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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尚枝說:“是。倆老人,都七八十了。”

接下去,任秋風說:“大姐,你一月發多少工資?”

李尚枝說:“三個月都沒發工資了。只給二百塊錢的生活費。”

任秋風說:“這我知道。要是發滿,能發多少?”

李尚枝說:“我工齡長,也就八九百的樣子。”

任秋風說:“不多。像你這樣的,將來,一月至少得三千塊錢……可你看,咱要這樣下去,一月也就二百塊錢,你覺得行麼?”

李尚枝說:“那,你們當頭的……我一個營業員,有啥辦法?”

任秋風說:“你看,你也知道這樣下去不行,咱總得拿出個辦法來。大姐呀,我先說,那規定,不是對你的。”

李尚枝不滿地說:“我沒聽說過,賣東西,還有賣牙的……”

任秋風說:“你覺得,沒有道理?”

李尚枝倔倔地說:“沒道理。”

任秋風很耐心地說:“先前,我也覺得沒道理。可大姐呀,這制度,並不是咱定的。”

李尚枝不解地望著他,那意思是說:不就是你定的麼?

任秋風說:“這規章,是外國人定的。咱是從人家那兒學來的。咱講微笑服務,講了多少年,但從來都沒有量化標準。可人家外國人有標準,那標準就是:露七顆牙。”

李尚枝不吭了。她覺得這外國人也怪,竟還有這樣的標準?!

任秋風說:“大姐呀,我剛才已經說了,這標準確實不是對你的。你想,你只有五顆牙,我非讓你露七顆……這不是瘋了麼?你看我像個瘋子麼?”

李尚枝無話可說。

任秋風說:“大姐,你幫我一個忙吧。”

李尚枝很警惕,說:“你是頭兒,我能幫你什麼忙?”

任秋風說:“首先,我要告訴你的是,你不會下崗的。你是咱商業系統的勞模,是給國家做過貢獻的。商場決不會、也不應該虧待你。無論讓誰下崗,也不會讓你下崗。這一點,你要清楚。”

李尚枝一怔,說:“那……”

任秋風說:“可是,你必須先‘下崗’。”

李尚枝忽地轉過臉來,說:“——那為啥?!”

任秋風說:“我說得更明白一點,就是說,你下崗,是假的。你先在家休息三個月。爾後,我再給你安排。休息期間,工資全額照發。我說到做到。”

李尚枝很倔,她說:“那不行,我不能不幹活白拿工資。我也不是這樣的人。”

任秋風說:“大姐,你一輩子任勞任怨,踏踏實實,是商場最靠得住的人。商場目前正是困難時期,用你一樣東西,你不會不給吧?”

李尚枝聽不得軟話,她說:“我在商場幹了大半輩子……還有什麼不能?你用啥呢?”

任秋風說:“大姐,你能有這個態度,我先給你敬禮——”說著,任秋風跳下來,正對著李尚枝,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李尚枝一下子慌了,也趕忙從臺階上滑下來,說:“別,別。你……”

任秋風說:“現在,整個商場都要‘換裝’……微笑服務是必須的。”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說:“——我藉藉你的榮譽。”

李尚枝望著他,久久,喃喃地說:“這不是……這是……”

任秋風默默地點了點頭,說:“大姐是明白人,就是那個、意思。”

這一刻,李尚枝木木地站在那裡,不知說什麼好……只是眼裡有淚。

後來,當商場的全體職工在陶小桃的帶領下,在一面貼牆的大鏡子前練習禮儀時……突然發現勞模李尚枝和總經理任秋風一起從樓上下來了。李尚枝勾著頭,滿臉沮喪,像個小綿羊似地在前邊走著。任秋風一臉嚴肅地跟在後邊。

當他們走到眾人面前的時候,只見任秋風站住了,他站在那裡,很嚴肅地說:“你回去吧,回去好好想想。”

在任秋風選中的三個女大學生中,應該說,陶小桃是長得最甜的。

說來,她也算是一個天然的美人坯子。那臉兒圓圓的,眼睛大大的,膚色嫩嫩白白,就像三月裡的桃花,叫人忍不住想摸一摸。那胸脯,挺挺潤潤的;那臀兒,飽飽翹翹的,整個看上去就是一條s形的、凹凸有致的美弧。可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個子稍低了一點點。

在商學院的四年裡,她幾乎是女生中最有親和力的一個。她長相本來就甜,人又熱情善良大方,於是,男同學們私下裡曾給她起過一個綽號:“人面桃花”。然而,就是這朵人見人愛的“人面桃花”,在四年裡,收到過無數封情書,卻從來沒有回過。後來,人們說,這姑娘雖善雖甜,卻也是個有主意的。

