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二十一章 “淑,我去了!”,滅亡,巴金,大文學小說網),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明月依舊高掛在天空,馬路在月光中伸長出去,兩旁人行道上的梧桐樹很齊整地排列著。涼風吹透了杜大心底夾衫;路旁的桐葉受著風,知道快到深秋,也在互相低語。懸在路中的街燈在明亮的月光下倒顯得陰暗了,好象一連串半明半昧的星群。偶爾有一兩個行人匆忙地走過去。杜大心底緩慢的有節奏的腳步聲伴著微風過後桐葉底私語,算是在這幽靜的自然界中唯一的音樂,撫慰著他底靈魂,讓他沉溺在思索裡面。

他第一就想起“她”,永遠是“她”!他又把剛才的事回憶了一番。她自己說過她是屬於他的了。她愛他,她只愛他一個人,而且拿全個心來愛他。她甚至願意為他犧牲她自己底一切。她是多麼溫柔,多麼善良,多麼美麗。他想到她底種種好處,他底臉上又露出安靜的微笑。他不僅記著她在過去為他所做過的一切,而且他還想象著她在將來可能為他做的更大的一切。在他底腦筋裡又現出一幅將來的圖畫:他們兩個人或是共同生活在都市的工人區域中,或是生活在安靜的、風景優美的鄉村裡,教育工人、農民以及他們底孩子,為他們工作,向他們宣傳自由平等的愛之福音。她和他分甘苦,共患難。她會拿她底那種優美的、寬厚的、偉大的精神去幫助人民。人民漸漸地覺悟了。他們愛她,她也愛他們,他們會把她當作小母親。……於是人民動起來了。……他感到莫大的快樂。在他底瘦臉上又現出柔和的笑容。但後來他又一想:這是李靜淑底理想,怎麼會來到了他底腦子裡!他覺得更可笑了。他知道自己底理想並不是如此的。

忽然他覺察出來在這清靜的街道上,除了他底腳步聲以外,還有一對沉重的腳步聲。對面一個碩大的黑影移過來,他看出這是一個背槍的印度巡捕。那個人走近了,睜著怪眼把他打量了一下。

他底心情改變了。剛才的李靜淑底理想都煙消雲散,只剩下一個痛苦的痕跡。第一張為群底砍掉了半邊臉的圓頭出現在他底眼前;其次他又想起了明天的計劃。這兩個思想把他底一切未來的好夢完全打破了。他記起他今晚告訴過她的那些話。他已經向她告了別,不但以後不能夠和她共同生活,連和她再見一面的機會也沒有了。他明天要去就死,去赴那不可思議的死。她底一切都和他沒有一點關係了。明天他必須去死。這是不可免的事。縱然她還在愛他,記念他,死了的他卻一點也不能感到了。他一個人走向那無邊的、不可知的、奇怪的、也許還是可怕的死之路上去了。

他想到明天晚上街道依然是這般清靜,月光依然如水,桐葉依然在私語,涼風依然吹透行人底夾衣,背槍的印度巡捕依然睜著怪眼打量行人。可是他沒有了,他不復存在於這個世界了。他想,為什麼他一個人應該明天去死呢?她底話是不錯的,他為什麼要去死呢?死,對於他自己,對於她,對於他底同志們,對於張為群底妻兒,對於一切受苦的人又有什麼好處呢?他為什麼又不該愛她呢?她愛他,那麼他底死對於她是何等難堪的了。他們為什麼又不應該過著和平的宣傳生活呢?

