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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仙客到宣陽坊來找無雙,宣陽坊是孫老闆住的地方。這位老闆開客棧,誰都知道酒樓業有學問,所以他當然不像王安老爹那麼笨。聽見侯老闆講到官兵圍坊,心裡就是一慌,覺得該好好想想。不管是什麼事,都該想明白了。假如想錯了,忘了就是了。要是不想,有時就會吃大虧。比方說,忘了一筆賬,就先要想清楚。要是人家欠他,就記著去要,要是自己欠人家,忘了就是了。孫老闆認為有三件事是必須避人的:性交,大小便,思想。第一件事不避人,就會被人視為淫蕩。第二件事不避人,就會被人看做沒教養。最後這一件不避人,就會被人看作奸詐,引起別人的提防。所以他跑回家裡來,關上門,堵上窗,在黑暗裡想了半天,然後得出結論說,是有官軍圍坊那麼一回事;時間、事由和我表哥告訴我的差不多。但是我表哥是從野史上看來的,孫老闆是自己看見的,講起來就有視角的不同。他待在宣陽坊內,當時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隔一會兒就上坊牆去看看。我們知道,長安城裡的坊牆和城牆很像,就是矮一點,窄一點,沒有城樓,其他方面是差不多的。最主要的是牆上都可以站人。在坊牆上可以看到,大隊的軍隊從城外開來,佔領了坊間的中間地帶。可以看到那些呂公車往城裡開,開著開著忽然散了架子,變成了一地木板子,裡面的兵摔了出來,就像散了串的珠子。還可以看到步兵也往城裡開,排成50×20的千人方陣。開頭是默不作聲,冷不防就大喊起來了:一,二,三,四!嚇得人心裡怦怦地跳。然後又默不作聲地走。羅老闆想,待會兒準要喊五六七八。誰知還是喊一二三四。孫老闆又想,原來識數就識到四。還可以看到大隊的騎兵也往城裡開,有騎馬的,有騎駱駝的。有些駱駝正在發情,走著走著就發了瘋,把隊伍衝得亂七八糟。他還看見了空降兵朝城裡空降,但是他缺少軍事知識,以為這是政府的炮兵缺少了炮彈,拿人來當代用品。那些兵彈到了拋物線頂端有一個短暫的停頓,那時在天上亂蹬腿,好像在跑步;而且都要高聲吶喊。北方兵高叫操你媽,廣東兵高叫丟老媽,江浙兵高叫娘希屁,福建兵就叫幹伊娘呀;然後就一個個掉下去了。看到了這種情景,孫老闆感到朝廷方面決心很大,長安城裡的市民這回凶多吉少了。

孫老闆現在想起這件事還感到心有餘悸。不是悸朝廷要殺他們,而是悸自己到了挨殺時的心情。當時心裡有一窩小耗子,百爪撓心。上小學就受的忠君愛國的教育,什麼君叫臣死臣一定死,忠臣不怕死等等,一下子全忘了。坊裡有一些亡命徒成立了自衛隊,想要抗拒天兵,孫老闆還跑去出主意。大家都把睡覺的床拆了,削木為弓,婦女們捐出了長髮做弓弦。坊門裡面掘下了陷坑,裡面灌滿了大糞(這是孫老闆的主意,他說,誰要殺我們,先叫他們吃點糞),坊牆上堆滿了磚頭瓦塊,假如大兵來爬坊牆就砸他們。家家戶戶都把鐵器送到鐵匠那裡去打造兵器,連老爹也把多餘的鐵尺送去了。當時宣陽坊裡,精壯者持刀矛,老弱者持木棍,女人戴上了鐵褲襠,手裡拿著剪子,人人決心死戰到底。假如官軍攻了進來,還有放火的計劃,大夥一塊做烤全羊吧。但是萬幸,這些事沒有發生。朝廷下了旨意,叫每坊交出百分之五的附逆分子,然後就算無事。坊裡的人趕快填平陷坑,扔下了木棍,解下鐵褲襠,把那些自衛隊交上去了。

