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甫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二十一章,等等靈魂,李佩甫,大文學小說網),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齊康民一直在悄悄地調查江雪。

在中原商學院,自認為“學問第一”的齊教授,是個有名的書蟲。他看書很雜,從康德到普魯斯特,從孔老夫子到易經八卦,他是無所不知。所以他從弗洛伊德那裡有了一個獨特發現,他的發現是從偉大的心理學家弗洛伊德那裡延伸出來的。弗洛伊德研究人的“潛意識”;而齊教授更關注“意識的起源”或叫作“童年意識”。他認為,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是揹著“童年”行走的,一個人的童年可以影響一個人的一生。要說傷害的話,童年的烙印,可以說是一生當中最大的傷害了。正是他,發現了江雪眼裡與眾不同的“螞蟻”;也正是他,把江雪當作心理學意義上的“病例”來研究的。他要追蹤的,是這些“螞蟻”的來歷。

齊康民查過江雪的檔案。檔案很簡單:江雪,女,曾用名,江桂花,漢族,1966年12月29日生,籍貫,山西洪洞縣……這個籍貫顯然是不確定的。從下邊的學歷上看,她一直生活在平原上,與山西似乎不搭界。這也許是江雪在填表時故意作的偽,或者是一種調侃?山西洪洞縣有棵大槐樹,明萬曆年間,那是個大遷徙的集散地,有許多人從這裡遷往全國各地,成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祖先。這也僅是傳說,難以為證。在父母這一欄裡,江雪在不同的表格裡,有不同的填法,後來的表格與原填表格不符,有關父親的姓氏和工作單位都用筆塗改過。如果細細比照查對,就會發現原來填的好像是“醫生”後為“工程師”,原為“劉”姓,後改為姓“江”;母親的姓氏也是改過的,先為“王月”又為“江淑琴”,後改為“黃大蘭”……經查詢,表上填的所謂的父母“工作單位”裡均沒有這兩個人,這就成了一筆糊塗賬。

這反而更加激發了齊教授的探究欲。那年夏天,趁著一個假期,齊康民隻身來到了本省最西部的一個城市。這是一個縣級市,有滿城的槐樹。齊康民幾經周折才找到了江雪表上填寫的那所學校。江雪在表上填的是“紅衛小學”,而現在這所學校的名字叫“文峰小學”。“紅衛小學”是“文革”時期的校名;現在的小學是一個叫靳文峰的大款捐錢新蓋了教學樓,就此改名為“文峰小學”了。據說,“文革”前,這所學校還有一個校名,叫“三眼井小學”,已經被遺忘了。齊康民先後來了三次,才逐漸弄清了這三個校名之間的傳承關係。

齊康民最幸運的是第三次。第三次來,齊康民找到了本校的元老馬校長。馬校長只當過學校的副校長,已退休了,正領著自家孫子在學校操場上跑著玩。在校院裡,這位胖胖的女校長是個碎嘴,見來一斯斯文文的“眼鏡”,就說同志,你找誰?齊康民說這是不是以前的“紅衛小學”?我想了解一點情況。馬校長說是啊,我是這兒的老人(所謂“老人”是在這裡工作時間長的意思),你瞭解什麼情況?齊康民說,以前有個學生在這兒上過學,她名叫江雪,你知道麼?馬校長想了想,說沒有吧?沒有這個人。齊康民說,我想起來了,她那時候不叫這個名,叫江桂花。你聽說過麼?馬校長說江桂花,哪一屆的?齊康民說好像七八年,七八年畢業。馬校長嘴裡喃喃著,說沒有吧,江桂花,想不起來了……可是,她走了幾步,突然拐回頭,你說的是江小豆吧?

