級大都市,最後的決斷落在了這些專家手裡邊。原來所有到了京城的炸裂工作團的人,都以為投票結果會是百分之八十的專家把票投給炸裂市,可結果,投給炸裂的只有三成的票,而投給南方沿海城市的倒有四成票,另外三成的票權既沒有投給南方城,也沒有投給北方城。

他們像扔掉一張用過的手紙一樣棄權了。

明亮在投票的前一天,從京城回到了炸裂市。因為該見的所有領導和專家一應全都見著了,該送的不可人知的豪禮也都送去了,那些專家出於公心與民族之公義,僅僅就是為了國家發展之前程,也都一邊倒地認為該把炸裂升格繁榮為超級大都市——畢竟整個國家今後幾十年,要改變和扭轉南富北貧那局面——要讓北方富起來,就要以炸裂為龍頭,把炸裂建成超級大都市。明亮知道炸裂升格已成定局了,專家投票只是履行程式的合法而水到渠成著。

在最後一次要去一位領導家裡坐坐感謝時,那可能左右哪個城市升格為超級大都市的老人在寧靜的四合院裡說:

——“你不守在炸裂,你跑到京城幹什麼?”

——“你不知道你身為一市之長,這時守在京城是最大忌諱嗎?”

——“你孔明亮現在最該呆的地方是炸裂,是炸裂的基層、農村或山區,最好哪兒有災了,比如炸裂有了讓全國震驚的洪水、地震了,你就呆在災區的前線指揮部。”

因此間,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後,明亮留下幾個副市長和他的一干人馬們,自己帶著幾個秘書從京城回來了。他沒有在這個時候裡,為了讓自己呆在災區而下發檔案在炸裂弄出洪水、地震的災情來。他擔心在這專家要投票的節眼上,因為地震、洪水、颶風等突發性自然災害,而使那些投票的專家認為炸裂的地理位置和自然條件不宜升格為超級大都市。他以為他哪也不去只待在他的市府園,等著專家們的投票結果就行了。也就在“六一”兒童節的這一天,讓工作人員把一張茶桌從市府園的茶室搬出來,擺在市府園院內最大的一棵葡萄藤架下,在茶桌邊上擺了他愛坐的藤蔓椅,把直通京城心臟的紅色電話扯來放在茶桌上,把兩部很少有人知道號碼的手機放在茶桌下的茶盒上,然後讓所有的秘書和工作人員都退去後,泡了一杯並不喝的龍井茶,半閉著眼睛等那部紅色電話響起來,或者茶盒上只有個別人知道號碼的手機響起來。

就響了。

他上午十點獨自坐在那兒等,十一點一號手機響起來,比他預計的響鈴早了半小時。去接拿一號手機時,他身子沒有站起來,而是用屁股拖著藤椅朝前挪了挪,可從接聽電話到聽完那電話,他的臉色從興奮紅很快轉到了望著遠處的鐵青鎮靜裡。電話是一個副市長從京城的五星級酒店打來的,說的第一句話是:“市長,你千萬別生氣……”掛電話前的最後一句話是,“我馬上把船灣在哪兒的原因查出來,你放心,我一定找到路從哪兒出岔拐彎了。”接聽完了手機後,明亮想的是把手機摔到地面上,做出的卻是慢慢把那手機放在了茶桌上。接下來,他想的是二號手機該響了,果然二號手機就響了。他想一定是秘書長程菁打來的,果然就是程菁打來的。她的聲音喑啞神秘,像她邊上有人她怕被聽了去,不僅把手機貼死在耳朵上,還用另一隻手捂在嘴前那樣兒,使電話的聲音有種神秘輕輕的刺鳴聲。

——“知道吧,專家同意炸裂升格的只有四百一十票,而他孃的反對的竟有八百二十票。”

——“這贊成和反對的票數和你當年同朱穎爭當村長時是一模樣——現在你該相信輪迴命運吧?該知道問題出在哪兒吧?當初你當斷不斷,現在事情全都毀在你那破女人、黃臉婆的身上了!”

——“你敢相信嗎?今天投票的那些男人專家們,有一半家裡的保姆都是婊子、都是炸裂人,都是從炸裂那個你我都沒聽說過的特殊技校培訓出來的婊子們。”

——“孔市長——我的炸裂兩千萬人民的孔市長——你知道那個特殊技校的校長是誰嗎?就是你們家的那個老婊子——那個黃臉婆!那些從炸裂來的婊子保姆們,她們接觸不到要害的高階幹部時,就和他們的司機、秘書和廚師有染了。把那些專家、教授、院士拿下了!”

