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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仙客在宣陽坊裡找無雙時,老看見房頂上一隻兔子。這隻兔子看上去很面熟,好像總在提醒他要想起誰來。後來他終於想起來了:他舅舅劉天德胖乎乎的臉,小時候是個豁嘴,後來請大夫縫過。這模樣兒簡直像死了那隻兔子。這個老頭子整天沒有一句話,老是唉聲嘆氣。偶爾說些話,也是半明白不明白的,比方說:不要當官,當官不是好事情。或者:不要以為聰明是好事,能笨點才好呢。他說話沒頭沒尾,說了也不重複。王仙客對這位舅舅的話總是很在意聽,但是從來沒聽懂過。除了這一句:我要是能保住自己一家人,就心滿意足了。這句話雖然明白了,也只是在他死了以後明白了一半。至於他當年為什麼說這些話,還是一個謎。但是我做過一個統計模型,以官員是否被車裂做因變數,以他生活其他方面做自變數,算來算去,未發現任何因果關係。聽說劉天德無比聰明,所以他很可能會算線性迴歸。也許他算得比我好,甚至算出自己將被車裂也不一定。

有關劉天德的事,還有一點補充:根據最新的研究成果,中國人裡智商最高的是唐朝建元年間的工部侍郎劉天德,IQ高達200,和英國人高爾頓並列世界第一。而白丁王仙客的IQ只有185。搞這項研究的是我們醫院心理科的白大夫,聽說“文化大革命”時他就搞這項研究,當時的成果是偉大領袖IQ2500,親密戰友IQ1500。現在出爾反爾,又說劉天德200是最高,我也不敢信他。在此一提,以備參考。

我也對這隻兔子戀戀不捨,它使我想起了李先生。他有幾根疏疏落落的鬍子,也很像那隻兔子。李先生後來當中學教師,在遠郊教書。他給我、我表哥,還有幾個認識的人,來過一些沒頭沒腦的信;後來就傻掉了。傻了以後,臉色慘白,目光呆滯,更像兔子了。但是我不願意記著他這個樣子。我寧願記住他和大嫂做愛時的神情。當時他面紅耳赤地跪在大嫂屁股後面,低著頭,向上斜著眼,一腦門子的抬頭紋。雖然這也是很像兔子,但比後來好看多了。

現在應該繼續講羅老闆要買無雙的事。為此他到處串門,打聽別人對無雙的看法。坊裡的人都說,這小婊子太壞了,落到現在的下場是罪有應得。這坊裡死了這麼多人,全是她們家害的。現在我們看得出來,這種說法毫無根據。但是當時的人剛受了重大的刺激,講話根本就沒有邏輯;或者說,講的全是氣話。既不敢氣皇帝,又不敢氣政府,只好逮著誰是誰,胡亂撒火。羅老闆拐彎抹角地說出他的計劃:應該有人把這無雙買回家來,讓她當丫環,服賤役。別人就說,那也應該。羅老闆就覺得他的計劃大家都贊成。其實大家還沒他這麼瘋,心裡都明白,這麼幹是發瘋。別的種種不便之處不提,無雙口口聲聲唸叨的那個表哥就是實有其人,誰敢買無雙,這傢伙萬一找來就是不得了的事。到那時你拿政府的官契和他說理,肯定沒門。因為他是個山東蠻子,山東人更喜歡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但是你既然說了該把她買回家來,我就說應該。咱們這些人,的確有實話不多的毛病。

然後就該談到羅老闆的風,這個風是風馬牛不相及的風。換言之,羅老闆當時發了情。古書上解釋說,詩曰,馬牛其風。也就是說,牛和馬各發各的情。現在的語言學家卻解釋道,一颳風牛和馬就各跑各的了。但是我就不知馬牛其風怎麼解釋。假如解釋成牛和馬各自都會呼風喚雨,那麼作為一個人類,我感到很慚愧,因為我們不會呼風喚雨。羅老闆在風頭上,想的全是拿根繩子套在無雙的脖子上,把她拖回家去,然後就開始剝她的衣服。這時候無雙準會破口大罵,或者是哭哭啼啼。一般來說羅老闆不敢幹這種事,除非是在想象裡。而且想象這種事時,都是在深夜,老婆睡了以後。這是因為這種事太刺激,一想就臉色煞白,乾嚥吐沫,別人問起來不好解釋。但是一件事想多了,最後總會幹出來——當然,幹出來時,多少走點樣。風頭一起,就會從純粹的意淫轉入行動,但是大多數人還不至於強姦婦女,而是尋找另外的發洩方式。我最後終於得到了到美國接儀器的美差,到了紐約四十二街,看見X級的電影院前淨是四五十歲的男同胞,一個個鬼頭鬼腦,首鼠兩端,瞅見沒人就刺溜一下溜進去。等到出來時,個個好像暈了船,臉色慘白。因為裡面是彩色寬銀幕,晃得又太厲害了一點。