後來那些交上去的人都在坊中心的空場上被處死了。因為都是大逆不道的重犯,所以都是車裂之刑,八匹馬分兩組對著拉。前後車了五百多人,漸漸就車出學問來了。開頭是用兩輛木輪子大車,把犯人橫拴在車後沿上。你知道嗎,木輪車本身就夠沉的,車了十幾個,就把馬累壞了。後來就把車去了,換了兩個木槓子,把人橫拴到槓上,讓馬來拉。但是這樣也太費工。最後終於有了好辦法,在地下打了一個樁子,把要車的人雙腿拴在樁上,另用一根大繩拴住他的手,用八匹馬豎著拉。這回就快多了。這裡面有很大的學問,要把一個人橫著拉開,那就是一個好大的橫截面,裡面又是肩甲,又是骨盆,好多硬東西。豎著拉就輕鬆多了,截面細了三分之二不說,裡面就是一根脊椎骨,其他都是軟的啦。孫老闆和所有不被車的人全在一邊看著。每車一個,都有一個官員來問一聲:看到了嗎?

大夥齊聲答道:看見了!

你們還敢造反嗎?

不敢了!

再造反怎樣?

和他們一樣!

車了那麼多人,能沒有自己的親朋好友嗎?這個就不敢想了。何況說我們造反,根本就是扯淡。叛軍啥樣子,孫老闆根本就沒看見。當然,這麼想是不應該的。想起這件事原本就不該。但是既然想了起來,就想個痛快,然後再忘不遲——孫老闆就想道:這個狗操的皇帝,真他媽的逼的混蛋!

孫老闆還記得車裂人的情形是這樣的,被裂的人被捆好放到地上,這時還是蠻正常的。等到馬一拉,就開始變細長了。忽然肚子那地方癟了下去,然後噗的一聲響,肚皮裂了兩截,就像散了線軸,腸子就從那裡漏出來。就聽馬蹄子一陣亂響,八匹馬和那人的上半截,連帶著一聲慘叫就全不見了。只留下拉細的腸子像一道紅線——這情景與放風箏有點像。那一天空場中間的木樁子邊上堆滿了人的下半截,上半截被拉得全坊到處都是,好在還有腸子連著,不會搞錯,收屍時順著腸子找就是了。掌刑的騎在最後一匹馬上,等馬隊闖了出去,那人就從馬上下來,把被裂的人從馬上解下來。那時該人還沒斷氣哪。兩個人往往還要聊幾句:

怎麼,回去呀?

是呀,活忙。

那就回見。

回見,回見。

從車裂人這件事上,可以看出我們的祖先的智謀深湛。十八世紀有個歐洲人,想要驗證大氣的壓力有多大。他做了兩個黃銅空心半球,對在一起,把裡面抽了真空,用八匹馬對著拉,剛剛能拉開。這個實驗是在馬德堡做的,叫做馬德堡半球實驗。馬德堡半球的結論是,大氣的壓力有八匹馬拉力那麼大。這個結論錯了。虧了那些歐洲人還有臉把它寫進了物理史。假如這實驗拿到唐朝宣陽坊車裂人的現場去做,就會有正確的結論。我們的祖先會把半球的一端拴在木樁子上,另一端用四匹馬拉,也能拉開,省下四匹馬幫著車裂人,我們的馬都要不行了。這就叫宣陽半球實驗。宣陽半球實驗的結論是大氣的壓力有四匹馬的拉力大。這個結論就對了。