齊康民一愣,說江小豆?馬校長說我想起來了,你說的八成是江小豆,個不高,人家都叫她“小豆芽”。四年級的時候,我接的她們班。江桂花的名字,還是我給她起的。你問她呀?齊康民說是啊,我就是了解一下她的情況。馬校長說那你找對人了,我當過她的班主任。齊康民生怕弄錯了,特意拿出一張江雪的畢業照,說你看看是不是照片上這個人?馬校長接過照片一看,說就是她,別的我認不出來,我就認識她那雙眼睛,從小就這樣,毒啊!馬校長沒等齊康民再問,她就滔滔不絕地說起來了。

她說,你不知道吧?她是個棄兒。最初我也不知道,是有一次做家訪的時候,她家的一個鄰居偷偷告訴我的。這孩子命苦,都苦到根上了。你猜怎麼著,她是經人轉了兩次手,才到了這一家。她是頭前那一家的女人一大早在醫院隔壁的小衚衕裡撿來的……據說那女人待她還不錯,只是那女人命薄,把她撿回來沒有多久就死了。結果是那一家的男人帶著她,後娶了這個女人。你說說,撿她的女人本就不是親的,後嫁的這個女人就更不沾邊了。這女人有個綽號叫母老虎,很厲害。她自己也有兩個孩子,這就算兩窩了吧?所以結婚以後,男人和女人因為孩子整天吵架,那女人動不動就“野種”、“野種”地叫……江小豆,也就是江桂花,也是整天飢一頓飽一頓的,瘦得像貓。這吧,不管怎麼說,還有這個男人替她護著點,少挨一些打。可是後來麻煩的是,“文革”的時候,這男人不知因為什麼事上吊自殺了……他一死,這母老虎就帶著這兩窩孩子又走了一家,她這算是第三嫁了吧?結果,嫁人沒多久她又生了一個孩子,這就三窩了。這三窩孩子中,也只有江小豆不是這女人親生的。所以,家裡所有的活都是江小豆乾的,孩子們不管誰犯了錯,捱打的也總是江小豆……你說孩子哪有不捱打的?可這女人打人的方法跟別人不一樣。你猜她怎麼打?你想都想不到,她用針扎!用的是繡花針。聽那鄰居說,每次打孩子,這母老虎都關上門,只聽屋裡一聲聲慘叫!你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孩子出門的時候,你看她好好的,什麼也看不出來。這孩子上學從來都是溜著牆跟走,不與任何人說話。她惟一能讓人記住的,就是她那雙眼睛。只是後來,有一年夏天,這孩子背上長瘡了……長瘡了她也不說,上體育課的時候被人撞倒在地上,起來之後,一個背都是血!這時候有同學掀開她的衣裳看了,這才真相大白:她整個脊背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針眼!看了真是讓人寒心,那針眼黑紫黑紫的,密得像芝麻粒!一個脊樑都生了膿瘡了……老天爺呀!

齊康民深深地吸了口冷氣,頓時背上冷颼颼的!問,那後來呢?

馬校長說,後來這事就傳開了,一個街道的人都不願意了。於是就反映到了民政局,民政局跟學校協商,就讓這孩子住校了。那時候江桂花(我給她改的名)是惟一一個住校生。民政局一月拿十八塊錢,算是這孩子的生活費……可學校沒法人戶口啊,後來就把這孩子的戶口人在了市裡的孤兒院。馬校長說,這孩子的命比黃連還苦,她世上沒有一個親人。

齊康民又問,那,找過她的親生父母麼?

馬校長說,上哪兒找去?撿她的人都死了八百年了。

後來,齊康民又多次尋找那個隔壁有一個衚衕的醫院,期望能夠查詢到江雪親生父母的下落,可他一直沒找到……

齊康民是在調查過程中逐漸愛上江雪的。

齊康民的調查,本是要證明自己觀點的,他想在理論上與弗洛伊德一較高下。可是,在調查過程中,卻更多地激發了他人性的一面。他的調查就此轉了一下彎,有了更多的憐愛成分,他看江雪的眼光也不由得發生了轉變。他覺得在人生環境如此惡劣的情況下,能開出這麼一朵花來,實在是不容易的。這幾乎是一個奇蹟。