有關風頭上的事我知道很多,正如大家都知道的,人和動物在這方面區別很大。動物恬不知恥,而人總是鬼鬼祟祟羞羞答答的。過去我們說,動物和人的區別是動物不能懂得毛澤東思想,而人經過學習,能夠懂,但是這話現在沒人提了。現在我所記得人和動物的區別就是插隊時看到的——那是在春天裡,公馬和母馬跑到村裡來。那公馬直撅撅、紅彤彤的,母馬則溼得一塌糊塗,就這樣毫不避人地搞了起來。而我們的女同學見了,大叫一聲“啊呀”,就叉開五指,把手掩在大睜的眼睛上了。

我們說過,無雙做小姑娘時很惡,像這樣的惡丫頭肯定有一幫小嘍羅。現在雖然被綁到了柱子上,但還是有人給她通風報信。所以她知道羅老闆在坊裡串門子的事。串的次數多了,別人也知道他的意圖了。也有人用隱晦的口吻來勸他:無雙這丫頭,恐怕不會聽話吧。羅老闆就鬼鬼祟祟地說:不聽話可以調教哇。他說調教兩字的口吻,實在曖昧,帶有淫穢的意思。又有人說,就怕她的親戚找來。羅老闆就輕笑一下說:都滅族了,哪兒來的親戚。他根本就忘了還有個王仙客,別人提醒,他也聽不懂——色令智昏嘛。

後來羅老闆就常到空場上來,也不再提要買無雙的事,只是圍著她打轉。有時候看看無雙被捆在一起的小腳,看看腳腕上繩子的勒痕;有時轉到無雙的背後,看看被捆在一處的小手;然後和無雙搭起訕來:你在這裡怎麼樣?有沒有feel lonely?因為有官媒在一邊監視,無雙不敢不答羅老闆的話。但是她常常說著說著就嘔起來了。而且不是像得了胃炎之類的毛病那種嘔法,這種病人嘔起來又噁心,又打嗝,折騰半天才吐出來,吐完後涕淚漣漣。無雙就像得了腦瘤,或者脊椎病一類的神經系統病一樣,一張嘴就噴出來,而且能噴出很遠;因此也就很難防了。我們的護士接近這類病人時,手裡老是拿著個病歷夾子,準備在緊急時抵擋一下。羅老闆沒有這種知識,所以常被噴個正著。出了這種事,官媒就趕來打她嘴巴,一邊打一邊納悶道:小婊子,我真不知你是不是故意的!而無雙則一邊捱打一邊解釋說:大娘,我真不是故意的!忍不住了嘛。

無雙噴了羅老闆一身,羅老闆就回家去了。官媒就去拿個梯子,上去把無雙的腳解開放下來,然後押著她到井邊去洗涮。這時候邊上沒有人,官媒說話的口氣也緩和多了:小丫頭,你可別打逃跑的主意呀。告訴你,逃跑了逮回來準是割腳筋,挖眼睛!無雙回答道:大娘,您放心。我絕不跑。舉目無親,往哪兒跑?我又不知道表哥住哪兒,現在唯一的指望就是等他上這兒來找我。我在柱子上坐得高,看得遠,他一來我就看見了。就因為無雙嘔吐,她和官媒有了交流,後來感情還蠻不壞的啦。

後來王仙客想找到這個官媒,出動了黑社會的關係,終於打聽到她兩年前請了長假,到山東去找王仙客了。王仙客覺得這老婆子笨得很,現在路上不太平,她又不知王仙客的確切地址,怎麼可能找到呢。還不如在長安城裡等他來。不管怎麼說,現在這個官媒是找不到了。據說她看守了無雙三個多月,後來對無雙是不錯的。晚上她就睡在臨時搭成的草棚子裡,無雙睡在門外的囚籠裡。她還自己出錢買了草,給籠子搭了個草頂。早上天剛亮坊門沒開時,她就開啟籠門把無雙放出來,讓她在空場上跑步,做體操,她自己則回去睡懶覺。等到該開坊門時,才拿著捆人的繩子到空場上叫:無雙兒!快回來,上班了!無雙回來以後,她就幫她梳理頭髮,把她捆起來,嘴裡這麼說道:兒呀,今天最好遇上個好主兒,把你賣出去。這官媒就像母親一樣,母親就是這樣愛我們的。