在她們三人中,只有陶小桃是本市人。她的父母都在教育界,家中有兩個哥哥,只她這麼一個姑娘,自然也是備受呵護的。早年,陶小桃也是有過很多夢想的。她的第一個夢想是當一名女兵,到戰場上去救死扶傷,那多有意思呀!可她的夢想由於身高差一厘米而破滅了。就差一厘米呀,這對她打擊是很大的。好在後來上了大學,也就釋然了。可在她的內心深處,對當兵的,還是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原本,對於商人,她是最看不起的。可架不住齊康民教授的一張“鐵嘴”日積月累地灌輸,又加上所學專業的緣故,慢慢地,也就有了熱情。後來,連她自己也不明白,她竟會走那麼遠……這當然是後話了。

誰也想不到,陶小桃竟迷上了那三個字:“——繼續吧”。這三個字就像是在她的內心深處投下了一粒石子,激起了很多的波瀾。那波瀾含著一點羞澀,含著一點不便對人言的“黃”,含著濛濛昧昧的暗示,含著博大和寬廣的人生態度,含著撕綿裂帛般的決絕和凜然……是的,還有很多很多說不清的東西。正是這些說不清,使她對任秋風有了一種同情和信賴。小桃最信賴的正是這種有擔當的人,這種信賴是無條件的。她甚至覺得他太好了,好人是應該有好報的。

可是,她還是沒想到,他會親自登門看望她的父母。那是一個星期六的下午,她剛推開門,就聽見父親正興高采烈地跟人談論著什麼。爾後看見任秋風在父親對面的沙發上坐著,桌上放著兩瓶酒,一兜水果。父親看見她,笑著說:“好啊,剛畢業,任總就登門了。這說明丫頭還行。不過,丫頭啊,我早就說過,大主意還是你自己拿。”當時,她有點詫異,父親本是不愛說笑的人,怎麼會那麼高興呢?後來她才知道,任秋風是在和父親談論那幅掛在客廳裡的字。那幅字是父親在開封的一個朋友寫的。任秋風說:“那字有三分酒氣,一分暮氣……”父親頓時哈哈大笑,說:“老弟有眼光啊。開封是九朝古都,如今沒落了麼。”那天,從家裡走出來的時候,任秋風說:“小陶,你有一個最大的優點,你知道麼?”陶小桃說:“不曉得。”任秋風說:“你的親和力。你往那兒一站,就是天然的形象大使。”陶小桃說頭一歪:“是麼?”任秋風說:“聽說,你在禮儀方面很有研究?商場的形象,以後就交給你了。”陶小桃說:“研究談不上。只是北師大教授來講禮儀課的時候,老師讓我陪了他幾天,錄音材料,也是我幫他整理的。”任秋風說:“這就好啊。這就幫了我大忙了。咱就不用再聘老師了。”往下,任秋風說:“怎麼樣,跟我打一仗吧?”陶小桃看了看他穿在身上的洗得發白的軍裝,說:“你不像個商人。”任秋風說:“不像麼?”小陶說:“不像。”任秋風說:“也許,中國目前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大商人。將來會有的。說不定,你就是。”小陶笑著說:“我?怎麼可能?這不是開玩笑麼。”任秋風說:“不是開玩笑。西方的就不說了,那太多了。范蠡,你知道麼?還有當年的西施,都是大商人。”女人,都是愛美的。說到西施,縱然沒有別的什麼,陶小桃心裡還是熱熱的。於是,她們三個——中原商業院最優秀的同學,就一同走上了一條通往商場的路。

現在,當她站在商場職工面前的時候,她的“甜”幫了她大忙,同時也給她帶來了一些麻煩,她鎮不住人。她站在那裡,對職工們說:“咱們先練站姿。站,是一種風度和教養的體現,是一種禮貌。站,要挺胸、收腹、提臀,兩腿併攏,微微含首,目視前方十五度……”

可是,有幾個男職工偏偏扭著身子,做出女人樣,有的故意仰頭往上看,還調侃說:哎哎,十五度是多少?……逗得女工們哈哈大笑!

陶小桃只好說:“重新來,重新來,要認真,嚴肅。再來一遍……”

可是,一連三次,每次都有人出洋相,逗得女人們笑得站都站不直了。

就在這時,只聽後排傳來了一聲斷喝:“——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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