馬校長後來講述的一個細節,給齊康民留下了更為深刻的印象。她說,那是江雪十一歲的事情。她從九歲開始就單獨做飯了。那時利民小學沒有食堂,江雪一個人在傳達室生火做飯。那會兒,每人每月只有二兩油票,二兩油肯定是不夠吃的。做過飯的人都知道,光熱個鍋就得半兩油。所以每到下半月的時候,江雪就只有清水煮白菜了。一天中午,學校門口來了個賣油的,這是個老人,他一路吆喝著:小磨香油。小磨香油嘍!據看大門的老馮頭說,江雪本來正在屋裡下面呢,聽見喊聲,她拎著個空瓶子就跑出去了。可她跑到學校門口就站住了,就像突然被釘住了似的。老馮頭說,她每月只有十八塊錢,母老虎還要從她手裡要走五塊(說是還贍養費),她只有十三塊……她沒有錢。那是下半月,離月底還有七天,她身上一分錢也沒有。她站在那裡足足停了有十幾秒鐘的時間,一直盯著那個賣油的老頭看……當那賣油老頭快要走過去的時候,她突然說,賣油的,你等等,我打斤油。就這麼一個小人,走上前去,對老頭說,你的油香麼?老頭說,小磨油,十里香,你聞聞。江雪貼上去聞了聞,說打一斤。可是,當油打進瓶裡的時候,江雪說,這油多少錢一斤?老頭說,小磨油,八塊。江雪說,不對吧,人家都賣五塊。老頭說,這是小磨油,你說那是花生油,大槽油。江雪說,五塊,都是五塊。老頭生氣了,說你不要算了,沒有這個價。江雪說,天天有人來賣,說的都是五塊。五塊吧?老頭說,這是芝麻油,八塊,一分不能少!江雪說,五塊。多了我不要。那老頭也是個倔脾氣,抓住瓶,咕咕咚咚地把油倒進油簍裡去了……就這樣,江雪又拎著一個空瓶回來了。回屋之後,她把瓶子倒過來,在一個小碗裡竟空下了小半碗油!此後她每天用筷子蘸蘸,一直吃到了月底。看大門的說,這孩子冰雪聰明!沒有一分錢,也能打油吃。就是這麼一個細節,竟然也讓齊康民感到了疼痛,就像他背上也扎著一根針……由此,齊康民斷定,這是一個商業奇才!

中年男人,一旦動了心,就像是舊日的木匠鋪子著了火,那是救不得的。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齊康民經過一步步深入瞭解之後,漸漸走出了理論研究的窠臼,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護花使者。

齊康民愛江雪愛到了痴迷的程度。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幾乎成了江雪的“業餘秘書”。江雪到金色陽光後,她看的所有的書,都是齊康民專程給送的。齊康民憑著自己的老面子,在省城八所大學的圖書館辦有借書證。他騎著那輛破腳踏車跑遍全城,一趟一趟地去給她收集有關商業的、最前沿的圖書資料。有時候江雪沒時間看,他就代為閱讀,爾後從中挑出重要部分,做成卡片供江雪參閱……不可思議的是,非常敬業的齊康民齊教授,自從愛上江雪之後,曾先後三次受到校方的點名批評!第一次,他本是夾著教案去給學生上課呢,可他卻大天白日癔癔症症迷迷瞪瞪地跑到了商場門口……整整耽誤了兩節課,全校譁然!第二次,是他作為堂堂大學教授,居然偷摘學院的花木?!就為了江雪搬家時,說了一句她喜歡紫丁香,而一時大街上又買不到。於是齊教授就乘夜跳進學校的花圃,偷摘花木時被保安當場捉獲!第三次最為惡劣,那是他夜半酗酒,凌晨三點穿著褲頭子跑出來,到女生305寢室門口大喊大叫!因為那是江雪住過的……有段時間,有老師舉報齊康民違反校規,在外兼課撈外塊,因為他有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早出晚歸。後來經調查發現,他竟然穿著一個大褲衩子,在一小區裡晃來晃去,像是在給人當小工……其實,那是江雪的房子剛剛裝修好,為了不讓江雪受到甲醛的危害,他用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主動一天兩次去給江雪開窗通風。