而無雙答道:大娘,把我賣了,誰跟您老人家做伴哪。她就像個女兒一樣。我們也是這樣愛母親的。但是官媒心裡煩了也要打她個嘴巴:小婊子,誰稀罕你做伴!再賣不出去,又要降我工資了。而無雙就哭道:您老人家就耐心等等不成嗎?我表哥就要來了,讓他多多地給您老人家錢。雖然有這些現象,總的來說,還是一副母女情深的場面。官媒雖然打無雙,其實是愛她的,但是這種愛受到了一些限制,因為她們的關係畢竟是屬於店員和商品的範疇。何況她還救了無雙一命哪。這個景象侯老闆看見了,他已經告訴了王仙客,並且把羅老闆給出賣了。

侯老闆告訴王仙客的事是這樣的:那一年秋天,大概是中秋節左右吧,有一天,天快黑時,他經過那個空場子,見到那兒有幾個陌生人,穿著公務人員的黑衣服,趕來了一輛帶籠子的囚車,看來是要把無雙帶到什麼地方去。其中一個已經爬上了梯子,想把無雙弄下來。但是無雙使出了操練多年的鐵臀功,以及從小爬樹登高的功夫,賴住了就是不下來。而那個官媒在下面勸慰道:兒呀,下來吧。現在天涼了,你耗得了,你大娘這兩根老骨頭可耗不了哇。而無雙卻在尖聲哀號:大娘,您再忍幾天。我表哥就要來了!再忍一天好不好?明兒他再不來,我一定去。我要不去是小狗哇!

侯老闆講到這裡時,王仙客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子,說道:到哪兒去了?我就要知道這個!王仙客這傢伙的握力也不知有多大,反正他吃核桃吃杏仁都是用手捏的。這一捏就把侯老闆的手腕捏壞了,後來給了人家好多虎骨膏、活絡丹作為賠償。侯老闆吃不完,就擺出來賣。這些藥非常值錢。這一捏又把侯老闆的小便捏失禁了,要用針灸來治。王仙客預付了一千個療程的針灸費,足夠侯老闆治到二百歲。但是侯老闆還是沒告訴他無雙去哪兒了,因為他確實不知道。但是他說了個人名,說那人知道(那人就是羅老闆)。所以王仙客又付了很多錢,這筆錢的用途是讓侯老闆以為他沒把這個人的名字說出來。

侯老闆說道,當時無雙哭哭啼啼,撒潑耍賴,別人拿她沒了辦法。那官媒就說:小婊子,我還沒告訴你哪。黃河發大水,東邊全淹了。你表哥就是沒淹死,一年半年的他也過不來了。無雙聽了一愣,說道:大娘,真的嗎?官媒嘆口氣說:孩呀,這是命,你認了吧。但是她要是肯認,就不是無雙了。所以她就一頭撞下來了,滿以為能把腦袋撞進腔子裡,就算死不了,眼睛藏在脖子裡也是個眼不見為淨;但是官媒手疾眼快,抄過了一個籮筐往下一墊,讓她一頭撞到筐底上,暈過去了。