程菁在電話上說到最後是有一絲哭腔哀求的:“孔市長,現在你聽我一句話,今天、明天就和你老婆離婚吧。你不用和我結婚,我已經不想這件事情了。可為了炸裂,為了炸裂的人民,我求你馬上就派人把離婚證送到你老婆的手裡去,讓她斷了想念,再也不用想著你和炸裂的未來了。”

這次掛了電話時,孔明亮想的是鎮靜,可他卻把手機用力扔掉了。擲在了面前路邊的一盆月季上。那盆正盛的月季花,開得火烈暗紅,彷彿一個女人在月經期中不顧一切和人做愛而流出來的血。他盯著那盆花,心裡有股惡念升上來,想要一腳上去把紅花揉著踩在腳下時,原來那盆裡只有一朵花,其餘全是綠的葉,可在他過去抬腳要踩時,那盆裡轉眼沒有綠葉了,全都在眨眼間大盛大開了,一堆一團數十朵,重重疊疊如一團堆起來的火。

再往別處看,路邊和葡萄架下每幾米一盆的月季也全都沒有綠葉了,都在一瞬間開成熟盛熟盛的火,連剛剛扔掉的二號手機也在燒瓦花盆裡成了一朵花。

市長不知道為何他的一道惡念會讓所有的月季都開花,且開盛到每盆花裡沒有一片葉。他就那麼盯著那一片片的月季看,直到茶桌上的那部和京城心臟相通的紅色電話響起來,鈴聲如抽風倒地的羊角風病人吐在嘴外的沫。他慌忙上前去抓那跳著顫抖的耳機時,又把手按在耳機上,讓急躁穩了穩,禮貌熱情地“喂!”一下,等待著那來自京城的哪個要人或領導的聲音傳過來,可從那耳機中傳將過來的,卻是三弟孔明耀那鐵硬鐵硬的聲音來。

“二哥,我什麼都知道了。如果依家事而論,我們應該讓二嫂滅掉消失掉。可為了炸裂事,不光要留著二嫂子,你還要回家去對二嫂好。”

明耀說:“我的二哥孔市長,你一生都會毀在女人手裡了。”還又說:“只要炸裂能在下一輪投票升格中過半數,你就是回去給二嫂跪下也值得。只要二嫂有要求,讓有的人死掉都值得!”——“你領著全市幹部去給二嫂跪下吧。二嫂讓誰死你就讓那人蹲監死掉吧,只要二嫂不再阻攔炸裂升為超級大都市。”——“下檔案讓全市人民都給二嫂跪下吧,為了炸裂為了兩千萬的炸裂市民們!”

放下明耀打來的電話後,明亮把面前的茶桌掀翻了,把那部通往京城心臟的紅色電話線扯斷,把電話摔在了掀翻的桌腿上,還莫名地朝向他跑來的秘書臉上摑了幾耳光,把腳下瞪著眼睛看他的松鼠一下踩在腳上邊,擰著把它踩死在草地上,讓從松鼠嘴裡流出的血,噴在地上、噴在他的腳面上,待那松鼠尖叫一聲不再吭氣了,他還擰著腳尖兒,像粗漢一樣嘶著嗓子對著市府園的天空喚:

“朱穎你這畜生你這婊子你這一輩子害我的臭婆娘,我孔明亮如果不把你送進監獄,我就不是市長不是孔明亮!”

他喚道:“市府園所有的人員、樹木、花草你們都聽著,待炸裂改為超級大都市,我不弄死她朱穎,你們就把我弄死在這市府園,就讓我這市府園成為我的陵園、墓地和墳場!”

又喚道:“你們聽見沒?到了不是她死就是我死的時候了,你們都睜大眼睛看著我為了你們,為了炸裂,我是怎樣善待、處置這個婊子的,是怎樣讓她死了都還朝我磕頭朝著政府感激和感恩!”

喚完了這些話,孔明亮站在那兒,嘴角流著咬破嘴唇的血,可他的眼上卻不知是愛是恨地掛著兩滴渾濁的淚。

·2·

到午後,孔市長決定要回去向妻子哀求了。

他知道,如果真的有八百個保姆被撒到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裡,穿針引線進到了那些投票專家的家裡去,那朱穎就能阻住炸裂最後升為超級大都市。在市府園的葡萄藤架下,等自己最終鎮靜後,除下打了數十個電話到京城,指揮人馬進行各種遊說活動外,他還是決定要親自回去面見他的妻子朱穎了。因為差派了三個秘書帶車去朱穎家要接她到市府園裡來,去的人都回來告訴市長說,朱穎連大門都沒給他們開。最後市長明亮知道自己不能不親自去朱穎家裡了,像很多年前,他要當村長時親自到朱穎家裡去一樣。那時候,村委會就在朱家隔壁不遠處,明亮幾十步也就走到了。可現在,從市府園到炸裂的老城街,有幾十公里遠,他需要坐車四十分鐘後,才能到老城街的街口上。且他沒想到,炸裂升格為超級大都市在京城受阻還沒批下來,街上就有很多人的手裡都舉著一面小旗,拿著一枝木槿花,在大街上說著、忙著、遊動著。還有很多年輕人,集會在廣場、街角和市中心花園空地上,他們輪流站在石頭或桌子上演講和呼口號,慶祝國家的巨大發展和進步,慶祝炸裂在發展中即將成為又一個超級大都市。口號的聲音像雷聲一樣在市裡捲動著,彩旗和到處都掛著的橫幅讓整個城市都成了煮沸的水。有的汽車還停在公路邊上鳴著喇叭,像慶祝節日一模樣。