先前,是齊教授的驕傲自大、目中無人,全校有名。他號稱“學問第一”嘛;現在是齊教授的荒唐全校有名。他笑話不斷,洋相百出,堪稱“荒唐第一”了。可由於他課講得好,校方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很長時間以來,自從江雪跟他許下了“等她三年”的諾言之後,齊康民一直悄悄地做著結婚的準備。他先是戒了酒,原來是一喝就醉,一醉方休;後來是“小二兩”;現在是“小二兩”也不喝了,改喝飲料了。一生甘於清貧的齊康民近日突然買了一張最好的床,這張床價值萬元!床送來時,頃刻間又成了中原商學院的一大奇聞!人們圍住那床,嘖嘖地說,齊教授,這是你買的床?!可齊教授自有理論,他說,怎麼了?人生的一半都是在床上度過的,我怎麼就不能買張好床。人們說,是啊是啊,好床。齊教授也該有一張好床了!說著,那笑容多多少少都帶一點“黃色”。可好床買回之後,齊教授並沒有睡,卻一直用塑膠薄膜包著……另外,為了申請到新房(學校新蓋了一棟宿舍樓),堂堂一大學教授,不惜與人大打出手!他曾經揪著後勤處長的脖領子——後勤處長拽著他的褲腰帶——兩人廝打著一直鬧到了校長那裡!其實江雪有房,他也不完全是為了房子,主要是後勤處長說的一句話惹惱了他。後勤處長開玩笑說:“聽說你傍了個女大款,整天開一車進進出出,讓那女大款送你一套別墅得了,還要什麼房子?”由此,齊教授勃然大怒:“什麼女大款?我堂堂一大學教授,傍什麼女大款?!你把話說清楚——無恥!”

說者也許無意,聽者有心,齊康民以為他暗指苗青青。前一段時間,苗青青的確開著車來過幾次……就此,他連苗青青的電話也不接了。

三年之期就要到了。最近齊教授的西裝穿得格外整齊,走路突然多了一個舞蹈動作。他在夾著教案去給學生上課的途中,走著走著,突然會有一個停頓後的彈跳,這個彈步是很難學的,就像是美國黑人的街舞或是踢踏舞中的一個碰跟滑步,總之,很難模仿。

這天晚上,任秋風是喝了酒之後來找齊康民的。

酒是悶酒,一個人喝的。對外,任秋風是從不喝酒的,他怕喝酒誤事。這天晚上,他心情煩躁,鬱悶,就破例喝了幾盅酒……爾後,一個人開著車找齊康民來了。

進門之後,帶著幾分醉意的任秋風,乜斜著眼打量著他,說,“老康,聽說你要結婚了?祝賀你呀。”

自從吵了幾架後,兩人很久不見面了。齊康民見他來了,畢竟是老朋友,就說:“日子還沒定下呢,你怎麼知道?”

任秋風說:“是你的學生告訴我的。你的好學生。”

齊康民也不客氣,說:“不錯,我的學生個個優秀。怎麼了?”

任秋風哼哼哈哈地說:“好啊,好。”

這時,齊康民又要辯論了。他接上話頭,馬上說:“秋風,最近我聽到一些傳聞,對你很不利……所以,我認為你放走上官和小陶,是你最大的失誤!”

任秋風皺了一下眉頭,打斷他說:“不說了吧?可能是失誤。人都走了,還說這些幹什麼?不說也罷。”

齊康民見他有認輸的表示,心裡高興,也就沒太注意任秋風的情緒,話頭一轉,說:“哎,老兄,我買了一張床,最貴的床。一萬多!你來看看。”說著,就把任秋風往放床的那間屋子裡引。

那床是包著的,還未解封,也看不出什麼名堂……任秋風站在屋門口,不經意地往裡看了一眼,說:“好床。你倒是想開了。”

齊康民又把他的關於“床”的理論說了一遍,他說:“那當然。你知道床是什麼?床是夢的搖籃,是愛的長生地。人生的一半,都是在床上度過的。所以,人什麼都可以沒有,得有張好床。”

任秋風意味深長地說:“哈,你有了意中人了。”

齊康民有點羞澀地說:“那啥,你不是知道了麼?”

“妙啊!突然襲擊。”任秋風沒頭沒尾地說了這麼一句。爾後,往沙發上一坐,悶了一會兒,突然說:“怎麼樣?喝二兩?”

齊康民怔了怔說:“你怎麼想起喝酒了?你不是不喝麼?”

任秋風看著他,說:“不是要向你表示……祝賀麼?喝二兩。”

齊康民很嚴肅地說:“我戒了。我可是戒了。”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聯姻後老公失憶了

張萬予

驚蟄

懷愫

高手下山:五個師姐太寵我

魔術本師

神拳

老舍

穿書後我又穿回來了

懶就

校草獨寵!首席魅少太強勢

諾櫻