據侯老闆說,這件事除了他,還有這樣一些人看見了。首先是無雙,無雙醒過來就給官媒磕頭,說:大娘,這陣子您挺疼我的。能找點耗子藥給我帶上嗎?其次是那個官媒,官媒對無雙說:傻孩子,說的這叫啥。年紀輕輕,以後的日子多著呢。後來她又求官媒告訴王仙客一聲,官媒答應了,而且也真去給她辦(很可能是圖賞錢吧),但是沒有辦到。有可能是被人打了悶棍,也可能是叫柺子拐跑了。山東那地方,拐賣婦女一向很流行。王仙客有一家鄰居,一個八十多歲的老祖母,和四十多歲的孫子一塊過。出去走個親戚就叫人拐跑了,過了一年多才回來。還帶回了十五六歲一個爺爺,和才滿月的叔叔。根據這些情況,王仙客認為那個官媒是找不到了。還有那幾個趕牛車的,王仙客認為,那幾個趕牛車的也找不到,因為不知道是誰,也不知住在哪裡,長安七十二坊,三百多萬人,上哪兒找去。最後一個人,就是羅老闆。用侯老闆的話說,那些日子,他一直膩膩歪歪地圍著無雙轉。那天晚上他也在那裡,擺出一副“看有什麼事能幫上手”,想學雷鋒做好事的樣子。而那天晚上他的確是做了很多好事。比方說,他跑回家拿來了銅盆和白毛巾,給無雙洗臉。這件事情他還記著哪。但是想要讓他把這些事情完整地說一遍就不大容易了。他的記憶好有一比,就像我過生日那天小孫給我下的那碗長壽麵。那碗麵裡斷頭很多,雖然吃起來是面的味道,看上去卻像炒蒜苗。還有個比方,他的記憶很像十月革命節時讓我們去看的那些黑白電影;一會兒黑得像是進了地獄,一會兒白得好像炸了原子彈。想要從他嘴裡掏出點有用的訊息,簡直比登天還難。雖然我對王仙客那185的IQ不大服氣,想在各個方面都和他比一比,但是我一點也不想經受他受的這個考驗。“文化大革命”前,我們中學生去清潔隊裡勞動鍛鍊,學習掏茅坑,師傅教過我幹、稀、深、淺各種情況下使用長把勺子的不同手法,我都記住了。我師傅還誇獎我說,你簡直天生一塊掏大糞的材料嘛!雖然如此,對羅老闆這個茅坑,我還是沒有把握。

羅老闆這個人有點鬼鬼祟祟,這就是說,他有話不明說,拐著彎往外說;心裡面有點壞,但是老想裝好人等等。坦白地說,過去我也有過這種毛病。這都是少年時的積習。那時候半夜起來手淫,心裡想著白天見到的美貌少女;事情幹完了,心裡很疑惑:到底是全世界的人都像我這麼壞呢,還是隻有我一個人這麼壞?所以到了白天,我就拼命地裝好人。當然,我現在已經四十多了,這種毛病也好了。全世界的美貌少女們,見到我儘管放心吧。羅老闆的另一種毛病我是絕沒有的,就是有點膩膩歪歪的毛病。明明是你的事,他偏要覺得是自己的事。別人娶媳婦,吹吹打打的,他在一邊看著眉開眼笑;大天白日的,他就看到了滿天的星斗,稀裡糊塗自己就變成了新郎,進了洞房,騎在新娘身上。當然,這些想象只限於好事情。而無雙被賣掉了,他還在一邊戀戀不捨,跑前跑後地幫忙,這到底是為什麼,我就不懂了。

羅老闆絲毫也不記得自己要買無雙,倒記得那個小姑娘坐在柱子上含情脈脈地看著他,彷彿是求著他把她買走的樣子。這件事當然就很難說了。我們認為他要買無雙,只有些間接的證據,比方說,他造了輿論,他在無雙身邊膩歪,而他畢竟沒有掏出錢來把無雙買走。但是我們的確知道,無雙標價三百時,他身上就總是揣著三百,無雙標價二百,他身上就有二百。而且他老是把錢攥在手裡,那些錢最後就變了色發了黑,放在地上能把方圓二十米內的蟑螂全招來。這到底是為了什麼還很難說。而且那段時間裡他經常打老婆,管他老婆叫黃臉婆。但是說無雙對他含情脈脈,恐怕是沒有的事,除非你把嘔吐叫做含情脈脈。

夏末秋初的時候,官媒在宣陽坊裡已經待得很煩了,就把無雙從柱子上放下來,解開她腳上的繩子,牽著她逛商店。這是個很古怪的行列。前面走著官媒婆,手裡牽根繩子;後面跟著無雙,繩子套在她脖子上。再後面還跟著一位羅老闆。這三個人三位一體,不即不離,走到了食品街上,有人就和官媒婆打招呼:大娘,差事辦得怎麼樣?

唉,別提了。小婊子賣不掉。

還有小孩子和無雙打招呼:無雙姐姐,你表哥來了嗎?

馬上就來。我估計他明天準到。

就是沒人和羅老闆打招呼,都覺得他不尷不尬,不像個東西。他就去買了一串烤羊肉串來,說道:

無雙妹妹,我買了一串羊肉,餵給你吃好不好?

無雙說道:大叔,千萬別喂。你一餵我準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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