孫老闆想起了宣陽坊裡的這些事,就決定這件事最好不要讓王仙客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為有了這重顧慮,彩萍這娘們冒充無雙,就讓她去冒充好了。他有一種很生動的思想方法,雖然我不這樣想問題,但是我對它很瞭解。這就是說,凡是發生的事都是合理的,因此但凡不合理的事都沒發生。這麼想有時候會發生困難,到了有困難時,就用兩害相權取其輕的原則來解決。比方說,宣陽坊裡車裂了很多人,這件事很不合理,所以就不能讓它發生。但是這件事沒有發生,真假無雙就搞不清,這也不合理。但是這是個小的不合理,就讓它搞不清吧。該無雙不清不楚,把她當真的就不合理。但是她又在大院子裡吃香喝辣,作威作福。你樂意看到一個假無雙在吃香喝辣,還是真的在那裡吃香喝辣?當然樂意她是真的——所以就讓她是真的好啦。這樣倒來倒去,什麼不合理的事都沒了。

那一天在侯老闆家裡,羅老闆聽見說三年前官軍圍坊,心裡也是一個激靈。他也跑回家,想起這件事來了。他沒想起這件事的前半截,只想起了後半截。前半截的事太恐怖,太血腥,他不敢想。羅老闆是個文人,想事都不脫斯文。他這樣的人要寫東西,準寫什麼《浮生六記》呀,《揚州夢》呀一類的文章,所謂哀而不怨,悲而不傷。用我表哥的話說,這種人頂多就長了一個卵,這個卵也只長了一半。但是一半也就夠了,多了不但沒用,而且會導致犯錯誤。

我們說了,孫老闆想起了前一半的事。這事情我還沒講完哪。那一天宣陽坊裡裂了那麼多的人,那個樁子上拴得滿滿當當,好像一棵叉叉丫丫的羅漢松。從早上天剛矇矇亮就忙活,直到天黑透了才讓回家。回家的路上看見小衚衕裡東一節西一節,躺著一些半截的人,真能把人嚇死了。被裂的人裡,孫老闆還能想起幾個人名來。當然,這些人都和他沒有關係,有關係就想不起了。這其中就有老爹的兄弟王定。這王定也有七十多了,又沒參加自衛隊,裂他幹嗎呀?於是就想了起來,這老頭在無雙家當差。無雙的爸爸是個很大的官。按照大唐法律,大官從逆,就要滅族。全家老小,男的殺,女的賣。別說是看門的了,連他家裡的貓狗,都是公的殺,母的賣。那天晚上官府的劊子手乾的最後兩件事,就是把無雙家裡養的打鳴的大公雞扯著腿一撕兩半,然後挑了幾隻肥母雞,象徵性地交了幾個錢,提回家去了。孫老闆把這件事整個想了一遍,每件事都想明白之後,就得到一個現在的無雙是真的結論。然後他就把想出這件事的過程全忘了,只記住這個結論。這和我的記憶方式完全相同。我現在能記得一切不定積分公式,不管你問哪個,只要半秒就可以寫出來。如果你要過程,可就沒這麼快了。

現在我們應該談到羅老闆想起的事。羅老闆是聰明人,他才不會想些血淋淋的事。男的殺,他一點也想不起來了。女的賣他倒記得。這件事也證明了我們的祖先智慧深湛。在畜牧學上有一條通則,就是雌性動物比之雄性有更大的飼養價值;比如母雞比公雞值錢,奶牛比公牛值錢。由畜牧推及人類,是中國人的大發明。我們國家古代的地方行政官,都叫某某牧(比方說,劉備當過新野牧,袁紹當過冀州牧),精通遺傳學、畜牧學、飼養學等等。小孫在家裡,也想當個王二牧,來牧我;我說咱們倆一公一母,誰牧誰都不對頭。還是一塊牧吧。