他覺得死會奪去他心愛的一切。他陡然感到死底可怖了。他開始想從死底掌握下逃出來了……他覺得明天刺殺戒嚴司令的計劃是完全錯誤的,愚蠢的,而且有害的……他決定把它打消了。他興奮地迴轉身,在浴著月光的馬路上加速了腳步。他要回到她那裡去,向她說明他底殺人的計劃打消了,他現在願意永遠陪伴她,永遠不離開她。

不久他又立在她底住宅底門前。他從鐵柵門看那一座樓房。天井中桂花開得正繁,長著花草的土地以及中間的水門汀路都被零落的桂花蓋滿了。金黃的、銀白的花瓣鋪滿了一地。階砌和牆角底縫隙裡發出各種秋蟲底叫聲。這時候人間的煩惱都安息了。大自然正在舉行音樂會。右邊和左邊的樓房裡都有燈光。她明明沒有睡,李冷也回來了。他想進去,但又不忍打破這安靜的空氣,打算明天再來。在門前痴立一會他又走開了。

他已經走出了這條馬路,要轉彎了,忽然看見遠遠地在電燈杆上掛著一個小的竹籠,裡面放了一個血淋淋的人頭,只有大半邊臉。這是張為群底頭。但是他立刻明白這不過是幻象。耳邊又有人聲了:“我死,我一個人死也不要緊!”他底潤溼的眼睛又看見大刀、槍彈、絞刑臺、監獄底圖畫。他明白了,他恍然明白了,他是一個被命運判決了的人,人間的幸福他是沒有份的,一切幸福底門在他底面前都關住了。就是她,用了她底純潔的、偉大的愛,也不能改善他底命運,也不能使他再享受到人生的樂趣。死是終於要來的!縱然這一次他放棄了他底計劃,他逃避了死,那大刀、槍彈、絞刑臺、監獄終於會來的。和平的宣傳……也免不掉這樣的報酬。同樣是死,與其和平地象柔馴的羔羊被牽出去宰殺,不如起來做一個先下手的人……做一個替那許許多多受苦者復仇的人!死!明天他要去死了。

他這樣一想心倒也平靜了,頭腦也就冷靜了。不過他還想在他未死之前再去見她一面。他又走回到她底門前。黃的、白的桂花依舊不住地落。月光照在地上。右邊樓房裡已經沒有燈光了,也沒有人聲。玻璃窗內掛著白紗的窗帷,遮住了屋裡的一切。蟋蟀叫得更悽切了。他靠著鐵柵門,一隻手握著冰冷的鐵欄,一隻手支著下頷,暫時沉醉在夢中。不知過了若干時候,從李靜淑底房裡發出來的鐘聲打破了深夜底靜寂,在這安靜的空氣中盪漾不散。這鐘聲是何等悽慘!在他聽來,好象是報喪鐘,在報道他底末日底來臨。他知道這已是中夜,久留在這裡也沒有用處,便走了。臨去時他輕輕敲著鐵柵,低低叫了兩聲“靜淑”,然後流下兩三滴眼淚,用極其悽楚的聲音說了最後的一句話:“淑,我去了!”

杜大心走了四五步,還回過頭來看,但終於決然地去了,永遠地去了。沿途一切都沒有了。一雙明徹的、無所不照的大眼追著他,半空中有人在大聲說:“我死,我一個人死也不要緊。”

這時候在如水的月光下,在安靜而芳香的空氣中,在掛了白紗窗帷的樓房裡,李靜淑睡在床上,做了一個十分悽楚的夢,在夢中她底潔白的柔嫩的臉上留著晶瑩的淚珠,她哭了。然而她不會知道她所愛的人今晚離開她以後,又懷著兩種完全不同的心情,兩次徘徊在她底門前!

這天晚上,一點鐘光景有人敲朱樂無家底後門,朱樂無從夢中驚醒起來,親自下樓開了門。來的人是杜大心。他問杜大心為什麼來得這樣遲,杜大心不開口,只是冷靜地微笑。在他底朦朧的睡眼中,杜大心底瘦臉是異常美麗,異常光輝,異常莊嚴!他當時有點驚奇,但是他也不曾追問。等到第二天晚上讀杜大心底遺書的時候,朱樂無才明白這是什麼緣故。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在火影練吸星大法

三服

吾妹千秋

木秋池

秘境3:迷失的絕世秘藏

冷娃

大佬他又開掛了

月色遙

官路梟雄

小鬼上酒

南北朝那些事兒:劉裕拓跋珪卷

雲海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