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来要有好多好多老师,好多好多朋友!给清流送礼,送张九龄的字!这礼物,杠杠的!又高雅,又显心意,还不出错!性价比超高!关键是还不要钱!
张九龄看着他那副“我就薅一点点,就一点点”的无赖小模样,实在是板不起脸来。
他对李暮的态度,不知不觉间,已经像是在对待自家那些缠人要饴糖吃的孙儿一般,充满了无奈又宠溺的纵容。
可惜啊……
他的儿子都在外放,女儿也已出嫁。路途遥远,一别数年,连儿女的面貌都有些模糊了,更别提孙辈。也不知此生,死前还有没有机会再享受一下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想到这里,张九龄心中不免升起了浓浓的思子之情,看向李暮的眼神也更加柔和。
看向那个正拉着王维,兴致勃勃地讨论该让张九龄再写点什么内容的李暮,张九龄轻轻地、由衷地勾起了唇角。
最终,在李暮的死缠烂打、软磨硬泡之下,他共获得张九龄墨宝十幅!除去给王维的那一幅,他自己独占九幅!其中包括那幅珍贵的定制诗《赠二十九郎》!
他心满意足地捧着那摞带着墨香的纸,尤其是那幅写着“二十九郎”的,爱不释手,依旧赖在书房里,恨不得抱着睡觉。
张九龄看着李暮回赠他的那些文墨。内容倒是挺有意思,什么“结交在相知,骨肉何必亲”,……
这孩子还读过汉乐府。
他翻翻找找,终于在那一堆“赠诗”里,找到了一首,确定是自己写的诗句,想必是王维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偷偷提醒李暮的。
那句是:不辞山路远,踏雪也相过。
出自他的《答陆澧》,意思是只要朋友相邀,即使山路遥远,踏着积雪也要前去相访。
是说自己吗?
张九龄刚品味到这句,一抬头,就见那小孩正睁着那双熔金般的琥珀眼,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张老,”李暮的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您能再送我一本您的诗集吗?我回去一定好好研读!作为您的好友,我保证下次见面,能把您的诗背得滚瓜烂熟!”
张九龄:“……”
薅羊毛也不能可着一只羊往秃了薅啊!这小子连吃带拿!还要名份!
但张九龄还是给了他一本,甚至应他所求,写了个to签。张九龄赠昕光奴。
昕光奴是友人。
好不容易,连写带签,张九龄又领人去叙话了。
然后,十分自来熟的李暮自封了个好友称号,继续薅九龄。
“张老门生故旧遍布天下……”他搓着小手,小表情很嘚瑟,“我呢,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结交有才华、心地又善良的文人雅士,我超爱他们为我写诗。”
“如果有您欣赏的才士,近来生活困顿,怀才不遇的,您只要来信,昕光奴愿意帮忙接济排解!”
他拍着小胸脯,一副“我是大唐慈善大使”的派头。
去吧!我的九龄公!用你的人脉,为我点亮大唐文豪图鉴吧!
张九龄看着眼前这个眼睛亮得吓人、笑容甜得发腻的小豆丁,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场景,怎么那么像……像市场上那些挥舞着钱袋子、四处挖角的不良商人?
可对上李暮那双清澈见底、写满了“我只是想帮助别人”的真诚双眸,他又硬生生把心中那股古怪的感觉压了下去。
昕光奴是个多好的孩子啊!王摩诘的弟子,品性纯良,把王维全家都照顾得妥妥帖帖,今天还特意来劝慰自己这个失势的老头子,说话又那么暖心,那么有见识……
现在,他以前提携过的那些人,很多都巴不得把关系撇干净,生怕被他牵连。可昕光奴,明明算是敌对阵营的孩子,却主动提出要帮忙排忧解难!
他张九龄当了不少年头的宰相,在官场沉浮几十年,真心假意,他一眼便知!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他想起那句话就有劲儿。
这孩子!好孩子!是大唐皇室的好宗室!是大唐未来的希望啊!
什么奸佞,他分明是祥瑞!被武惠妃给误了呀。
于是,被好孩子光环蒙蔽了双眼的张九龄,欣慰地捋着胡须,与李暮说起了一些他欣赏的、如今境遇不太好的文人。比如王之涣、王昌龄都在外任,才华横溢却仕途坎坷;京中其他一些与他交好、可能受到牵连的官员,目前情况尚可;又提到他的好友孟浩然似乎近期有意来长安,若李暮愿意帮忙举荐,他很是高兴……
李暮忙说他就是那个要为孟浩然打点的人。
二人竟相谈甚欢,张九龄不知不觉间,已经完全没把李暮当普通六岁小孩看待,而是当成了一个可以平等交流的、有趣的忘年小友。
直到最后,李暮看着时辰不早,才准备告辞了。
几人走到门前,期间什么别的话也没说,千里送君,终有一别。
直到到了门口,李暮从王维身后,走到张九龄面前,仰着小脸,非常认真地看着他,讲道:“先生有枯梅一言,我本应讲枯梅也是梅,不经苦寒不见香之类的大道理来宽慰。可是有一个很好的阿兄跟我说世间万物可爱,所以我又心生不忍。”
他皱着小眉头,似乎真的在为此感到困扰:“我想凭什么梅就一定要受苦寒呢?它会否,只是恰好遇到了冬日,并非它本意要经历风霜?”
那双眼,在透过窗棂的夕阳余晖映照下,更似熔着流动的金色,纯净而温暖。
“真正爱梅之人,是会将梅好好安置在温暖之处,细心照料,让它免受风霜之苦的。让它饱受风雪,爱梅之人,心中会有不忍。”
他伸出暖烘烘的小胖爪,牵住张九龄有些冰凉的手,轻轻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