從畜牧的角度看,公的動物遺傳價值高,母的動物飼養價值高。要使畜群品質優良,就要從控制公的入手,要使畜群數量增多,就要從控制母的入手。唐朝的人一旦看到人裡面出了謀逆的惡種,就趕快把男的都殺掉。而現在的人計劃生育,就要從女人入手。因此一到了計劃生育宣傳週,開完了大會,總有人高叫一聲:育齡女同志留一下。小孫聽了這話,總是要臉色煞白,右手顫抖,一副要打誰個大嘴巴的樣子,因為管這個事的是郭老太太,最能嘮叨,什麼在家屬區看到了小孩子拿避孕套當氣球吹,說到國家生產這些東西,一年要花幾個億啦,國家財政很困難了等等,都不知哪和哪兒。只有最後一句不離譜,就是這東西要物盡其用,一定要套在丈夫的陰莖上。小孫說,老孃上了六年的醫學院,要是連這個都要你來教,還算人嗎?上級計生委要是發下了人票(另一種叫法是生孩子的指標),要民主評議,那就是沒完沒了。她要生,她也要生,就不知道抓個鬮。晚上她回了家就說:像這種會還要開到五十五歲,誰受得了。咱們離婚吧。離了婚還可以通姦嘛,增加點氣氛;你放心好啦,我絕不出去亂搞——我也知道外面性病很厲害。但是我不同意離婚,因為我現在也是個頭頭了,要注意影響。要到了房子就離婚,人家會怎麼說我?再說,你們會多,是你們的光榮。你們飼養價值高嘛。

羅老闆想起三年前的事,是從遺傳價值高的傢伙都處理完了以後開始。在此以前的事,只模模糊糊想起個影子。現在你對他說起三年前官兵入城,他就會說:對,有那麼回事。再說起宣陽坊裡處死從逆人員,他也說,是,有這回事。但是你要是問他處死了誰,他就一個也答不出,這就叫想起了個影子。

殺人的事羅老闆想起個影子,賣東西的事他可想了個活靈活現。頭天殺過人以後,第二天抄無雙的家。這時門前那些零零碎碎都打掃乾淨了,地上還墊了一層黃土,收拾得乾乾淨淨,就開始擺攤了。早上衙門裡來了人,把好東西都挑走,然後把他們不要的東西也從院子裡搬出來,封上院門。以後門前的空場上就熱鬧了,因為這裡擺滿了東西:成堆的板凳、桌椅、罈罈罐罐等等。這些東西誰都用得著,因為剛剛鬧過自衛隊。桌椅板凳拿去做了兵器,罈罈罐罐也盛上了大糞,運到房頂上準備往下砸,所以不能用了。當然,也可以撿起來洗洗再用,但是多數都被別人撿走了。在此以後很短一段時間裡,宣陽坊裡的人們管長安兵亂、官兵入城、鎮壓從逆分子等等,叫做鬧自衛隊。我小時候,認識一個老頭子,記得老佛爺鬧義和團。正如我插隊那個地方管“文化大革命”叫鬧紅衛兵。那個地方也有鬧自衛隊這個詞,卻是指一九三七年。當時聽說日本人要來,當官的就都跑了。村裡忽然冒出一夥人來,手裡拿著大刀片,說他們要抗日,讓村裡出白麵,給他們炸油條吃。等到日本人真來了,他們也跑了。據老鄉們講,時候不長,前後也就是半個月。這件事和宣陽坊裡鬧自衛隊不但名稱相仿,性質也相仿。我把這件事講給日本技師聽,他說:王二,你學問大大的有。但是不要再講三七年的事了,我聽了不舒服。還是講唐朝比較好。

我自己也記得一些鬧一級的事,比方說,五八年在學校操場上鬧大鍊鋼鐵。煉出的鋼錠像牛屎,由鋒利的碎鍋片子粘合而成。我被鋼錠劃了一下,留下一個大傷疤。像這樣的事歷史上不記載,只存在於過來人的腦子中,屬於個人的收藏品。等到我們都死了,這件事也就不存在了。