為了躲開那來往慶祝和聲援的人群及熱鬧,他從車上下來,繞著小路步行朝著老城的方向去,沿著人行道逆著人群朝前走。六月一日的陽光,像一層透明的薄金鍍在街上的高樓、橋樑和遠處明耀替他建的最高的雙子星座大樓上。他從成為縣長後,十餘年沒有在他的城市這樣獨自走過了。這個城市是他的。人民是他的。高樓大廈和立交橋,十字街的街心花園和路邊的每盆花與每棵草,都是他的歸他管屬的。他下一份檔案說句話,所有的柳樹都會開出槐花來;知道他出門去哪了,所有的汽車腳踏車,都會為他讓路停在路邊上。為了不讓有人認出他,他還隨手從哪弄來一面小旗舉在手裡邊,像普通上街慶賀的市民一模樣。臉上有汗了,就用手裡的小旗擦一把。待從大街到了那叫德仁路的衚衕時,他把那小旗扔在了路邊上。德仁衚衕是從炸裂主街伸向老城街的一條道,當年修這衚衕小道時,路名是他親自給起的。因為路是伸向老城街,繁華熱鬧都在新城區,在這衚衕裡,他稍稍喘口氣,還在路邊的龍頭上喝了幾口水,才又朝著炸裂老街急急慌慌走。

當他終於走到老城街的街口上,偏西的太陽又倒退回來到了街口頂,把紅亮的光色傾瀉流到老城街,讓老城街的房上、牆上、地上都是紅光,都是紅的、黃的、藍的彩色標語和橫幅。標語和橫幅一律都是寫著“歡迎孔市長歸來!”那樣的話。他不知道那些標語是樹上、牆上和半空如秋末果到那樣自然生成的,還是有人提前安排寫下掛上的。前一段路上安靜如野,彷彿各家各戶和各幢居民樓上的百姓和市民們,都到人民路、廣場和市政府門前遊行慶賀了,街上沒有一人一動靜,可等他走完德仁衚衕後,豁然到了老城街,這兒就又紅天紅地了、熱鬧異常了。紅地毯早就從街口鋪到了朱穎家門口,遠遠望著那兒的紅山紅海洋,明亮看見那兒的樹葉是紅的,老房的藍色舊磚是紅的,天空飛過的麻雀、斑鳩、烏鴉也是紅顏色。老城街上的居民們,很多已經不再是當年出生在炸裂村和炸裂鎮的人。他們是外地移民擁進炸裂的人。因為孔市長青少年時期曾經住在這條老城街,他們就高價買房住在了老城街。站在老街的地毯兩邊上,人們看見市長出現時,開始自發地鼓著掌,“歡迎孔市長歸回老城街!”的口號有節奏地響在他們的掌聲中,且還有佩戴著紅領巾的男孩、女孩們,在道路兩邊高舉著花環,唱著一首又一首的歡迎歌,然後就有預先安排的兩個小學生,迎著孔市長跑過來,給他獻了花,戴了紅領巾。在市長臉上沒有顯出興奮時,隨行人員就及時過來趴在他的耳朵上說,讓他們停下吧,前邊就是朱阿姨的家裡了。這時候,明亮哼一下,點個頭,工作人員就在半空用右手食指頂著左手心,做了一個讓人們安靜的手勢兒。歡迎的人群立刻鴉靜無聲了。大家站在路兩邊,像做了錯事樣,手裡的花束、花環全都葉落花敗了,有的從空中拿下垂在手裡邊,有的不知所措地僵在半空中,如舉著一把枯敗的草。孔明亮就在這說來就來的鴉靜中,踩著地毯朝朱穎家大門走過去。他很快重新記起了那大門原是啥樣兒,朱家的圍牆是啥樣,還想起多少年前那圍牆磚縫中生的什麼草。看見當年朱家那兩扇高大的油漆紅鐵門,現在紅漆已經不在了,呈著鏽汙的黑灰和暗紅,且有很多的鐵鏽斑塊結在門面上,彷彿那兩扇鐵門不是三十年前的門,而是三百年前哪個朝代留下的。

到那門前市長站住了。他看看那門樓、院牆和前後左右退到遠處的人群們,確認了那門外沒有鎖,而是在門裡閂鎖著。也就知道現在朱穎一定不在屋子裡,而是站在院裡門後聽著、盯著門外的動靜和聲音,然後他就把一隻手按在了門口右邊的一個石獅子的頭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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