宣陽坊中心的空場上擺起攤來,拍賣抄家物資,全坊還活著的人都去了,和公家的人講價錢。什麼五文?十文!別扯淡了,仔細看貨吧,等等。還有些東西是這麼講的:這多少錢?你給倆錢就拿走吧。給多少?隨你便。那些東西賣得非常便宜。我要是說我去過抄家物資拍賣場,你準說我扯謊。其實我真去過。不過不是在唐朝宣陽坊,而是在七三年北京東四附近一個地方。名字叫抄家物資門市部,裡面放了“文革”初期從黑幫們家裡搶來的東西。開頭是隻接待中央首長的,等好東西挑得差不多了,小一點的首長也讓去了。那裡面的東西便宜得和白給一樣。不管是誰辦了這個抄家物資門市部,都是大損陰德,因為它害死人了。死者是我們醫院一個老頭,是“文革”前的院長。“文革”一來,當然,挨鬥了。當然,抄家了。當然,老婆自殺了。後來恢復了工作,領導上愛他,給他一張門票,他就找我陪著去買套沙發,因為誰都知道我識貨。進去以後,忽然看見了他自己家的傢俱,他就發了心肌梗塞,當場倒下沒氣了。這件事本來我可以用象徵的手法寫出——一個人,以為自己是活著的,走到我住過的地下室裡看風景。忽然看見自己的整副下水全在一個標本缸裡,就倒下去,第二次死去了——但是我覺得直接講了比較好。

現在又該回頭去講羅老闆,他在場子上轉了幾圈,買了把菜刀,買了一根擀麵棍。轉來轉去,轉到了賣無雙的地方。其實那裡不光是賣無雙,還賣無雙的媽,無雙的姨娘,無雙的奶媽;一共是四個。但是無雙最顯眼,她擺的地方高,坐在車裂人的木樁子頂上。

我們知道賣動物的規矩,賣雞捆腿兒,賣騾馬帶韁繩,要是賣小松鼠、鳥兒一類的,就要連籠子一塊賣。無雙這種東西當然也是捆著賣了。那天下午,她就是被捆著擺到木樁子上的。那個木樁子露在地面上的部分有一丈多高,她穿著一身黑衣服坐在上面,頭上戴了一朵白布花,赤著腳,腳腕子上被粗麻繩勒了一道,手背在後面,眼睛腫得像兩個桃。就這個樣子她還不老實,一個勁地東張西望。無雙的媽在樁子底下,也是穿黑戴白花,嘴裡還嘮叨個沒完:我們家沒附逆!自衛隊上門來要鐵器,我們都一件沒給!亂兵來時,老頭子帶著全家往外跑,要不是被人搶了馬,我們就跑出去了!無雙在樁子上說,媽,爹都叫人扯兩半了,你還嘮叨個啥!真叫人心煩死了!

有關這老太太嘮叨的事,還有必要做一點補充。亂軍來攻城時,皇上帶領長安城裡的御林軍、禁衛軍、守城軍、巡城軍、駐防軍等等,總之,一切軍士,加上衙門裡的捕快衙役、消防隊員、監獄裡的牢頭禁子、各坊的更夫等等,總之,一切有武裝有組織的人員出城迎戰。但是搞錯了方向,亂軍從西面來,他卻到東面去迎,所以越迎越遠。亂軍攻進長安時,他卻到了山西太原。當然,像這樣迎也能迎上。只要繼續前進,乘船到達日本,再遠航到達美洲,穿過北美大陸,橫渡大西洋,進地中海,在土耳其登陸,再往前走不遠到德黑蘭,就和叛軍迎頭撞上了。但是他嫌太遠,又轉回來了。他是皇帝,又是那支軍隊的最高統帥,有權選擇行軍路線。但是當他選擇向東迎敵時,長安城就被剩在了皇軍和叛軍之間,城裡沒有一兵一卒。城裡的官員明白,這是一個重大的關頭。只要逃出城,向東前進,就是隨君出狩,將來升官;留在城裡就是附逆投敵,要被扯成兩段。但是儘管心裡明白,要出城卻不容易。大家都想跑,就造成了前所未見的交通阻塞、混亂、搶劫等等;總之,有一些倒黴蛋沒跑掉,結果是自己被車裂,官位叫那些跑出去的頂了差了。你要聽這些倒黴蛋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但是這些話聽不得。是隨君出狩,還是留城附逆,這是個硬指標。考核幹部,就是要看硬指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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